第34章
張秋告訴杜過,袁眉的婆婆在卧病一年後還是不幸去世,他們這次回去,是參加葬禮的。
袁眉婆家是附近鄉裏的,那裏的風俗是老人去世的第一個晚上,要在殡儀館放一天,第二天才送殡儀館舉行葬禮。
奶奶家所在的城鎮離機場不算遠,自己開車也就一個來小時。杜過和張秋一早就出發,本以為很快就能到,就沒用三叔接,沒想到遇上了修路,連等車帶堵車,到奶奶家時已經中午了。
張秋跟袁眉的親屬關系太遠,本可以不用勞師動衆的親自過來。然而袁眉也算看着杜過長大,跟張秋的感情不是親人,更勝親人。張秋一直知道袁眉家庭不幸福,奈何她的教養就是不要随便打聽別人家的私事,袁眉又是個從不求助訴苦的,所以張秋只能默默的關心她,一年裏,她時不時的給袁眉打電話,還會照常給袁眉打錢,就怕袁眉在家裏受苦。
只是袁眉把錢都退回來了,她覺得自己沒幹活,不應該拿工資。
杜過和張秋錯過了葬禮,直接去了袁眉的婆家參加喪宴。不過沒看見袁眉,倒是先看見了三叔。
“嫂子來了?”三叔本來正跟同桌其他男人喝酒,見到張秋,立刻起身迎了上來。“進來進來,我給你們找個地方坐。”
杜過第一次見識鄉下辦喪宴。他早上出門沒吃東西,一路颠簸到現在,看見什麽吃的都反胃,張秋比他好不到哪裏去,母子倆坐下以後,對滿桌魚肉提不起一點興趣,只象征性的吃了幾口。
三叔安排了他們倆就走了,同桌沒一個認識的,杜過和張秋也不說話,默默等着袁眉出現。
袁眉的婆家姓孫,他們只看見幾個孫家兄弟迎來送往,卻半天看不見袁眉。張秋吃不進去東西,索性站起來要去找袁眉。
“媽,我也去。”杜過坐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他總覺得有人在打量他,可是一擡頭又看不出來是誰。
“行。”
倆人從前門進去,拐了好幾個彎才到廚房。因為吃飯的人多,廚房的土竈和鐵鍋全部征用,電磁爐和煤氣也在用。
袁眉正在大汗淋漓的炒菜。
“眉姐。”張秋走到門口沒進去,在外面叫了一聲。
袁眉應聲回頭,看到是張秋,略皺的雙眉馬上舒展開,驚喜的說:“你們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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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正在給竈膛添柴的胖阿姨在圍裙上抹了抹手,友好的沖着張秋一笑,又搶過袁眉的鏟子:“你跟客人聊,我來我來。”
袁眉感激的對她笑笑,把張秋和杜過引到後院:“我告訴你婆婆去世不是想讓你跑一趟,你們累了吧?怎麽不在前院吃東西?杜過考試出分了吧?考的怎麽樣?”
“吃了。”張秋說話一向簡單,她從包裏拿出個信封給袁眉:“他考的挺好,你就不用操心他了。倒是你,老人家去了,你也該回城了吧?”
張秋欲言又止,惆悵的神情一閃而過,笑呵呵的說:“等忙活完這陣子再說吧,今天忙成這樣,都沒好好招待你。這錢我不能要,你們倆別急着走,一會兒空了咱們再說說話。”
杜過也看出來袁眉忙了,前院人來人往那麽多張嘴,袁眉估計一直在廚房沒出去。
張秋把錢硬塞進袁眉兜裏。“跟我還客氣什麽?不是喪葬一條龍嗎?怎麽還讓你做飯?”袁眉的樣子很狼狽,張秋忍不住問她。
袁眉無所謂的笑了笑:“省點錢麽。沒事兒,做個飯不累。”
袁眉沒那麽多時間跟他們閑聊,說到這裏就得趕緊回去了。杜過和張秋則找了個人少的桌子坐着,等着袁眉忙完。
“媽,哪個是袁姨的丈夫啊?”杜過很多年沒有來了,有點分不清誰是誰。
“樹底下跟人聊天……方臉,虛胖的那個……”
杜過照着張秋的描述看去,看到好幾個符合這個特征的。
杜過:“……”
母子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期間張秋還時常走開接電話,杜過沒什麽食欲,不知不覺中灌了一肚子飲料。
“媽,我想去洗手間……額,廁所在哪裏?”
