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回合,仍然以戰敗告終
,我今天穿的這條裙子好不好看?不許說不好看!”
“你怎麽又不理我?你知不知道,在這種地方生存呢,就是要學會笑,哪怕你是假笑也得笑啊。”
“賀強,我聽說你今天出任務遇到危險了?那幫警察沒拿你怎麽樣吧?給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賀強,你說像我們這種人呢,是不是注定不會有好結果?可是如果有得選,誰又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呢?”
“賀強,你也是孤兒吧?到底是這個世界辜負了我們,還是我們辜負了這個世界?為什麽別人可以生活在陽光下,而我們卻只能生活在泥沼中?”
“但是活着已經就很不錯了是嗎?活着已經這麽難了,好好活着,哈哈,我想都不敢想。”
“賀強,我今天好難過,你能不能陪我喝喝酒?”
☆、五十七顆青杏
賀志安閉了閉眼,太陽穴有些疼。
他記得,二十三年前的那個夏末,魏禾來敲他的房門,他從裏面把門打開,夕陽下的她逆着光,明明嘴角帶着微笑,眼眶裏卻含着淚。
她紮着雙麻花辮,明豔動人,卻可憐兮兮地乞求他陪她喝酒。
她說那天是她父母的忌日,她很難過。
作為一個卧底,是絕對絕對不能随便動情的。
何況,她是反派。
美麗的女人通常都帶有致命的誘惑,況且她日日主動勾引,如果說他沒有丁點心動,那是撒謊。
何況她的眼睛看起來永遠是那麽幹淨純粹,當他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睛,都會忘記她的身份,以為她只是個鄰家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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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為一個優秀的卧底,更應該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克制自己的行為。
那天下午他照例冷冰冰地拒絕她,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她就開始坐在他的門前可憐兮兮梨花帶雨地哭。
他把門關上,她也不離開,反而哭得聲音都大了些。
他想,他只是受不了女人哭,因為哭起來真的很煩,所以才重新打開了那扇門。
他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坐在地上,轉頭看他,擡起的臉滿是淚痕,看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抽泣着和他說:“賀強,你別這麽對我。”
可是他是兵,她是賊,他們不是一路人。
有些故事注定就不應該開始。
他原本打開門只是想勸她離開,結果不曾想她拖着旁邊帶來的一箱酒就鑽進了他的屋裏,連滾帶爬的,從他腿下就鑽過去了,他都沒反應過來。
他趕她走,她抱着他的床腿就是不撒手。
他去掰她的手,抓痕都一道一道的,她還是不肯撒手。
算了吧,他想,就陪她這一次,反正……
反正過不了多久,他的卧底生涯就要結束了,而如無意外的話,她會進監獄,從此以後,他們就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他的酒量應該不算差,可是那天卻沒喝多少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識,繼而對她産生了某些不該有的想法。
他憑着自身強大的意志力堅持了許久,卻還是敵不過身體的反應和她的蓄意勾引。
那天夜晚來臨之際,他犯下了一個錯誤。
那是一個一輩子永遠都無法挽回的錯誤。
他作為一個卧底,居然和反派發生了□□關系。
這是一個警察不該犯的錯誤。
打那之後,她每每見他,比從前更多幾分嬌羞,而他卻比從前對她更冷淡。
盡管那種事情吃虧的好像都是女人,但是是她蓄意勾引,如果沒猜錯,酒裏應該還下了藥。
也許她的美麗和主動讓他內心深處有一絲絲不可抗拒的心動,但是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心狠。
他忠于國家忠于黨,為人民服務,保護人民是他的職責所在,自然不會為了一己私心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否則那将是他整個人生中的污點。
後來不過一個月,這個布了将近一年的網終于開始慢慢收了。
而那個彙安省最大的跨國販賣人體器官、走私軍火、拐賣男童的“天使之花”組織被一舉拿下。
多個窩點被搗毀,部分男童獲救,萬衆歡呼。
只可惜卻有些不完美。
她失蹤了,一同沒被抓獲的,還有該組織在國外某個神秘地點的分部。
他卧底一年多,卻對分部的信息少之又少,他們謹慎得只有最高層才清楚知道分部存在。
而被抓獲的兩名高層,紛紛在入獄當晚咬舌自盡。
聽到她失蹤的消息,他說不上來是難過還是慶幸。
而她在警局的檔案裏,留存的身份只有她的代號“黃鹂”。
他知道她叫魏禾,還是因為那個他犯下錯誤的夜晚,她在他的耳邊說:“其實我不叫黃鹂,我叫魏禾,魏忠賢的魏,禾苗的禾,你記住了嗎?但是你別叫我這個名字,還是叫我黃鹂吧,心裏記住就好了。”
他時常想,她真的很壞嗎?她真的罪惡滔天嗎?
