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銀河
向小茍的衣擺被人扯了扯, 她低頭,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孩子走近,舉起手,小小的手掌裏, 攥着一朵紅色的塑料花別針。
是送給她的。
向小茍嘴唇顫了顫, 趕緊咬住, 伸手接了過來。
這些孩子們,都有勇氣面對自己的缺陷, 而她卻躲躲藏藏,生怕別人發現。
向小茍有一種愧對這些孩子的感覺, 他們那麽努力地積極面對所有人, 而她并沒有做一個好榜樣,她當了逃兵。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可以無憂無畏,她以為自己并不擔心別人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以為, 自己不是害怕, 而是懶得去說, 懶得告訴別人而已。
可是現在她才懂了,她一直在害怕,一直在擔心會被別人看不起, 所謂的“懶得說”,其實是她潛意識選擇了隐瞞,而且她還在努力地僞裝正常, 試圖讓別人永遠也不會發現她的失常。
更是試圖,讓已經知道的人遺忘。
向小茍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這枚玫瑰別針是小朋友送給她的,那個神秘星球的入場券, 那麽她也得振作精神,做一個合格的星球公民才行。
向小茍對李思廣說:“可不可以請你,幫我翻譯一些話給這些孩子們?”
李思廣點點頭。
向小茍斟酌了下語句,慢慢地說:“其實我,有一種很難治愈的病。”
李思廣偏頭看了她一眼,手指遲疑地舞動起來。
“我記不得別人長什麽樣子,或者說,我根本看不清楚,別人長什麽樣子。”
“就像有的人有閱讀障礙,有的人一生也學不會拼寫,我可能一生都無法看清楚,身邊的人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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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和別人的臉正面對上,他的五官在我的視線中就會變得淩亂不堪,我會條件反射地想要嘔吐,想要逃避。就算看到照片、繪畫作品,也是這樣。”
“我是兩年前開始生這個病的,我幾乎快要連自己的樣子都忘記了。”
“我洗完臉之後不敢照鏡子,我曾經最喜歡的漫畫書,出現了正臉的每一格,都被我用膠帶封貼。我這樣的人,認不出朋友,認不出親人。如果把全世界比作一個網絡社交平臺,那麽,全世界的人都屏蔽了我,我不能關注他們,不能評論他們,因為我根本分不出他們誰是誰。”
“我想把這些告訴你們,因為我希望,以後有一天,可以坐你們的飛船。”
向小茍露齒一笑,少女清純的笑容像跑道邊草叢裏的白色花朵,從彎彎的、月牙狀的眼睛裏滾落的淚珠像沉重的露珠打在花瓣上,然後,順着纖細的脈絡下滑,離開花朵。
李思廣眼瞳微微睜大,向小茍這是——
難怪,向小茍從來不和人正眼相對,別人都以為她是過分害羞;也難怪,向小茍長相可愛,性格也不刁鑽,在班上卻幾乎沒看到什麽朋友。
他分享了向小茍的秘密。
他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嗎?
李思廣心中一動,腳步往前走了一步,但另一個人已經從向小茍身後走來,長手長腳地先他一步,用紙巾擦去了向小茍臉上的淚痕。
向小茍一愣,回過頭,看見熟悉的黑T恤,傻兮兮地笑出聲:“洛松。”
洛松垂頭盯着她,面無表情,眼神卻并不是冷的:“小哭包。要我給你擤鼻涕嗎?”
他說着,一邊順手把紙巾擰向了向小茍的鼻子,向小茍趕緊搶過紙巾,自己跑到一邊去擦了。
洛松和李思廣同時轉頭看向小茍的背影,洛松又轉回來,眼神冷淡地對李思廣說:“既然知道了,就別往外說。”
這不是李思廣第一次感受到洛松的壓迫和敵意,但是是最明顯的一次。
他像只被激怒了的公雞,炸着羽毛說:“她自己願意敞開心扉直面這件事,你憑什麽自作主張替她攔着?!”
洛松眼神更冷,幾乎是警告地看了眼李思廣,才慢悠悠地說:“她不知道危險是什麽樣子,但我永遠保留保護她的權力。”
李思廣一愣。
他好像終于确定了什麽。
洛松這無來由的敵意,這過了線的保護欲。
或者說,占有欲。
漸漸地,少年眼中染上幾分不甘的怒意,李思廣捏緊拳低低說:“洛松,你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你不要以為現在有幾個人追捧你,就會一直比我優越。”
洛松本已經說完該說的,轉身往回走了,聽到這話,頓住了腳步。
他也回過頭,一向平易近人的帥氣俊臉上,終于挑起了一分毫無友好之意的嘲笑:“你弄錯了,我從來不追求比別人優越。但是在‘她’那裏,我永遠會霸占這個第一。”
洛松說完,再不回頭,走出了禮堂,偏頭看了看,就把剛扔完垃圾往回走的向小茍給拎住,帶上了他要走的那條路。
禮堂內,李思廣的手指無意識地顫抖,心中被失落感充斥。
他本以為,洛松只是比他早了一步而已,近水樓臺罷了,現在才知道,他其實早就晚了很多很多步。
牆板後,吳雙捂着嘴,和同伴面面相觑。
他們聽到了向小茍和李思廣的對話,差點就驚叫出聲。
原來,向小茍竟然有這種病……這豈不是和半個殘疾差不多?
她們還想往下聽,卻看見洛松從那邊走了過來。
“走了走了,洛松認識我們,要是讓他看到我們在這裏偷聽,就不好了。”一個女生拉扯着吳雙。
“幹什麽?他難道會維護那個小瞎子?在你眼裏他們關系這麽好了嗎?”吳雙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帶上了尖刻的酸意。
“你怎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洛松很護短的,那可是他們班上的人,你想被他罵嗎?”
“我……”
“走了走了。”
那人拉着吳雙飛快地離開,吳雙怨憤地回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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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三天就要期末考試了,你們給我收心,聽到沒有!前天還都跑去看什麽畢業晚會,一個個都忘了考試了是吧?平時小考也就算了,期末考是要記績點的,你們要是考不好,家裏開聯合雙打晚會的時候,別忘了邀請我去看一看啊。”
自習課上白老師照例一邊巡堂一邊敲打着,把同學們訓得既不服氣又不敢吱聲。
您自個兒也去看晚會了啊,別以為我們沒發現啊,您還看得挺樂!
學長學姐的畢業晚會我們不捧場,等我們畢業的時候,誰來送我們啊?你不看,我不看,讓畢業生自個兒滾蛋?
可想想要是不認真複習,期末考的後果……有賊心沒賊膽的同學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屁股,還是趕緊看書吧。
教室裏安靜下來只剩翻書聲,向小茍擡頭掃了眼,白老師好像走了,她趕緊回頭,把剛整理完的複習筆記放到了程餘光和洛松的桌上。
她扒在那兒,從洛松的桌面上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像只小心翼翼探頭的松鼠:“時間不夠了,你們先按這個順序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