張秋迷茫的想了想,無奈笑道:“我還真不知道,你去找找吧。”
“好。”
天氣又悶又熱,杜過早就想随處走走,順便給羅蔚打電話。好不容易找到廁所放了水,杜過跑到一個大樹底下乘涼。
“喂。”
羅蔚的聲音一出來,杜過立刻神清氣爽。他憋着笑說:“喂,我找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不在,有話跟我說也一樣。”羅蔚總是很配合杜過,而且每次配合的都很嚴肅,就像是在跟人說公事。
杜過非但不覺得掃興,而且相當樂在其中:“哦,那你幫我跟他說一聲,他高大威猛帥氣的老公想他了。”
羅蔚終于笑場了。
“我也想你。”大概是羅蔚的做派太正經,他說出來的甜言蜜語都尤為動人,哪怕是簡單的一句想你,也能讓杜過聽出山盟海誓的意味來。
“啊!聽到你的聲音我更想你了……”杜過邊打電話邊研究樹幹上的螞蟻:“你聽得見我這兒知了叫嗎?”
“聽得見,都要把我震耳鳴了。”
“那你再聽一會兒。”
熱戀中的人總有一肚子的廢話想跟對方分享,而且每句都自以為至關重要,不吐不快。這種狀态簡直秒殺單身狗,光靠聲音就能百步穿楊,要麽被他們嫉妒死,要麽被他們煩死。
沒完沒了的膩歪了好一會兒,杜過不得不跟羅蔚道別。往回走的路上,注意到前院的人少了很多。
終于結束了。
杜過不太喜歡人多,尤其還是大夏天,又熱又吵容易頭疼。他走到門口,目光迫不得已的被一個人吸引了。
現實版殺馬特少年,想忽視都難。
漂過又染紅的頭發半長不短,因為缺少營養又燙了小卷,枯草似的頂在少年腦袋上。他其貌不揚,因為瘦,整張臉顯得尖嘴猴腮。少年細胳膊細腿,個子不高,目測只到杜過肩膀。穿了件緊身的黑色背心,過于肥大的工裝褲,腳上一雙看不出顏色的運動鞋,發現杜過看他,竟然大大方方的走了過來。
“哥們兒,耳環不錯,開個價我要了。”少年嚼着口香糖,吊兒郎當的對杜過說。說完還裝腔作勢的吹了個口香糖泡泡,結果口香糖不是吹泡的那種,差點把口香糖吐到杜過身上。
裝逼倆字在杜過腦中呼嘯而過,這得天獨厚的氣質,讓杜過說句話都覺得浪費空氣。所以他直接繞過少年,言簡意赅的哼了倆字:“不賣。”
少年估計沒受過打擊,憤憤不平的跟着杜過進院子,還想繼續糾纏,只是杜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後院似乎傳來争吵聲。
杜過惦記張秋,所以長腿邁的很快,幾步就奔進了後院,争吵聲頓時清晰的傳入他的腦仁兒。尤其是他透過稀疏圍觀的人群縫隙,看到張秋被一個男人推了一把,踉跄着被人扶住才沒跌倒。
怒火瞬間就燒到腦瓜頂,他氣勢洶洶的撥開人家,先去扶張秋,而罵聲還在繼續。
“走走走,媽剛閉眼你就要走,你怎麽不去死啊?賤人,我打死你個賤人!”推張秋的男人面紅耳赤的謾罵,還大力扇了袁眉一巴掌。
“我也是想掙錢,小狀馬上就高中了,花錢地方就多了。”袁眉累了一天,她臉上痛的麻木,只覺內心極度疲憊,她小聲勸了一句丈夫孫建剛,邊上嗑瓜子的女人就尖酸的說道:“嫂子這意思是不打算出錢啊?人家辦喪事的也要養家糊口啊,難道嫂子家養孩子需要錢,我們家就不需要啊?”
被女人這麽一說,孫建氣急敗壞,回身又抽了袁眉一巴掌:“臭娘們兒,就會給我丢人!給錢啊!”
杜過确定張秋沒受傷,回身打算找孫建剛算賬。之前在廚房見過的胖阿姨以為杜過要拉架,馬上拉住杜過。
“孩子別沖動,他們夫妻打架,外人不好管的,到時候還可能落埋怨。你是小孩兒別插手。”
“那也不能打人啊。”張秋徒勞的講着道理,她眼看着孫建剛毆打袁眉,急的還想去攔。
“我來。”杜過讓張秋在一邊站着,他上去一把抓住孫建剛濕乎乎的衣領子,使勁兒把孫建剛拖後好幾步,遠離了袁眉。
周圍看熱鬧的全都沾親帶故,此時有人想管又不敢開口,只有張秋上前扶袁眉,袁眉的手肘掌心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臉上身上都受了傷,心也越來越涼。
孫建剛明顯喝多了,他腳步不穩,被杜過一拽差點摔倒。他穩住身形,發覺眼前竟然是個後輩,更加怒不可遏。
“你他媽誰家的小崽子,敢管老子閑事兒活膩了!”