他不知道。
她是一個孤兒,她的父母欠了錢被活活打死,而她當時不過才七歲。
她乞讨為生,後來長到九歲被天使之花帶回了組織。
她說過,她小的時候不知道吃飽飯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有人愛是什麽感覺,她在街上乞讨,別人看她滿眼厭惡,心情好才會像對待流浪狗一樣賞她兩口吃的。
被帶回組織的那一天,她吃了人生中有記憶以來的唯一一頓飽飯。
她當時年紀小不懂事,還以為他們是把她帶回家當女兒養,不然為什麽給她吃飽飯呢?
後來她才知道,那都是她的錯覺。
《三字經》裏說:人之初,性本善。
可她當時卻覺得,寫出這句話的人,一定是沒有真正的見過壞人吧?
世界上真的有人,一生下來就是壞的,他們根本沒有心,根本沒有仁義道德。
她見過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惡,才懂得那些肯施舍給她兩口飯吃的人根本只是小兒科。
她在組織裏被訓練成笑起來單純無害的女生,眼神一定要幹淨純粹,否則騙不到人。
如果她做不到他們所要求的的那些,她将會迎來一頓又一頓的毒打,以及無休止的饑餓。
她試過逃離,被抓回來以後打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床,他們連飯都沒給她吃。
而她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因為她床邊就有一個狗窩。
那狗兇猛,體型很大,咬人的時候一口吓去能直接看見骨頭。
但是,那狗卻比這裏的人要對她好得多。
每天的狗食,它都等送狗食的人走了沖她嗚嗚哼哼,示意她先享用。
她從床上爬下來,身體一抽一抽得疼,可為了活下去,她還是堅持着趴到地上,用手抓着狗盆裏的食物吃下去。
打那以後,她就學乖了,開始聽話,一次又一次地完成組織分配的任務。
她的待遇也變得好起來,開始擁有自己的房間,開始擁有銀行卡,擁有錢,擁有美味的食物,擁有漂亮的衣服。
她開始擁有以前她想過或者沒想過的很多東西,同時也開始慢慢失去很多東西。
她知道,她慢慢失去的,是她的良知。
可是人生總是要取舍的,這樣的人生,她想活下去,就一定要丢掉自己身上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東西。
她變得不再幹淨了。
他曾問過她:“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而她沖她甜甜的笑,單純得如同美好家庭嬌生慣養出來的花季少女。
她笑得一雙大大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聲音清脆動聽地對他說:“因為我喜歡你呀,你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幹淨的人。”
他當時心裏有些慌亂,以為自己卧底身份暴露,強壓着情緒淡定地反問她:“我們這樣的人,有什麽區別,你卻說我幹淨?”
她笑着搖搖頭對他說:“不一樣,我覺得你是那種,沒壞到底的人,也就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做一個好人,你是可以做好人的,只不過你現在沒得選,所以才做了壞人。”
“好人和壞人,怎麽區分?”
“就比如說,咱們都大難臨頭了,但是可以有機會讓其中的一個人獲救,如果換做是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選擇自己,而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救我,所以他們是壞人,你是好人。”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救你?”
