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河
放學時分,校園小路上響徹着叮鈴鈴的車鈴聲,還有同樣清脆的少女笑聲,而在看不見的陰翳處,也有不和諧的聲音。
向小茍捏着書包肩帶,雙眼像顯微鏡攝像頭,直直地盯着地板,一臉肅穆,謹慎地說:“你們是誰?要幹什麽?我沒有錢。”
擋在她面前的幾個男生身材十分高大,和他們一比,向小茍就像是縮到角落的兔子一般可憐。
另一只手,悄默默地摳着褲縫,向小茍臉上沒表情,心裏在流淚。
這已經是這個月被打劫的第三次了,她零花錢所剩無幾,都快被搶到不敢來上學了。
她面前的幾個男生聞言一陣騷動,嗤笑一聲,又往她這邊壓了幾步。
“什麽意思,你不認識我們了?”
向小茍一退再退,背部貼上了紅磚牆。
循着問話聲,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眼前的人,運動服,黑T恤,都很好辨認,可是,當目光移到了脖子以上的部位,向小茍的視線就變得一片虛無。
向小茍吶吶的,又低下了頭。
她患有嚴重的面孔識別障礙,也就是臉盲症。因為認不清人,向小茍在同一個地方,被同一夥人打劫了幾次,卻始終記不住他們的模樣。
即便到了學校保衛處,也形容不出個一二,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力證據。
向小茍只能認命,默默選擇忍耐,在一次又一次被打劫時,無力地重複這句臺詞。
“你是誰?你想幹嘛?我沒有錢。”
說完之後,又是心一狠。
算了算了,天大地大,不如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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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茍抿抿嘴,摸出自己的小粉兔錢包,雙手往前遞去,伴着一鞠躬!
“請、請笑納,然後放了我吧。”
向小茍磕磕巴巴地說。
“撲哧。”
三個男生中,有一個終于沒忍住,再度笑場。
向小茍更加慌亂,捏着錢包的手指不由得縮緊,她真的很害怕,如果他們不肯放過她,她還會不會被欺負得更慘。
“喂,你們幹嘛呢?”
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傳來,帶着午後陽光灑在藤椅上、又有徐風吹過的清朗。
向小茍耳尖動了動,眼睛也緩慢地眨了眨。
她偷眼看去,往這邊走來的大男生逆着光,發尾繞着一圈暖融融的夕陽,肩寬挺括,走路的姿勢,手指擺動的幅度,熟悉得讓向小茍心顫。
向小茍的眼睛,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熟悉的,黑色簡約的,運動服。
曾經在球場上無數次奔跑跳躍,在樹蔭下和人擊掌談笑,無論在哪個人群中,都仿佛散發着獨一無二的光芒。
耀眼得有些霸道,霸道得令人心折的,洛松。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件帶着簡單字母的運動服,在向小茍心裏就跟洛松劃上了等號。她認不出洛松的臉,可是能把這套衣服穿得這麽好看的,就是他,只有他。
這個像恒星一般發光的少年,同時也是向小茍昏昧視線裏為數不多的光源。
他已經靠得這麽近,向小茍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伸出兩個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住了自己的光。
洛松正要說話,忽然頓了下。
他低頭看向小小只的女生,她低垂的臉像一枚小小的月亮。
他說:“你拽我褲子?”
……啊?啊!
向小茍立刻燙了手一般,醒悟過來自己在做什麽,飛速地彈開,支支吾吾,雙頰通紅,整個人都尴尬得要冒煙了。
洛松卻沒在意,轉而問那三個男生:“你們怎麽回事?這人是我班的,你也動。”
男生大喊冤枉:“哪兒啊松哥,我們仨路過,這姑娘就以為我們要打劫她,我們怎麽可能幹這事啊,老王得把我們錘死。”
老王是隔壁班主任的“诨名”,聽這話,這三人是隔壁班的。
向小茍本來就通紅的臉,因為羞愧,更刷了一層紅色。
她再怎麽不認人,也知道,之前打劫她的,不是學校的學生。這一次,妥妥的是她誤會了。
難怪剛剛他們會笑話她。
洛松卻根本不信這套說辭,完全把向小茍當成了“被害人”,就要追究這三個不老實的“壞蛋”,看他們不說實話,卷起袖子要揍。
幾個男生邊笑邊躲,向小茍看不下去了,急得磕磕巴巴,勉強鎮靜地解釋道:“不是、是我,我有臉盲症,認不清人,所以誤會了。”
“吶吶,松哥,我們真沒幹壞事……”
洛松頓了一下,這才把對方領子松開了。
眼神卻是滴溜溜地往向小茍身上瞟,他覺得很好奇,臉盲症,他第一次遇到,是不是真的記不清他長什麽樣?
