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銀河
随着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視頻也做了模糊處理，取代畫面出現的是一行文字——
他說他是無辜的，真的嗎？
當這行文字出現的時候，白老師按下了暫停鍵。
同學們踴躍地答：“都被抓起來了，誰不喊無辜啊。”
另有一些人不贊同：“萬一是真的呢？那些錯抓的故事也聽了不少，不要這麽武斷吧。”
還有人說：“他年紀那麽大了，還挂着腳鐐，好沒人權。旁邊的警察難道打不贏他嗎？就算是嫌疑犯，也要尊重別人是老人家吧。”
白老師沒說話，對于同學們的答案也沒有什麽表情，而是繼續按下了播放鍵。
畫面轉到了看守所內，隔着一個鐵欄杆，身穿囚服的老人疲憊而緩慢地說：“我認錯了，我認錯，放我出去吧。”
“你什麽錯？”警員在一旁問。
“我不應該去告有錢人，不應該說他們的壞話，我以後不說咯，一把年紀了，我就想好好活着。”
“不是這個問題。你再仔細想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警員的聲音冷淡而沉穩。
“……”沉默了好久，那人說，“同志，你聽我說，我家裏本來條件不差，就是因為前些年那個開發商要征地，我被他騙了，把地讓了出去。我是個農民，沒了地我還能做什麽？家裏慢慢敗落，我的孩子沒錢讀書，我的老婆也跟別人跑了……這些有錢人，心都是黑的，我只是為了要一個補償，真的沒想幹別的。你們要抓我，為什麽不去抓那些有錢人？他們幹的壞事喪盡天良！”
畫面再次暫停。這次，白老師擡頭詢問地看向同學們，底下卻是一片悄然無聲……
大家發現，這個人說的事情，和程餘光家裏的事太像了。
難道，這就是那天那個被抓起來的人？
大家心中有着疑惑，無聲地用奇怪的眼神掃向程餘光，沒有一個人說話，可是卻時不時地偏頭看向教室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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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餘光坐立不安，雙手放在桌子底下絞緊。
他也意識到了，今晚這場突如其來的德教課，和他脫不了關系。
難道學校還要把他作為反面典型？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
他的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風扇就在頭上嗡嗡旋轉着，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覺得那嗡嗡聲嘈雜地響在耳朵裏，差點能把他逼瘋。
“我受不了了……”他小聲喃喃着，椅子後撤，就要站起來的前一秒，被一只手按住。
洛松偏頭看向他，搖搖頭。
程餘光的瞳孔微微渙散，須臾之後，稍稍放松了腿上的力量。
白老師像是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目光依舊在教室裏來回逡巡，沉穩地說：“看到這裏，大家有什麽看法？可以舉手說一下！”
即便有老師鼓勵，卻也仍然沒有人舉手。
大家都感覺到，這次課程非同尋常，迷茫像是霧氣飄散在空氣裏，他們面面相觑，找不到答案。
白老師卻是不肯就這樣放過他們，直接點名：“李璐，你怎麽看？”
“老師，我不知道。”
“沒關系，你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白老師今天出奇地溫和。
李璐是一個坐在前排的女孩子，平時很是乖巧，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站在那兒低着頭憋了會兒勁，小聲地說：“我覺得，他很可憐。”
白老師點點頭，讓她坐下了。
她又點了一個人：“王銘，你說呢？”
王銘立刻竄了起來，大聲說：“老師我覺得這個人說得挺有道理的，我們也經常看到這種事情不是嗎，有錢人拿着錢逍遙法外，開車撞死了人也賠錢私了就行了，沒錢的人卻罰得很重，我覺得這樣不公平！”
教室裏響起陣陣嘩然聲。
還有人偷偷摸摸地在這時候回頭看程餘光，閃爍着不明意味的光芒，程餘光面色漲得通紅，明明沒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可是他卻像是被當衆行刑一樣，難受煎熬得喘不上氣來。
白老師又點了一個人：“向小茍，你說呢？”
程餘光的動作頓了頓。
他的斜前方，向小茍推開椅子站起來，她溫溫甜甜的聲音帶着一絲沉穩：“老師，我還是相信警察。”
白老師點了點頭。
“好了，還沒看到最後，我只是讓大家多聽聽不同的聲音。我們繼續看。”
接下來的鏡頭，沒有再集中在那個嫌疑犯身上。
拍攝者開始以一種非常專業而客觀的角度追溯這次案件的證據來源，随着鏡頭的變遷，同學們看到了一個荒涼的郊外，這裏與幾十公裏以外的市中心截然不同，窄窄的水泥路上黃土侵染，樹木灰撲撲的，田地裏種的菜病怏怏地打着蔫兒。
記者在路邊遇到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過去和她攀談。
老太笑得像朵幹癟的菊花，眯縫着眼睛說：“你說程家那對夫妻？有名，名人喲！前些日子給我們鄉裏鄉親捐了十幾套房子，我也分了一套，我兒子結婚有婚房了，終于能娶到老婆了……感謝，真心地謝謝恩人。”
講臺之下，程餘光突然一愣。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仿佛聽不懂那帶着方言口音的老太在說些什麽。
記者繼續走訪，換了一戶人家，這次是個年輕力壯的大叔：“還可以吧，有錢了就想着回報社會啊，我看這戶程家也挺實在的，大手筆。好像說他們還準備捐一所小學，要以他們兒子命名吧，叫什麽，餘光小學？餘光中？有點意思。”
程餘光開始發抖。
教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大家又再次紛紛地回過頭看向程餘光，瞪大的眼睛裏閃爍着慌亂和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渴望。
白老師一一看着這些孩子們的眼睛，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微微颔首，沒有選擇再暫停視頻，而是讓它一直播放到了結尾。
通過将近五十戶人家的走訪，最後記者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最近網上流傳的“富商橫霸鄰裏”純屬假新聞，它通過人們仇富的心理和對這個社會的不信任，煽動了人們的怒火，通過在社交媒體上的大量轉發，蒙騙了許多不明真相的人。
鏡頭最終又跳回了看守所。
警員敲着桌子，铿锵有力地說：“你還是不知悔改，你涉嫌造謠、捏造失實消息，進而威脅、傷害未成年人，數罪并舉，等着拘留吧你。”
視頻結束，同學們都在震驚裏久久回不過神來，“啪嗒”兩聲，站在牆邊的梅校長把教室的日光燈重新打開，他們才在彼此的臉上看見了怔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