“因為,這是我的直覺啊。”
“幼稚。”
他對她的幼稚難以理解,甚至根本不屑一顧。
他時常覺得,她是一個單純至極,卻又罪惡滔天的人。
一個人做了那麽多壞事,卻擁有這世界上最幹淨純粹的眼神,最燦爛明亮的笑容,真是矛盾得讓人不可思議。
但是她這一生也是真的悲慘至極。
幼時沒享受過父母的關愛,別的小孩在家裏歡聲笑語,她卻要因為父母雙亡上街乞讨。
花季少女時,別的少女享受着男生暧昧的追求讨好,而她卻為了要活下去跟狗分食。
別人在學校享受校園生活,讨論着新出的衣服新買的文具,而她卻要為了生存挨打,以及違背自己的良知去做壞事。
原本她做個壞人,丢掉良知也可以衣食無憂地生活,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又要開始流離失所。
他忽然想到封杏,想到那摞照片,想到某個可能。
所以,其實當時她失蹤的時候,已經懷孕了吧。
他想到那具焦屍,忽然不敢去看。
她落魄無依、可憐孤單的這一生,走到盡頭,也仍舊是一個人。
眼眶裏有了濕意,賀志安微微仰起頭,努力眨了眨眼,把那不應該存在的眼淚憋了回去。
他這輩子,自問坦坦蕩蕩,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對得起自己的國家自己的黨,對得起他所服務的人民,卻唯獨,唯獨對不起她。
盡管一切是她先主動,甚至是她蓄意勾引,可是如果他不曾有過一絲半毫的心動,也不會讓她有機可趁。
他曾擁有過她燦爛明亮的笑容,以及毫無保留的傾訴,就連她最後僅剩的唯一幹淨純粹的感情,也給了他。
可他卻讓她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他甚至不敢去想,在他親手摧毀她最後唯一一份幹淨純粹的感情、僅剩的信仰之後,她颠沛流離的二十三年,是怎樣的暗無天日、心灰意冷。
對于國家對于人民來說,他是一個好警察,可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混蛋,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人于無形的劊子手。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賀志安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才開口對門外的人喊:“請進。”
是封杏。
“賀局,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給您送一份過來。”
封杏輕輕地把那份屍檢報告放到他的辦公桌上,眼眉低垂,像是在等他詢問些什麽。
“講講你的故事吧,”賀志安揉了揉太陽穴,有些松散地靠進椅背,“坐。”
封杏擡眼看他,滿是驚奇,甚至有些不解:“這件案子,跟我有關?”
“也許有,也許沒有,就當是我個人好奇,你先講講吧。”
封杏顯得有些為難:“不知道賀局想聽什麽,想讓我從哪裏講起?”
“從你小時候有記憶以後開始講起吧。
☆、五十八顆青杏
既然是上級領導的命令,再加上那摞奇怪的照片,封杏便開始坐在他對面從小時候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聽到那張卡裏有五十萬,賀志安便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那五十萬,他知道,那是魏禾的全部身家。
她将她的全部身家,壓到了未知的路人身上。
她居然到了那樣的地步,卻還是願意如此單純地去相信世人的善意。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足夠單純,還是足夠愚蠢。
但是,走到絕境的她,應該也是毫無辦法了吧。
“你有沒有恨過你的親生父母?”
封杏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半晌,賀志安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封杏微楞,随即搖了搖頭,開口時聲音十分平和:“從未。”
她只是一直很好奇,他們為什麽生了她卻又抛棄她,到底有什麽難言的苦衷。
賀志安便有些驚訝,愣住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麽?”