闊別已久的陰狠戾氣再一次萦繞周身,杜過以為他再也不會打架了,沒想到還是太年輕。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前提是看對象。有時候暴力雖然不是辦法,卻是手段。
杜過眯眼盯着孫建剛,冷冰冰的說:“本不該跟長輩動手……”話沒說完,堅硬的拳頭已經狠厲的砸向孫建剛的臉。然後,接下去的話才飄了出來:
“但你打女人,算個狗屁的長輩。”
杜過的行為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孫建剛長期被煙酒掏空的身體,哪經得住杜過全力的一擊,他直接被打倒在地,一拳ko。本來看熱鬧的男人們瞬間收起了玩樂的嘴臉,紛紛站出來要給孫建剛讨回公道。
三叔趕緊過來打圓場:“別動手別動手,都是一家人,別讓外人看了笑話。杜過,快給你叔道歉。”
杜過在這點上相當不識趣,只揍了一拳已經是他手下留情了,道歉?根本不可能。
“老三,你家孩子怎麽管的?都敢打長輩了,改天還不得當強盜啊。”
“這事兒怎麽辦吧!想這麽走可不行!你必須給個說法!”
三叔賠着笑,拼命給杜過使眼色,可杜過就當沒看見,只是簡單查了查袁眉的傷勢。
張秋受不了了:“眉姐,跟我們走吧。”
袁眉搖搖頭:“我不走,我走了,小狀怎麽辦……”袁眉的視線移動,定位到之前的殺馬特少年身上。
原來那就是孫狀。只是孫狀無所事事的在人群後站着,對剛才的一切都冷眼旁觀。
張秋還想再勸,杜過搶先開口:“袁姨,你留下又能改變什麽?讓你的兒子日複一日的看着他母親被父親毆打?讓他上行下效以後結婚了繼續毆打自己的妻子?”
“杜過!”張秋警告輕推了杜過一把,讓杜過注意言行。可杜過知道,現在袁眉的心正在左右搖擺,他必須給她加上最重的那個砝碼。
“你生他養他,為了他在外面低聲下氣的伺候人,而他在你受虐待的時候連個屁都不敢放,只會在旁邊看熱鬧。在你兒子和丈夫眼裏,你就是個提款機,是個奴隸,是個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可憐蟲,你嫁了個窩囊廢,又生了個窩囊廢,他們什麽都不會,只會啃你的骨頭吃你的肉,你還在傻了吧唧的替他們着想!”
“閉嘴!”張秋被杜過的惡言惡語惹怒,一拳砸到杜過胸口。可是杜過認砸,袁眉如果今天不跟他們走,以後也不會有機會,等待她的只有暗無天日的絕望和死亡的解脫。
跟死相比,挨頓罵算什麽?
杜過的話讓袁眉徹底崩潰,她在杜過話音落下的同時捂臉痛哭,這個隐忍溫柔的女人,她努力的說服自己接受多年失敗的婚姻,任勞任怨的供養着所謂的家人,到頭來,連個孩子都知道她過的豬狗不如。
“袁眉!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家門,我不會放過你!你找誰我就廢了誰,你看我敢不敢!”孫建剛有兄弟撐腰,并不把杜過當回事,還在高聲叫嚣。
杜過的心裏有的是刻薄話等着呢,然而這回張秋先發制人,用她冷若冰霜的聲音不溫不火的來了句:“我等着你來廢。”
說完,看都不看別人一眼,拽着淚流滿面的袁眉就走了。
“真是不守婦道,跟着外人跑成何體統!!”一個老頭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杜過回眸一笑,眼神充滿諷刺和譏诮。他四指并攏,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在對方追過來之前,拿出自己的錢包,把裏面所有的百元大鈔掏了出來,拍在了門口的花盆桌子上。
三叔懊惱的跟着出來,他的黑出租就在門口。“走吧,上車。”
幾個人沒推拒,迅速上了車。黑出租在三叔手裏晃了兩晃,拐上鄉間的土路。
“杜過你太沖動了,哪能那麽跟長輩頂嘴。”三叔在看到有人出來,他加速就溜:“回頭你奶奶又得生氣。”
“嗯。”杜過敷衍着。幸虧有三叔的車,也幸虧他今天出手,不然也難以帶走袁眉。所以他真心實意的道謝:“三叔,今天謝謝你啊。”
三叔如果不管,杜過估計免不了一場惡戰。但他得護着張秋和袁眉,就會處處掣肘。
三叔在後視鏡掃了張秋一眼,“算了算了。我看也別回奶奶家了,我直接送你們走吧,去機場還是去火車站?”
這正合杜過的心意,因為回到他的地盤,就該是他的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