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銀河
洛松走進兩步,鞋尖不安地停頓住。
房間裏一片狼藉,沒有程家的父母,也沒有他的好友。
洛松的唇線緊緊抿直了。
他手裏握着的手機還在一刻不停地撥打程餘光的號碼,卧室裏傳來微弱的響聲,洛松大步走進去看,在地上發現了屏幕整個摔碎、還在不停響着的手機。
被子在桌上,枕頭在陽臺上,手辦碎了一地,籃球也被紮破漏氣,軟塌塌地窩在牆角。
洛松緊緊地皺起眉,轉身帶上門,往另一個小區跑去。
“滴答。”
雨滴敲在鐵棚上的聲音很響,但在此刻卻會讓人有一種很熱鬧的感覺,好像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程餘光抱膝在天臺上坐着,縮在這處小小的雨棚裏,看遠遠的地方車來車往,不知道他們是去工作,還是回家,是和家人在一起,還是在去見朋友的路上。
他忽然很想知道。
“程餘光!”
有人喊他的聲音穿破雨幕傳來,程餘光擡起頭,軟軟的發絲在空中打着卷兒,他好脾氣地沖來人笑:“阿松,果然你總能找到我。”
“你每次想哭唧唧的時候就來這裏,我找不到你就怪了!”洛松沒好氣,雖然他這麽說,但是在看到那空蕩蕩的淩亂房間時,他還是緊張了。
那緊張在看到程餘光安然無恙之後,就松了勁,變成怒氣和嫌棄,他丢了把傘到程餘光懷裏,站在雨幕中喊他:“走了!看你淋的那個樣兒。”
程餘光飄渺地苦笑了下,視線飄向遠方:“不了,我看看雨,挺浪漫的。”
“說什麽瘋話呢。”洛松一聽他的戲腔就知道他又來勁了,大步走過去,揪着程餘光的領子就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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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那麽大,這簡陋的頂棚說塌就塌。
程餘光被他拎着領子,無所謂地站起來,目光淡漠中,帶着一點少見的冷:“我說真的。阿松,你別管我了,我怎麽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正在嘲笑我呢?”
嘩啦!
雨聲傾瀉而下,橫亘在兩個少年之間,模糊了視線和表情。
程餘光擡手握住洛松的手腕,輕輕地扯開,退到一旁,眼睫眨了眨。
“像我這樣的人,只會拖累你的。”
他平時很瘋,但這次,真的不是在演戲。
洛松把這句話聽在耳中,黑墨般的雙眸眨了眨,劃過一抹難言的情緒,輕微地點點頭。
“我了解了。”洛松說着,往前踏了一步,随着傘柄落地的瞬間,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到了程餘光的肩膀上。
洛松再一次揪住程餘光的領子,這一次他的眼中再無玩笑的情緒,壓抑得像是城牆上飄不動的烏雲:“去我家。”
命令式的口吻。
程餘光被他一拳砸懵了,捂着肩膀瞪向洛松,結果差點被洛松那黑沉的眼神給吓死,在他手底下哆哆嗦嗦的,下意識再也不敢反抗:“哦……哦。”
洛松沒去撿那把傘,拖着程餘光下樓,黑傘在雨水裏成了一艘彎彎的大船,被砸得“噼裏啪啦”響。
走在去洛松家的路上,程餘光忍了又忍,還是沒繃住,撐開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雨傘,擋在洛松和自己頭頂。
洛松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冷飕飕的。
回到家,洛松進房間換了身衣服,又扔了一套幹淨的給程餘光。程餘光看看自己左右,搖搖頭說:“我不用換,幹着呢。”
傘不夠大,洛松步子快,又鉗制着他,一路上淋雨的都是洛松。
洛松也沒再說話,轉身抓了個游戲手柄扔給程餘光,上碟,開機,程餘光有默契地坐正了,兩人一言不發地進入了游戲。
一直打了幾個小時,天都黑下來了,兩人才扔開手柄,仰頭靠在沙發上喘氣,程餘光興奮得臉都是紅的,酣暢淋漓地打這麽幾個小時游戲太爽了,好像心中的憤怒委屈終于有了一個發洩口,原本郁結不散的情緒全都被成功消化了。
說到消化,程餘光摸了摸肚子,那裏咕咕叫了兩聲。他餓了,一整天還沒吃飯呢。
洛松站起來舒展身體,轉動着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響,他瞥了程餘光一眼,直到這時才跟他說了吵架後的第一句話:“吃什麽?”