“他們雖然将我抛棄,卻留下那麽大的一筆錢,一定不是不愛我,應該是有苦衷,如果不愛我,直接丢了我就是,何必留下那樣龐大的一筆錢,要知道的是,如果沒有那筆錢,就算我的養父良心發作把我帶回家,也根本不會把我養大。”
賀志安看着眼前這個和她有六七分像的女孩,看着她如此理智、淡定、不帶任何憎恨的情緒說着這些話,便覺得,她暗淡無關的人生有了新的、美好的、光明的延續。
她的女兒和她一樣聰明善良,眼神純粹,并且從事了光明的職業,将為世人懲惡揚善。
她會擁有和她完全不一樣的美好人生。
如果她在九泉之下知道,一定會感到欣慰吧。
是的,是她的女兒,而不是他們。
他沒覺得自己配。
他或許是一個好警察,卻完全不是一個好父親,甚至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分數也是不及格。
賀志安在心裏譴責自己,也在糾結猶豫,是否要告訴封杏事情的真相。
“你想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嗎?”賀志安開始委婉而又小心翼翼地試探。
封杏看着他的眼神就多了幾分複雜。
今天的賀局,似乎有些奇怪。
他為什麽突然對她的私事如此關心?
但是基于她局長的威嚴,封杏還是如實回答:“想。”
“如果,我是說如果,”賀志安思量了一番,還是決定繼續問,“如果你的父親,他不是一個好父親,而你的母親,甚至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父母并不好,你也想知道?”
“不管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不為別的,僅僅是想知道一個真相。”
封杏心裏越來越好奇,賀局難道知道些什麽?
可是如果他早知道,卻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才來和她說這些?
難道是剛剛才知道的?
可是如果是剛剛才知道的,又是因為什麽才會知道呢?
封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不經意地往他的辦公桌看去。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只不過上面放着她的那摞照片,以及,那份應該是剛剛才送進來的死者信息報告。
她将這些聯想起來,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天馬行空的、可怕的猜測。
随即她又在心裏搖頭否定。
那名死者,今年四十一歲,而自己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總不可能十八歲就懷孕吧?
賀志安沒想到她會這麽說,瞬間便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魏禾,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想讓她知道嗎?
賀志安糾結良久,終于還是選擇了将秘密藏在心底。
“抱歉,是我過分好奇了,你先去忙吧。”
封杏更覺得奇怪了,他突然之間就變了?
剛剛明明還一副好像知道些什麽恨不得立馬告訴她的樣子,這會兒卻是低着頭看文件什麽也不想說的表情。
她覺得自己向來不是一個在某些方面好奇心極強的人,可是現在她卻好奇得恨不得鑽進他身體裏去看看他都在想什麽,又知道些什麽。
她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憑借自己良好的記憶力在腦海裏對剛剛賀志安說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表情神态動作語氣進行細致分析揣摩。
分析了半天,也沒得到什麽可以确信的答案。
司青給她發消息:“怎麽你們還沒忙完呢?還不下班?這案子很棘手?我飯都做好了,啥時候回來吃飯?”
活脫脫一個怨夫的語氣。
封杏看向窗外,天已經黑了。
她趕緊看了看手表,已經九點半。
她連忙開始收拾東西,給他打電話:“你來接我好不好?”
“你這不廢話嗎,我不接你你還指望誰能接你?”
“你幹嘛那麽兇啊?”
封杏歪着夾着手機和他說話,手裏拿着包裝東西,總共也沒幾樣,兩下就收拾好了。
“我等了你一晚上哎,現在我在警局門口,你快點出來,不然我走了。”
“來了來了!”封杏背着包往外跑,“你對我溫柔點不行嗎?”
“好的啊,好寶貝快出來,哥哥帶你回家家哦。”
封杏一邊和局裏還在加班的同事打招呼一邊往外走,有些嫌棄地對他說:“你正常點兒。”
“趕緊出來爺都餓了。”
“來了來了,別催別催,”封杏盯着腳下的臺階跑得飛快,“待會兒我摔了怎麽辦?”
