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銀河
向小茍低垂着眼簾, 規規矩矩地夾着眼前的一道菜,默不吭聲地咽着米飯。
王美香在桌子底下示意了向輝武一下,無聲地用口型說:“跟孩子哪能這麽說話……”
向輝武不耐煩地揮開她,沉聲說:“你別啰嗦, 我就是看不了她這個樣兒。我還沒問你呢, 你今天回得晚了一個小時, 昨天你們白老師也告訴我,下午你沒去食堂吃飯, 你這些日子幹什麽去了?啊?”
向小茍頓了頓,低聲喃喃:“有事。”
父親問了一串, 她只這樣敷衍地答兩個字, 王美香見勢不好,預先就勸起了向輝武:“小茍是最乖的孩子了,有點時間就用功讀書了, 你管得這麽緊做什麽?”
“你別多嘴!”向輝武瞪了王美香一眼, 手指屈起, 在桌上用力地敲了兩下, “有事?這就是你的回答?你一句有事不知道提前說嗎?你在學校跟老師借個手機打電話回來通知一聲很難嗎?去學校前跟家裏多說一句很難嗎?全家人等着你吃飯,說晚一個小時就晚一個小時,你弟弟也空着肚子等你, 沒吃上飯,也不叫餓,只等着姐姐回來, 這全家哪一個不是為着你,替你考慮的,你心裏究竟曉不曉得感恩啊!”
嘩啦一聲,向小茍手裏的筷子抖了抖, 掉在桌面上,幾聲雜亂聲響之後,悄然不動了。
向小茍出神地盯着那雙筷子,向輝武也怒氣沖沖地瞪着筷子,仿佛它才是真正的罪人。
“愣着幹嘛?還不收拾!”
王美香搶着站了起來,要替向小茍換一副碗筷,向小茍攔住她,也站起身,慢吞吞地說:“謝謝阿姨,我吃好了。”
她端着碗去水池邊沖洗幹淨,不言不語地經過餐桌,走向自己的房間。
關上小門,她終于又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樓下,王美香無奈地推了向輝武一下:“這孩子又沒吃多少,你這樣她怎麽能高興啊?”
“我是她老子,我要哄她高興?”向輝武紅着脖子粗聲哽道。
“爸爸,別兇姐姐……”向竹君嫩嫩的小手捏着筷子,葡萄似的大眼睛不安地晃動。
向輝武看了一眼小兒子,面色終究是軟和了些,長嘆一聲,拿起小勺子,給兒子喂了一口飯。向竹君乖乖地接了,向輝武這才有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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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香無奈地嘆:“你在學校溫文爾雅,怎麽回到家來,和個孩子吵架?”
樓下發生的一切,向小茍鎖上門,都不知道了。
她也不想去知道。
還有多久,才能長大呢,她長大了,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離開之後,她的世界就不再只是一間小小的房間,不再只是一所房子裏狹小的、不起眼的一部分,她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完整的家嗎?
離開家,去找家。
還有像她這樣可笑的人嗎。
畢業晚會之後,馬上就是期末考,誰都知道,可現在又有誰有心思去擔心那個。
明知道刀就藏在糖後面,大多數人也會先吃了糖再說,這或許就是飛蛾習性。
不過,總有人是更擔心考試的,而這個勤奮好學的人,很意外的并不是學霸,而是程餘光。
對他來說,晚會上表演的那些人都是熟人,平時早就看膩了的臉,有什麽好看的,他現在要緊的是期末考成績,之前在爸媽老師面前都發了奮說好了要努力的,考好了暑假答應讓他不帶父母出國游呢,可是學了這麽久,也沒感覺自己有什麽起色,程餘光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回想自己這段時間的過往,好像……空有雞血,沒有行動啊。
自作孽啊!
程餘光拿臉砸桌子,殊死搏鬥。
向小茍默默地看着他,心裏有點可憐他,心想考試前給他畫個重點吧……不過還是先別告訴他了,免得他又撇下書不看了。
“向小茍。”教室後門,傳來一道清麗的聲音,向小茍呆了下,擡眼看去只看到靓麗的粉紅色熱褲和修長的腿,她辨認不了面孔,一時之間确定不下來這是誰。
“你……”
“怎麽?一臉不認識我的樣子。”吳雙笑着,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搞什麽啊,前幾天才剛見過,難道她這麽快就能被忘記?
她出現在教室門口,這個班上不知道多少男生在往這邊打量,要是讓他們看到她來找人還吃癟,豈不成笑話了。
吳雙掩飾着自己的尴尬,走進教室裏來,和向小茍面對面說:“我來找你有事的,是這樣……啊,程餘光?”
吳雙瞥見了右邊的程餘光,驚訝出聲。
程餘光趴在桌上被人喊了起來,瞥了一眼吳雙,又轉過頭去悶悶不樂:“吳雙女神,你來了啊。”
程餘光說話的聲音很喜人,自帶着一分親近,吳雙嘴角翹起,露出一點笑意。
向小茍聽了程餘光的話,也飛快地反應過來了:“吳雙,你好,主任老師找我嗎?”
吳雙瞥了她一眼,卻是轉頭對悶在臂彎裏的程餘光說起了話:“你坐這兒啊?那這裏是洛松的座位了?”
程餘光她是知道的,和洛松形影不離好幾年了,他倆既是發小又是同桌,吳雙在沒辦法接近洛松的時候還曾經想過,要不要先接近程餘光試試看,可惜,她連這兩人坐什麽位置都沒打聽出來,更別說什麽進一步的接觸了。
可沒想到,她過來找人,就這麽巧地坐到了洛松的座位上,難道這就是緣分。
吳雙有幾分洋洋自喜,眉梢微挑,十指撫摸着洛松的課桌桌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得了這樣一個好消息,對本來要說的話也漫不經心起來,向小茍幾次追問,她才瞥過去一眼,淡淡地說:“哦,是有點事找你,昨天打掃公共區的同學經過小音樂教室,不小心把洗抹布的水給倒到你那畫上了,老師讓我通知你一聲,估計得重畫了。”
“……重畫?”
向小茍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嗯,是啊,那紙都被浸成灰色的了,肯定不能用了。你不是畫得挺快嗎?再畫一張也沒多大事啊。”
吳雙輕飄飄的聲音落在耳邊。
向小茍低頭沒有說話,指尖無意識地撥弄着一支筆,剛削好的鉛筆,筆尖抵着指腹,不自覺微微用力,纖薄的肌膚就立刻被戳破,尖銳細微的疼痛傳來,向小茍眼睛微微睜大,好似突然回過神來。
“嗯,知道了。”
向小茍淡淡地說。
吳雙還在拉着程餘光說話,向小茍看向窗外,淺藍色的天空中燕痕清淺地劃過,她忽然覺得教室裏喧鬧極了,快步走出教室,雙手撐在走廊的外牆上,輕輕喘了口氣。
洛松和同伴擺擺手,轉身之際目光不經意一瞥,視線裏不自覺地鎖定到走廊上像只細瘦的貓兒一樣趴在那裏的人,風吹過她的短發,露出一張悵然若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