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銀河
向小茍回到家,她爸向輝武正坐在沙發上看報,向小茍換鞋的時候掃了一眼,心裏無意識地吐槽了句,那都是早上的晨報了,也不知道這大晚上的有什麽好看的。
她就像以往一樣,低頭打了個招呼,就往自己樓上的卧室走,卻被向輝武咳了兩聲喊住:“今天開始上晚自習了?”
向小茍諾諾地點點頭。
“嗯。”向輝武不明意味地發了個單音,向小茍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疑惑地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客廳裏只有翻動報紙的聲音。
向小茍想了一會兒,覺得應該是沒自己什麽事了,又繼續往上走,結果,剛一擡腳,向輝武的斥責聲就撲到背上來:“你看看你走路的樣子!老是縮着個肩膀低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犯罪了!”
向輝武說着,就站起來往向小茍這邊走,拖鞋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聲音,讓向小茍不由得更加繃緊了。
“打開一點!”向輝武扳了一下向小茍的肩膀,把她往外扯,“別人家的女學生怎麽一個個都朝氣蓬勃,在外面可活潑了,朋友也多,你就整天像個囚犯似的,這麽陰暗!”
向輝武沉重的聲音一下下敲在向小茍心上,向小茍抿緊了唇,她真的很陰暗?向輝武扳着她肩膀的動作也讓她瘦削的肩胛骨有一絲疼痛,在高度敏感的此刻,那絲疼痛被無限放大,向小茍有些突兀地躲開向輝武的手,往旁邊靠了一步,戒備地用餘光盯着向輝武的手臂。
向輝武的手捏緊成拳,放在身側,呼吸聲有幾分沉重。
靜默了會兒,向輝武恨恨地說:“你身上長刺了?爸都不能碰你?整天一副林黛玉的樣子,看了惹人厭,難怪你會得那個什麽臉盲症,你有心理病!”
向小茍的眼睫毛迅速地顫了顫,背着書包飛速地跑上了樓,像一只被戳疼了的兔子,迅速地逃回了自己的窩裏去。
砰的一聲,有些倉皇的關門聲響起之後,兔子把自己關進了小木門裏,驚慌的心跳和恐懼的眼淚都不被世人所見。
向小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桌邊,書包甩下來拖在地上,她下巴墊在桌面上,癡癡地看着桌子和牆邊的一條縫隙,發呆。
心裏深刻地痛過了那麽一秒之後,似乎有了自我防疫機制,就屏蔽了痛感,只剩下能起到麻醉劑功效的茫然和空白。
向小茍的腦海裏,長達十分鐘,都只有空白。
那滴眼淚終于還是沒從眼角滑下來,她吸吸鼻子,抹眼角的時候,那裏已經幹了,在她心上的某個角落或許多了一道疤痕,也或許沒有,找不到,認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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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洗漱完關燈睡覺的時候,向小茍捏着被子蓋到自己身上時,還是忍不住抖了抖。
她的臉盲症。
醫生下的判決是,高燒期間輸錯藥物,引發的一段時間的神經受損,導致對人面部的識別紊亂。
不過這種神經受損的程度不深,而且向小茍當時年紀小,加以照料和引導,可以很快回歸正位,就像人的眩暈症,可以通過平衡雙手的方式減輕。
可是,向小茍一直沒有好。
向輝武帶着她跑了好幾家醫院,最後,最權威的醫生都只能搖搖頭,含糊其辭的說,不确定受損神經是否痊愈,也不排除有PTSD(創後應激障礙)的可能。
如果是後者,那麽通俗地說,就是心理病。
她心理有病。
向小茍側着身體,把自己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睜大眼睛,無言地瞪着灑落到床腳的月光。
其實她一直以來,都接受着這種設定——她身體不好,她有難以痊愈的奇怪病症,但是,向小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重的羞恥感。
以前她不在乎誰知道她的事,但是現在……
向小茍閉緊眼,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把總在她腦海中時不時出現的洛松趕出去。
真的,很不想讓洛松知道她的病因。
那是像阿波羅一樣的洛松啊,她這樣的陰影,一旦暴露,一定會被他的光芒立刻驅散的吧。
程餘光的事徹底解決了,他又變成了那個沒心沒肺的快樂卷毛,不同的是,他現在上課确實比以前認真多了,白老師有一次下課的時候還笑他,說人不經磨難枉少年。
程餘光嘻嘻地笑,眼神裏倒是比以前多了一分堅毅。
而向小茍依舊像個小倉鼠一樣,在自己座位上摳摳摸摸,好幾節下課了她都這樣,忙活個不停,讓洛松忍不住站起來,憑着身高優勢,從後座的位置居高臨下地觀察她。
“小狗,幹嘛呢?”
“啊!”向小茍吓了一跳,扔下自己手裏的橡皮擦。
洛松湊上前去,低下頭,看見向小茍桌面上一整頁A4的草稿紙,上面寫了各種各樣的人名,都是他們班同學。
吳曉菁的名字後面,跟着“草莓味泡泡糖、齊腰高馬尾”,袁培的名字後面,則跟着“睡覺,自動鉛筆,髒球鞋”。草稿紙上擺滿了諸如此類的名詞或形容詞,還可以看出很多修改塗抹的痕跡,想來是制作者在不斷地補充完善。
洛松當場就笑了,抱着手臂說:“你這得記到猴年馬月啊?再說了,你記他們幹嘛?”
洛松為人是和善,但是卻是有着骨子裏的狂傲,尤其是對向小茍,他莫名地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向小茍能記住他就夠了,這只小傻狗沒必要再去記別人。
向小茍又把自己的橡皮擦捏回來,在那兒吭哧吭哧地使勁,一手掃了掃橡皮屑,小聲吶吶地說:“沒事,多熟悉兩天就能都記住了。”
“真沒必要。以後就這樣,你要認不出誰,就來問我,我告訴你不就行了嗎。”
“這樣真的可以嗎?”向小茍疑惑地擡頭,依舊是習慣性地沒有盯着洛松的臉,而是盯着他的胸膛。
“當然可以了。”洛松發出輕笑,胸膛震動。
向小茍捏着橡皮擦表情嚴肅地思考了三秒鐘,還是低下頭:“還是算了吧,我又不能時時刻刻在你邊上。”
洛松的表情當時就有點不好看。
他垂眼盯着前面小小只的向小茍,有些不爽地想,為什麽就不能時時刻刻在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