“爺在這兒接着呢,摔也得摔爺懷裏。”
司青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響起。
封杏一擡頭,夜色下他的眼神清亮,嘴角帶着絲若有似無的笑,俊眉微挑,十分寫意風流的樣子。
封杏心跳漏了一拍,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話,就被他一把抱起來往前走。
“瞧你這慢吞吞的,還是爺來抱你吧,等你自己走,回去飯菜都得重新做。”
“喂!”封杏挂了電話,環住他的脖子,壓着聲音喊,“這還在警局外面呢,你注意點影響。”
“注意個屁,都下班了,咱又不做違法的事,你怕什麽。”
封杏知道他根本不在意這個,也就懶得和他在這種小事上争論,随他去了。
走到了機車旁他才把她放下來,頭盔給她戴上,還體貼地系好帶子。
他長腿一跨坐上機車,帥氣地一甩頭,把他這八萬的機車喊出了八十萬的氣勢:“給爺上來坐好,抱緊爺的腰。”
封杏心裏嘆了口氣,這人中二病又犯了,一口一個爺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男的。
算了算了,看在這位爺在家做好飯還騎車來接她下班的份上,就勉強配合他一下吧。
她乖乖聽他話上車坐好,環上他的腰抱緊,十分妾意地回應他:“坐好了爺,可以出發了。”
這位爺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雙手握着機車手把,俯下身去,瞬間機車便如離線的箭一般在夜色中飛馳而去。
被這勁兒閃了一下的封杏覺得,這位爺提醒她抱緊,還是很正确的,不然就這勁兒,她估計能被甩到後面那座石雕上面去。
到了家這位爺換了鞋就去廚房洗手,然後端出一鍋熱氣騰騰的番茄炖牛腩,還有一鍋豆腐青菜蝦仁煲。
兩個熱菜都是砂鍋炖的,這會兒一點兒沒冷。
封杏心裏一暖,不免感動他的細心。
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細致的男生,只是偶爾會中二病沙雕症輪回發作,讓她逐漸變成了一個配合他的演員。
吃完飯她主動去洗碗,卻被他搶了過去,并且以一種十分鄙視的表情看着她,對她進行了抨擊:“你還想洗碗?你看看你自己,是洗碗的那塊料嗎?”
封杏有些懵懵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然後擡頭看他:“不是,我尋思你做飯我就洗個碗,怎麽洗個碗還要考證了?”
“嘁,就你這瘦弱的小破法醫,累了一天了回來還想洗碗?怎麽,是想待會兒累了讓我幫你洗澡?”
封杏揉了揉額頭,心想這位爺腦子怕是又不好使了,十分無奈地和他解釋:“不是,我就是單純地想洗個碗。”
“你做夢!”司青拍了一下她拿碗的手,“你要是想讓我幫你洗澡就直說,等爺洗完碗再來收拾你,等着!”
封杏:“……”
算了算了,這中二病她是管不了了,既然他這麽努力搶着幹家務,她就不跟他搶了。
原本還想着他做晚飯累了,她洗個碗幫他分擔一下,來一出相敬如賓禮尚往來投桃報李,既然如此,她樂得清閑。
而且确實有點累。
封杏捏了捏自己的肩,收拾衣服去了浴室。
經過全體民警幾天的勘察,終于在一棟爛尾樓裏找到了殺害魏禾的兇手。
然而讓其他民警沒想到的是,竟然因此牽扯出了二十三年前的一樁大案。
兇手姓名周敏光,性別男,鄰國國籍華裔,一個月前進入我國境內,三天前潛入夏安市,潛伏在死者魏禾居住的小區附近。
據他交代,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領導有計劃的蓄意謀殺。
小區附近廣場那天下午的居民比賽也是他一手安排,只為了掩人耳目。
死者黃鹂,偷取了他們老大的重要機密,欲向公安局自首,換得從輕處理。
他來自天使之花分部,是一名并不專業的殺手。
自從二十三年前的那場搗毀開始,這支流落在鄰國的天使之花小分部便收手好幾年,并借此機會重新擴大隊伍,蓄勢待發,準備重造以前的輝煌。
但因為二十三年前的那次重創,他們損失了主要根基,發展了十餘年,也只是一個不溫不火的犯罪組織,跟從前的輝煌比起來,相差甚遠。
但是就在上個月,他們組織接到了一個大單子,足以讓他們前進一大步的大單子。
所有兄弟都十分振奮,卻沒想到,黃鹂這個叛徒,趁機偷走了這份大單子的主要機密。
她想告密。
☆、五十九顆青杏
組織不想丢了這個大單子,更不想發展了這麽多年僅存的基業也因此毀掉,所以雙管齊下,派了他這個并不專業的殺手過來,找到黃鹂,奪回機密,并且殺了她。
至于為什麽派他這個并不專業的殺手過來執行這樣的任務,是因為他們組織現在人手并不很多,且全部都去忙那個大單子了。
專業的殺手有,但是用來殺一個黃鹂,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是一種不必要的浪費。
至于說他為什麽不專業,其一,他可以用任何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殺了她并且安靜離開,他卻偏要用槍還放火燒樓,惹得警方注意。
而他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他很嚣張。
殺人放火習慣了,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畢竟他從小生在鄰國,在那裏做這樣的事,想走就能走得掉,那些黑幫火拼的時間,還少了嗎?
