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周末,我們有小半天的假,我和小穆可以在規定的範圍內做自由游蕩。小穆帶我去內衣店買胸罩的透明帶,那種帶子很奇特,穿在身上冰冰涼,偶爾露出零星半點來也不覺得風騷,對于風騷的小穆來說,它的出現真是值得頌揚。我們走進一家又一家內衣店,買了一對又一對透明帶。我好奇地問:“買這麽多幹嘛?”小穆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喜歡,反正将來也用得着。”是很遙遠的将來嗎,我滋生了些許疑惑。然而對于朋友,我本不該是這個樣子,于是,強迫自己打消了追問的念頭。
回到我們的小房間,小穆把衣服通通脫了下來,只剩一條內褲和一個胸罩。她要我幫忙把她原先的帶子取下來,然後換上新買的透明帶。我雖笨手笨腳,卻還是一一做了。說個題外話,小穆的皮膚很好,細滑嬌嫩,白裏透紅。當我轉身走到她的面前,幫她扣胸前的扣子時,竟感到兩頰泛起了陣陣紅暈。小穆打趣地說:“我很性感吧。”我馬上反駁:“就你性感?真不要臉。”小穆嬉笑着便來脫我的衣服,我叫嚷着朝牆角逃脫去。
領導踢開我們的門是在兩分鐘後,我衣服的肩角被小穆扯到了臂膀處,看見領導的一瞬間,我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自說自話,羞得面紅耳赤;小穆幾近□□的身體恬不知恥地伫立在領導面前,我也替她難為情。領導的眼線越過我和小穆的身軀,掃視了一圈我們居住的地方,然後關切地問:“一切都還習慣吧?”我回答:“還行還行。”小穆這才開始不緊不慢地穿衣服,一邊打量着衣服的前後左右,一邊用悠悠的口吻回領導話:“半夜有老鼠的。”一旁的我附和道:“好大只,把我們吓壞了。”說完後半句我就後悔了,感覺有辱小穆的什麽東西,可小穆并沒有表示反對——她只是仔細整理起自己的褲子來。
小穆的褲子結構精巧,設有很多暗扣和小繩子,需要一一把它們歸置好了,再往兩條腿上套,不然打成死結會很麻煩。對于如此特別又具有繁複細節的褲子,領導突然來了興致,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穆活動着的手,更重要的是褲子。小穆的一絲不茍從來不用置疑,她照例有條不紊地做着褲子的整理工作,不在乎多了一雙陌生的眼睛,不在乎周遭彌散着異樣的味道。領導說:“這褲子好看,哪兒買的?”小穆覺得那問話幼稚透頂,所以并不回答。她的屁股緊貼着床沿坐了下來,攤開來的褲子就擺放在眼前,她先伸出右腿,在伸腿的間隙,綠邊白底的內褲朝一個刁鑽的視角展露無疑,憑着領導的細微觀察,應該一覽無餘。小穆利索地把右褲腿套了上去。接着,她伸左腿,套左褲腿。在這一過程中,領導是清白的。其一:在小穆穿好褲子站起來後(此時已無□□可看),他依舊盯着小穆的褲子,讓人信服,他是醉翁之意只在酒。其二:在最緊要的關頭,領導沒有推開作為第三者的我,繼而撲到小穆身上以求茍合,這也足以說明他內心單純,心無旁骛。
小穆和我并肩站在領導面前,等待着垂詢。領導在屋子裏轉悠了兩三下,而後說道:“早點睡,明天還有工作。”說完就走了,沒有矯情熱烈的慷慨演講,也沒有平日裏的兇神惡煞。這叫我長舒了一口氣,小穆拿眼睛看我,滿臉的不屑。我嘻嘻地沖她笑,說:“睡吧,明天還有工作呢。”
早上六點半,有人按時叫我們起床,洗漱完畢後,我們趕往食堂吃一種淡黃色的流質。那種流質很稠、很香甜。小穆吃東西很快,吃完後就和她的肚子作商量:“慢慢享用吧,要五小時後再給你補給了。”說這話的時候,小穆不再是風情萬種的□□,倒成了一個具有母性光輝的女人。我有些迷惑:在一個透明的空間裏生存,我們能掩飾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在高壓到窒息的空間裏生存,我們能保留多少人性的品格?這種迷惑本身就是大逆不道,違背了上面的精神:不準多想。我為此而責備自己,以警戒自己少犯迷糊,踏實地活下去。
我聽到了移動電話強烈的震動音,像在顫抖,又像是急需愛撫的小蟲。小穆掏出了那個移動電話,對準紅鍵輕輕按了下,震動消失了,連按鍵的光亮都消失了。緊接着,她把它塞進了口袋,轉而拉我的手,并肩地、不緊不慢地一同朝基地走去。...
