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銀河
洛松哈哈大笑,他今天好像一直很愉快。
回到教室裏,同桌程餘光用胳膊肘撞他,想惹他生氣,洛松也一直噙着笑,用手指轉書,對皮癢的程餘光不理不睬。
程餘光今天沒挨揍,感覺自己被冷落了。
課間的時候,洛松瞄到向小茍被老師叫住了沒下去,他想了想,就也懶洋洋地趴在桌上,不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看見向小茍抱着一疊試卷進來,臉上的表情凝重又帶點小緊張,在講臺上傻站着。
洛松回憶了下,最近的考試,就是前天考的地理了。向小茍成績好,地理老師是個姓王的年輕女老師,似乎特別喜歡向小茍,幾次在課下,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惋惜地問向小茍為什麽不去選舉當課代表。
但是老師卻沒想到,向小茍當不了課代表,是因為她根本認不全人。
入學幾個月,向小茍是一個人也沒記住,老師叫她去辦公室,她呆呆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要做什麽。
“小茍……咳,小向同學呀,吳麗今天請假了,你替老師發試卷吧。”
吳麗就是現在的地理課代表,她今天請事假回家了。
王老師慈愛地看着向小茍,向小茍低着頭,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推脫。
老師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別害羞,能力是在工作中培養鍛煉的嘛。去吧,趁着課間發下去,下節課要講評這個卷子。”
向小茍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吶吶地縮了回去。
算了,發就發吧,天無絕人之路,她有一個聰明的腦袋瓜,總能想出辦法的。
向小茍走進教室裏,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起來講臺上是有同學們的座次表的。
向小茍從第一小組一路往下,挨個看了一遍名字,然後低頭在那堆試卷裏翻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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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性好,幾乎過目不忘,很快抽出了八張試卷,蹬蹬地跑向第一小組,一一對應地放好。
正忙活得不亦樂乎,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沉沉的聲音。
“向小茍。”
向小茍吓得一個激靈,幾乎是跳着轉過身,看到教室後排坐着一個人。她記得的,那是洛松的位置。
她放松之餘,又有些局促的歡喜,看着洛松的方向,糯糯地想說什麽。
洛松一手支額,懶懶地問:“又認不出我了?”
向小茍飛速地搖頭,擰着手指,說:“洛松,你也不做課間操呀。”
洛松從鼻子裏哼笑了一聲,開了個玩笑:“是啊,我也有特殊時期。”
女生來例假的時候可以請假不去做操的,這是條公認的規矩,不過向小茍乍然聽洛松開這個玩笑,還是有些臉紅。
看見她臉紅,洛松心裏莫名有些癢癢的,還多了點緊張。
他跟男生開玩笑百無禁忌,但是到了向小茍這裏,他又怕她覺得自己輕浮,又改口說:“逗你玩的,我沒太有精神,想睡會兒,所以沒去。你現在幹什麽呢?”
洛松明知故問地搭話,他看見向小茍捧着一堆試卷那麽費勁的樣子,還有什麽猜不出來的。
向小茍想了想,自己現在是和洛松獨處一室了,喜滋滋的,在心裏整理了半天,才說:“老師叫我發試卷呢。”
洛松正想說這個:“王老師怎麽這麽不靠譜,你根本分不清人,還叫你發試卷,這不是平白耽誤你時間嗎。”
向小茍聽了,趕緊擺手解釋。
她有臉盲症的事情,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
也不是她刻意隐瞞,而是她跟人交流很少,這個病又是前兩年才最終診斷确定的,向小茍已經習慣了辨不清人的生活,所以越發覺得沒有跟別人講的必要。
要不是那次意外,洛松也不會發現向小茍的這個病。
王老師自然也是不知情的,在她眼裏,向小茍和別的乖巧懂事的孩子沒什麽不同。
“所以,不是王老師逼我的,是我自己想試試看……”
向小茍努力地解釋着。
看她那麽緊張地維護老師,洛松又想起了昨天,向小茍也是這麽認真地為隔壁班那幾個人辯白。他心裏忍不住一軟,聲音也帶了些哄勸:“好吧,對不住王老師,我誤會了,給您道個歉。”
一邊說着,一邊雙手合十,做了個特別虔誠的手勢。
向小茍被他逗笑了,她心想以前怎麽不知道洛松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面,抿着嘴兒默默地笑。
“不過……”洛松話鋒一轉,“你知道你放錯了好幾個人的試卷嗎?”
