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挂斷電話那刻,許嘉承因為打鬥而沸騰的血液悉數涼了下去。
他六神無主的出門打車回家,直到坐到了家裏的沙發上,還迷迷糊糊,壓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打車怎麽下車怎麽上樓的。他掃了一眼周圍的擺設,沒找到鑰匙。他應當是用鑰匙開的門,但好像忘了拔下來,于是又腳步虛浮的走回玄關,開門發現鑰匙果然還插在鎖扣裏。
後來是怎麽睡着的,許嘉承也沒了印象,醒來時躺在沙發上,屋裏溫度低,他裹着衣服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窗外天光大亮,是冬末春初獨有的景色。他點手機屏幕,卻沒點開,想起來昨晚關了機。等待開機的幾秒裏他沒敢盯着看,眼睛轉向窗外一顆光禿禿的樹幹,直到雙眼發澀才收回來。
在一片模糊裏,沒看到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
提着的一口氣不上不下,他并不知道陸河昨晚聽沒聽到聲音,或者聽的是否清楚。
他一無所知。
膽戰心驚的等了一天,終于在傍晚時等來了一條短信。和前幾次被他拒絕的邀約一樣,依然是約他出去吃飯,短信語氣如常,許嘉承翻來覆去的把那十來個字咀嚼兩三遍,也沒從中窺出端倪。
他靜下來心來化了妝,穿上了才買的新裙子,光彩亮麗的去赴約。
陸河訂的是包廂,并且沒在餐廳門口等他,在服務員帶領下推開包廂門時,許嘉承心髒忽然撲騰跳起來。
陸河的臉色和他的邀約短信一般,睨不出半點異常。可許嘉承在有限的空間裏粗略掃了一眼,便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麽。
陸河沒有帶任何東西過來,如果是一場正常的約會,他不會忘記帶那個才買的名牌包包。
陸河低頭點菜,服務員素養良好的躬身等在一旁。唯獨許嘉承,如坐針氈。
一貫紳士的人,這次直接點完菜交給服務員,問也沒問許嘉承的意見。
服務員領着菜單出去,包廂裏鴉雀無聲,一片濃稠的寂靜。
許嘉承今天之所以會來,是抱着僥幸,可現在他明白,天生不幸的人不該去賭一個靠幸運才能贏的結局。
一頓飯下來沉默無比,兩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去捅破那層遮羞布。
許嘉承味同嚼蠟,在吞咽食物期間,偷偷觑着陸河的臉色,在店裏明亮的橙黃色燈光下,男生繃緊的下颌和用力握着餐具的手,還是洩露出了蛛絲馬跡。
這場沉默的角鬥,是陸河打破的。吃到一半,他問:“好玩嗎?”
許嘉承正低頭在嚼一只蝦,聽到問話頓時卡住了。
“什麽?”他回答。
“騙我好玩嗎?”陸河神情平靜的又問。可這份平靜下,不知藏着多少波濤暗湧。
“我聽不懂。”許嘉承艱難的咽下那只蝦。
聽不懂?
昨晚接到電話那瞬間時陸河還暗自欣喜,畢竟這段日子許嘉承總避着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想對方可能只是跟他玩玩,所謂追到手就失去了興致,陸河不是不懂。他可以不在意這人的敷衍和戲耍,他以為只要努力一把,可以得到一個好結果。他能夠等,也願意堅持。
然而他從來未想到,真正的事實比他自己的臆想更加不堪更加令人崩潰!
所有不明白的疑點在聽到真相的那瞬間,都串聯起來,一目了然。
接電話時突然的男人的聲音、扭傷不肯去醫院的原因、面容相似的酒鬼……全全部指向了一個真相。
陸河把罪狀一樁樁訴諸出來,末了在他的啞口無聲裏問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許嘉承沉默良久,擡起眼睛:“我說因為喜歡,你信嗎?”
“你自己信嗎?”陸河反問。
信嗎?許嘉承發現他竟然給不出答案,說了太多謊話,不僅欺騙了別人,甚至連自己的心都一起被蒙蔽了過去。
最後只能送給對方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代表了無能無力。然而陸河并不需要這樣一句事後的道歉,這三個字毫無意義!
他一下子站起來,許嘉承被他吓了一跳,筷子沒握穩,哆嗦着掉在了桌上。
陸河冷靜了一天一夜,他自以為可以控制好情緒,可以想明白問題。但事到臨頭一句無關痛癢的“對不起”讓他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伸手去扯許嘉承的衣服,許嘉承一慌神也跟着站起來往後躲。
“做什麽?”
“你以為我想碰你哪?”陸河嘲笑他的反應,手上把許嘉承的外套掀開了一道口子,“當初,我還為了這個東西高興不已。”
他說的是紋身。
許嘉承驚魂未定,任由他冰涼的手去觸碰那只鹿。
“而現在我只要想到,這是一個男人為了取悅我紋的,就惡心的想吐。”陸河嘴裏說着傷人的話,手上用力的去擰那只紋身,像是想剮掉那一塊肉。
許嘉承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合幾下,卻沒發出聲音。他全身的血液在頃刻間結成冰,仿佛置身于冰原之上,孤立無援。
“你真的讓人惡心。”陸河雙眼赤紅,又加了一句。
這話像一個突然被引爆的炸彈,炸的許嘉承都出現了幻聽。耳邊忽然湧來一句句「惡心」,且來自不同的聲音,他被包圍其中,四面楚歌。
這麽多年來,這句話他從未陌生過。
許嘉承在陸河的眼睛看見了自己的樣子——化着濃妝,穿着裙子,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然而脫去光鮮亮麗的外殼,裏面包裹着卻是一個懦弱不堪的男人的靈魂。
他不敢再看,低頭笑着承認,“對……我确實很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