基地裏形形□□的人各自為營,只有我跟小穆結成了聯盟。我們活在世界以外,不知道黨代會的召開,不知道宇宙飛船的升天——它們與我們的工作效益沒有直接聯系。為此,領導自有一番說法:“等你們工作圓滿結束了再去關注新聞吧,時間沒有停止,總有層出不窮的大事,你們大可以高枕無憂。”如此寬慰人心的話,我們也會說,而且并不比領導差。可領導就是領導,他可以拿着雞毛當令箭,還可以對我們任意一個人三令五申,“無條件服從安排”“禁絕遲到早退”“自信、努力、成功”——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
我的面前擺放了各色的糖果,小穆在一二三四地數,數完後又将它們捂在手心裏,胡亂搖晃,弄出一些摩擦的聲響來,如此反複。今天,我的情緒不算好,所以無暇顧及小穆手中的事。小穆照例玩自己的,不理會我,我開始覺得她有些孩子氣了——她的計件已經落下許多帳,這筆帳總有一天會算進她的生活,甚至往後的生命。可小穆沒有這種居安思危的意識,她僅僅活在當下小小的樂趣之中,誰也無法拯救。小穆不知道我的這番心思,她只知道,天地之間有這麽一個我與她時刻保持着戰略聯盟,就足夠了。
糖果在不知不覺中被消耗殆盡了,剩下五彩的糖紙,它們所到之處一例是溫暖的。小穆忽然發覺了新的玩意:她用糖紙覆蓋了眼睛,用糖紙背後的眼睛觀察周圍、觀察我——她越來越孩子氣了。監視者和偷聽者遲遲沒有出現,不然小穆一定大難臨頭。小穆對此毫無警覺,認真地問我:“你可以想象用糖紙做成的壁紙嗎?”我說:“花裏胡哨的。”她吃吃地笑,不知道心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鬼主意是一種高情商、高智慧的反映,不過遺憾的是,只有我,這麽一個見證者。
那盛有滿滿糖果的包裹箱,是從收發室領來的,算上今天,已經第五個了。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小穆嘴裏的糖紙壁紙總有一天會出現,我對此,堅信不疑。包裹箱裏沒有文字說明,只能通過包裹單上看到些許信息——那是從遙遠的地方輾轉寄運過來的,帶着某個人的觸碰、某個人的溫暖,那是小穆最殷切的渴盼。“某個人”是誰我還不知道,倘若知道,我定會第一時間說明出來。
當天夜裏,小穆哭了。沒有雙肩顫抖的響動,唯有啜泣聲,短暫的黑夜,綿長的悲傷。我看見小穆背對我抱着她的包裹箱,絲毫不曾松懈。沒有人觊觎她的東西,沒有人觊觎她眼前所擁有的微不足道的一切,可她依舊害怕着什麽,擔憂着什麽,為了這份害怕和擔憂而止不住哭泣,哭得我忍無可忍,哭得我心神俱悲。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們又去吃那種很稠的流質,小穆啜得很香,把昨晚的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了。事實上,它确實很香,倘若有一天,連食用這種流質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那活着就真沒什麽意義了。小穆很快就吃完了,她靜坐着等我,溫柔地看我,那模樣很迷人,比她風情萬種的時候還要迷人。小穆說:“我從不覺得自己風情萬種,更別說迷人,我什麽也不是。”我勸她:“不要這麽說自己。”她冷笑一聲,說:“你也一樣,什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