程餘光趕緊讨好地爬起來:“肉。”
言簡意赅。
洛松沒說什麽,轉身去拿手機點外賣。
一劃開屏幕,他就“啧”了一聲。
這聲過于兇狠,程餘光正是夾着尾巴做人的時候,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洛松盯着手機屏幕,英俊的眉心狠狠皺着,聞言轉頭瞪了程餘光一眼,程餘光吓得一縮脖子,太恐怖了。
洛松轉身苦惱地盯着微信界面,他從那時候匆匆忙忙跑出來以後就沒有再看過微信了,後來也被程餘□□得沒想起來,這會兒一看,小狗已經又給他發了五條消息了,問他會做了嗎?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作業太多,消極怠工了。
之後就再沒消息了。
洛松感覺心都要碎了。要不是程餘光,他怎麽可能錯過小狗的消息,洛松用了一分鐘深深地反省自己,他絕對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不能讓別的事情排到小狗前面去,萬一讓小狗養成習慣,覺得她的留言不重要,她就會漸漸地不再熱衷于跟他說話,到那時候,洛松都不知道該掐死誰。
這一分鐘,洛松同學預見性的深遠眼光發揮得淋漓盡致。
洛松真的點的全是肉,大盤大盤的烤肉,程餘光吃得差點噎喉嚨,不由得捂緊自己的小屁屁,明天不會便秘吧。
兩個人都沒再提之前程餘光說的那些渾話,程餘光吃飽喝足,從身體裏發暖,也覺得自己之前那些又酸又重的情緒好像已經被蒸發得一幹二淨。
看到程餘光倚在沙發上拍肚皮,洛松也大咧咧地躺下來,兩個身長都超過一米八的大男生把寬大的沙發擠得擠擠攘攘,洛松不經意似的問出了聲:“喂,你今天怎麽回事?”
“……”程餘光仰頭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燈,明亮的光細碎地落在他眼睛裏,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也沒什麽。我媽懷疑我爸出軌,鬧離婚呢。你說可笑嗎,外面的人正戳着他們的脊梁骨罵,他們還起內讧,今天懷疑這,明天懷疑那……我爸指責我媽态度有問題,呵,他倆沒有誰說話好聽。”
洛松抓了抓鼻尖,好似被不存在的蚊子叮了一口,長眉微蹙。
程家的父母他多少了解些,雖然覺得冒犯長輩,他從來不去談論長短,但是程餘光爸媽的很多做法他都很不贊同。
比如說,一吵起架來,程餘光的母親就會對着丈夫大喊“餘光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十幾年來養個野種的滋味好吧?”
這是洛松最頭痛的一點……
還記得小時候程餘光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都是地來找他,小洛松一言不發地牽着他又回了家,從程爸爸的枕頭上取了頭發絲,淡然地拿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
鑒定結果出來以後,程餘光才大松一口氣,再也不哭哭啼啼了,可是這也阻止不了後來每一次他聽到這種話時的心痛。
悲觀地說,是該有多麽憎恨自己的孩子,才會當着孩子的面吵架,并且說出這種話?
所以程餘光的傷口一直沒愈合,到現在,估計只會越來越深。
洛松捏捏眉心,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沉默地拍了拍程餘光的肩以示安慰。
我在這兒,我懂得,這就是男生能給彼此最無言也最可靠的安慰了吧。
時針指向八點,程餘光擡頭看了看,有點不安地站起來。
“我先……”
“你想回去嗎?”洛松掀起眼皮問。
程餘光頓時說不出話。
他怎麽可能想回去,他就是從那個令人壓抑的地方逃出來的。
“可是叔叔阿姨……”
“你睡我房裏,關上門,誰也看不見你,也不會問,盡管放心。”
洛松收拾着游戲機,面無表情地說。
程餘光鼻子登時酸了,像有人往裏面塞了一整個檸檬,還用力擠出了汁。
被保護在洛松的房間裏,程餘光雙手雙腳大張,躺着看天花板,他最後一點不安也不見了,随之不見的似乎還有臉皮,他歡快地在被子上蹦來蹦去,一邊打滾一邊說:“我洗香香啦~哇,我好——香啊!”
洛松背靠着床坐在地毯上按着手機,深深地吸一口氣才能集中注意力,他一再告誡自己,這個傻子是自己撈回來的,不能現在踢出去,不可以。
程餘光蹭蹭地爬過來,問:“你在看森莫?”
洛松下意識地捂住了手機。
但是程餘光眼睛快,還是被他瞄到了微信界面上,小狗兩個字。
程餘光一愣,随即覺得事情并不簡單地眉頭一皺,原路滾了回去,面對着牆,開始思考人生。
洛松也沒管他,他想着今天下午把小狗抛在一邊,後面小狗也沒再發消息過來,越想越是心裏忐忑,好看的眉峰緊緊皺着。
幾分鐘後,糾結的眉宇又緩緩展開。
他天生不是個糾結的人,覺得自己做錯了,就立刻認錯。
他按住手機,盤腿坐在床邊,黑亮的眼睛濕潤而認真,低頭靠近話筒,沉穩而緩慢地說:“我絕對不會再這樣突然不回消息了。”
那邊似乎對他這樣正式的語氣有些疑惑,好半天才發過來一句:其實,教育學研究證明,在學習中出現的消極和厭煩情緒是正常的,是會反複出現的,所以你也不要對自己要求那麽高啦。
洛松忍不住微笑,胸腔裏莫名其妙的郁結也消散一空。
他的小狗,還不懂啊……不過沒關系,不管她懂不懂,他以後都不會這樣不理小狗了,否則多來幾次,她真形成了習慣性反應,也不再理他了,他怎麽辦?
洛松幾乎是天生的雙商比別人高出一截,往往在事先就能預計到以後會發生的很多種情況,并且巧妙地規避。
可是這一次,他安排好了所有,卻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迫切地擔心小狗會生氣,會對他不理不睬。
他只知道,自己想跟那個叫向小茍的女生多說幾句話,最好是,別的所有人加起來,在小狗那裏都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