“啊?”向小茍一陣緊張,不會錯呀,她都檢查過的,都是跟桌面上的課本名字對得上號的。
洛松在第一小組其中兩個位置指了指:“這兩個人,換了位置了,講臺上的座次表還沒改呢。哎,我說,你這樣找下去,效率是不是太慢了?得找到猴年馬月啊。”
向小茍趕緊糾正錯誤,并嚴謹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低聲說:“不會的,課間操結束前肯定能發完。”
洛松失笑,站了起來,在向小茍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笨啊。我一個大活人站在這兒幹嘛的?我幫你發。”
他的身形肩寬腰窄,即使穿着簡單的白T恤,也充滿年輕的魅力。向小茍只覺得他的衣服大得能裝下兩個自己,壓迫感讓她又有些臉紅。
而且,那種好聞的氣息,又一陣陣地往鼻子裏鑽。
洛松就要把試卷接過去,卻被向小茍給按住了。向小茍還記着他說自己精神頭不太好,想睡會兒,就不想讓洛松去費這個力氣發試卷,而且這本來就是自己的工作。她沒讓洛松拿走,嗫嚅着說:“你別、別太累了,這樣吧,你在座位上,給我報他們的名字,我來找卷子發,可以嗎?”
她既不想累着洛松,又不願意拒絕洛松的好意,只能找這個折中的方式。
洛松以前不太接觸女孩子,他周圍的朋友也都是直來直往、幹幹脆脆的,要是平時有個人這麽磨磨唧唧地跟他說事,他早就一個不滿轉頭就走了。
可是面對向小茍軟乎乎的臉,聽她慢騰騰地說話,他能感受到向小茍那種十分用心的關切,再聯想起自己之前随便找的“精神不好”的借口,洛松一陣失笑,心裏卻更柔軟了。
“行吧。”
洛松繼續趴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按照向小茍說的,給向小茍報着每一個人的名字。
向小茍齊肩短發飛揚,在座位排列中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等她跑到教室後排的時候,洛松就再也忍不住心癢,時不時伸腿絆絆她,但是也會在她有準備的時候,讓她提前看到,不會真的害她摔倒。又或者扯扯她手裏的卷子,胡攪蠻纏,非要看看下一張是不是自己的。
每每他這樣無聊,向小茍就停下來,也不說話,就是抿着嘴笑,亮閃閃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無論他怎麽惡作劇,她都期待着,包容着。
洛松也不大好意思了,不再吵她,不一會兒,向小茍終于把卷子給發完了。
她跑得臉蛋紅撲撲的,本就濕噠噠的眼睛,更加水潤,洛松看得有點呆。
這時候,做課間操的同學也差不多上樓來了,本來安靜的、只有兩個人的教室,一下子被擠得滿滿的,喝水的翻抽屜的,大聲叫喊的,來來往往,擋住了洛松的視線。
洛松還沒看夠,向小茍已經乖乖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去,只有一個背影,時不時在人群縫隙中露出來。
洛松有點可惜,剛好前桌的裘圖拿着個空水瓶來跟他鬧,那表情跟個傻猴子似的,洛松立刻毫無心理負擔地遷怒:“裘圖,你太能蹦跶了,我成績不好都怪你坐我前面,你身上長跳蚤啊?蹦得我黑板都看不見!”
裘圖給他說得這一陣委屈,拿着水瓶子就跟洛松大戰起來,兩個男生瞬間變幼稚,一邊打一邊大笑。
向小茍耳朵尖,聽到了洛松的那句話,筆尖頓了頓,在日記本上,又添了幾行字。
之前墨跡未幹的幾行字是:
洛松幫我發卷子了,我每個人都給發到了,他真棒,真厲害,人真好。
我真想變成他那樣善良的優秀的人,雖然我知道我做不到。不過,只要看着他,也覺得很好,很幸福。
在下面,向小茍又一筆一劃地寫:
洛松說,裘圖坐他前面,他會看不到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