他不專業的第二個原因,就是他作為從小在鄰國長大的華裔,沒見過什麽世面,并不覺得我國公安機關有這麽強大的能力,他已經那麽小心翼翼了,居然還是沒跑掉。
他不專業的第三個原因,那就是,他把犯罪事實全都招了,不僅把自己的犯罪事實全都招了,還把組織也給抖出來。
一個專業合格的殺手,根本不會輕易暴露自己,如果不得已暴露,也會想辦法了解自己,反正無論如何,是很難招認的。
何況還是像他這樣全盤吐露。
真是愚蠢至極。
天使之花還真的是沒落了,這種人也派出來丢人現眼,自找死路,自毀根基。
夏安市江城區公安局立即向上級報告,層層遞進,尋找了鄰國警方合作,終于将天使之花一網打盡,不留餘孽。
而那個殺手所招認的大單子,其實就是一場軍火走私案,外加幼童拐賣。
而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除了有不專業殺手的招認,還有鄰國黑幫的推波助瀾。
一個地方就那麽點兒大,分羹的人多了,自然有人不爽。
平常和諧相處好兄弟,警察來了對不起,你就是個憨批,監獄來了你就給老子滾去蹲監獄。
這場跨越二十幾年的案子,終于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至少,在警察和人民群衆的心中,這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句號。
可是,賀志安想,這真的完美嗎?
她并不壞,只是因為生存才選擇了那樣的生活,一生孤苦,身處黑暗的沼澤,也願意相信世人的善良。
年過四十,她選擇了回頭,堵上了自己的下半生。
這樣的結果,她是賭贏了,還是賭輸了?
辦公室門被敲響,賀志安陷進座椅裏,淡淡開口:“請進。”
“賀局,我們今天對黃鹂生前的住處進行了最後一次搜查,在床縫裏發現了這封信,您看看。”
賀志安接過那封信,入目便是魏禾清秀的字跡。
她讀過兩年小學,後來進了天使之花,有專門教學習的,要求很嚴格,必須在短時間內學會很多知識,從而才能夠更好的完成任務。
賀志安盯着信封外面的“給女兒”三個字,久久不敢打開。
他坐了許久,才打開那封信,記憶中她的臉,躍然紙上。
親愛的女兒:
請原諒并不幹淨的我如此親密的叫你,因為如果你能看見這封信的話,這将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在這一生從沒對你有過半分關心,也未曾陪伴過你重要的時刻。慶幸,你有了一個很愛你的男朋友,而他的爸爸媽媽也待你視如己出。
你比媽媽幸福許多,但是媽媽仍然要和你說聲對不起,因為媽媽帶你來到這個世界,卻讓你擁有了一個和媽媽一樣悲慘的童年。
媽媽感謝你可以如此堅強燦爛地生活,像是向陽而生的向日葵。
你知道嗎,那是媽媽最喜歡的花。
媽媽這一生,罪孽深重,肮髒不堪,身上的淤泥是怎麽洗也洗不幹淨的。
可是盡管媽媽是黑暗中最惡臭的那團淤泥,你也是最幹淨的,媽媽犯的錯跟你沒有丁點關系,如果你不幸知道自己是媽媽的女兒,也不用讨厭自己。
媽媽從前來不及回頭,也沒想過回頭,反正媽媽一生也就這樣了,死後一定會下地獄的,可是後來有了你,媽媽突然想回頭了。
我的女兒幹淨純粹,明亮耀眼,如果這世上有因果循環善惡終有報,我不想犯下的錯報應到你的身上。
媽媽這次堵上了所有,盡我所能,将他們一網打盡,也算做我這輩子最後唯一能做的一件好事,為你積點德。
如果成功了,媽媽入獄,你不必知道自己是我的女兒。
如果失敗了,我死了,我希望你能來看我一次,不必叫我媽媽,只需要帶一束向日葵放到我的墳頭,讓它替我享受這世間的光明。
我不想讓你知道自己有這樣的一個媽媽,可是我想讓你知道,媽媽是一個勇敢的人。