他彎下腰來,一只手很紳士地背在背後,臉,湊得離向小茍很近。
“你知道我是誰?”
向小茍都快不敢呼吸了。
洛松運動後,氣息升騰,鑽進向小茍的鼻子裏,向小茍覺得好好聞。
湊得這麽近,她被這種氣息包圍了,一呼吸,就心慌。
向小茍屏息,小聲地說:“洛松。”
洛松輕輕笑了聲,發現向小茍不自在,就往後退了些,說:“還是認得我嘛。”
向小茍怕洛松以為她騙人,搖搖頭,認真地解釋說:“我不知道你長什麽樣子,可是,我認得你這套衣服,我……”
衣服?
洛松低頭看看自己,這套運動服他确實挺喜歡,常穿,沒想到還有人以衣識人的。
他想了想,又問:“你住哪裏?”
洛松發現自己對這個女生充滿了好奇。
向小茍一板一眼地答:“三號地鐵站東轉一百米。”
洛松點點頭:“走吧。”
“走?!呃……”向小茍的腦子一下子有點轉不過來,“去哪裏?”
洛松說:“去地鐵站。我們一起,我順路。”
向小茍:“……”
等等,這是什麽偶像福利啊?
她想原地爆炸。
真的嗎,可以和洛松放學同行!
向小茍很久沒有這麽情緒澎湃過了,所以現在盡管激動得快要耳鳴,她臉上還是一片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好的僵硬,于是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淡定,一前一後往地鐵站走,沒有人聽到,向小茍的心跳快要擂破鼓面。
“你、你為什麽要跟我一起……”
剛問出這個問題,向小茍就險些把舌頭給咬破。
她的意思是,洛松還有那麽多朋友,他不和他們一起,真的不要緊嗎?
但是說出口,就好像是她不願意和洛松一起似的。
洛松果然瞥了她一眼,不過沒有什麽反應,雙手交疊放在腦後,悠閑地說:“你之前,肯定被誰打劫過。不然,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誤會陳鐵霖他們了。我陪你走這段。”
他說得很平常,仿佛這不過是再稀松普通不過的一件小事,可是聽在向小茍耳朵裏,卻好似轟然巨響。
她頓時鼻頭一酸,趕緊假裝吸氣,掩飾過去。
他怎麽這麽好啊……
不過,他一直都是這麽好,她從來就知道的,不是嗎。
夕陽把洛松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向小茍再怎麽走得慢,也走到了地鐵站了。
洛松左右看看,人行道剛好要換燈,他擡起手來和向小茍揮了揮,就拉着單肩包,跑進了傍晚的風裏。
少年的背影,像風裏的一枚折紙。
向小茍在這一刻很有唱歌的沖動。
腦海裏響起的全都是小天使飛來飛去轉圈,唱着對洛松的贊歌!
向小茍一直傻樂,直到走到家門口,才想起來把臉上過于興奮的表情收一收。
她掏出鑰匙擰開門,君君剛下了補習班,正在客廳寫作業。向小茍垂着眼,沖沙發上的人影喊了一聲:“爸。”
沒人回應。
又經過廚房,向小茍站在門口,喊了聲:“阿姨。”
也不等有沒有人應答,向小茍噠噠地跑上閣樓,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卧室門,向小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她和身邊的人總像是有一層厚厚的隔膜,彼此不能傳遞信號,直到今天和洛松靠得那麽近,她才明白原來有的人,光芒是可以穿透萬物的。
洛松簡直就是阿波羅!
向小茍又興奮起來,撲到書桌邊掏出一個系帶的日記本。
日記本很漂亮,封皮上綴着一只彎彎的月亮,向小茍慎重地翻開新一頁,一筆一劃地寫上:今天,我和阿波羅一起回家了。阿波羅沒有裏拉琴,也沒有三角鼎,他穿着用魔法鬥篷變的運動服,靠近了看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