媽媽這一生童年悲慘,青年作惡,中年悲哀,但是媽媽或許應該慶幸,生命的最後關頭,我選擇了做一個好人。
你可以為有我這樣的一個母親感到不幸,但萬萬不可因此厭惡自己,如果你覺得惡心,就當我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置之不理即可。
媽媽只求,無論你有多厭惡我,請一定一定,好好活下去。
如果還可以再許一個願,我希望我的墳頭會出現一束向日葵。
如果還能再貪心一點,我希望這束向日葵是你親手送的。
魏禾親筆
一滴眼淚落下來,接着兩滴三滴,信紙上的墨跡慢慢泅開,繼而變得模糊。
賀志安仰了仰頭,抽了張紙将信紙上的淚擦幹,重新裝進信封。
封杏去茶水間接水,正好碰上也來接水的葉別。
葉別小聲叫她,把她拉到一旁的小角落,八卦地說:“你知道嗎,剛剛我們又去搜查了一邊黃鹂住的那間屋子,居然在床縫裏發現了一封她寫給她女兒的信。”
封杏感覺自己手指燙了一下,不解地問她:“這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麽特別?”
“嘶,你不知道,”葉別湊近她耳朵,“她沒結過婚,一輩子都在為天使之花賣命,哪聽說她有什麽女兒啊?”
封杏手一抖,杯子裏的水灑了出來,她卻渾然未覺疼。
葉別小聲叫起來,連忙拉着她去冷水池沖洗了一番,着急地問:“你怎麽心不在焉的啊,疼不疼?”
封杏連連搖頭:“沒事,我還要工作,先回去了。”
她手裏端着水杯,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卻十分空洞,撞上迎面而來的司青,那水就直接潑到他的身上。
封杏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司青抓着她的肩膀,低下頭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擔憂地問:“你怎麽了?魂兒都被勾走了?”
“沒事,我沒事……”
封杏拂開他的手,仍舊失魂落魄地離開,回到辦公室坐着發呆。
司青想追上去問問,偏偏這是在局裏,只好忍了又忍。
賀志安揣着那封信,在下班之後,約着封杏上了天臺。
封杏心裏有很強的預感,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使得她身體都跟着微微地顫抖。
她上了天臺,看見賀志安背對着她坐在椅子裏,擡着頭,不知道是在仰望天空還是在閉目養神。
她在他身後站定,深吸一口氣,才強撐着淡定開口:“賀局,您找我?”
“坐。”
賀志安沒有任何動作,只說了一個字。
封杏在他旁邊坐下,微微側身面對他,并不說話,安靜等他開口。
賀志安看着天空,良久,才若有所思地問她:“你說,壞人死了,就一定會下地獄嗎?那如果是逼不得已做了壞事呢?”
封杏思量了一會兒,斟酌着他話裏的意思,才說:“那只是鬼神之說,真正的人死了,不管好人壞人,都是直接腐化,他們死了,靈魂也就沒了,自然也不存在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這樣的說法。”
賀志安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頓了頓,才說:“那如果有呢?”
“嗯?”封杏微楞,随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其實好人和壞人根本沒有明顯的界限,每個人都可以是好人,每個人都可以是壞人,要看他們身處怎樣的環境。”
賀志安偏頭看了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