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支票
◎“我可以去借”◎
翌日清晨, 窗邊斜陽落在床沿。
一陣嘩啦聲入耳,強光直射到眼周。
池希恬蹙眉,蒙上被子翻身。
“池希恬, 起來吃飯。”池媽連拖帶拽,把她從溫暖的被窩裏生生拉起來。
輕閉着雙眼,她用手擋住了光線。
“媽,這才幾點。”池希恬感覺自己才剛剛閉上眼睛。
昨晚熬夜寫了會劇本, 做夢都是大致情節。
明明剛剛有點睡意。
池媽的聲音緩緩落入耳邊, 帶着幾分提醒, “我昨天說了,讓你去相親。”
朦胧中, 池希恬還想往後躺倒。
“哪有人跟我相親。”
“我已經聯系好了,你爸朋友的兒子, 就連你大哥都對人家贊不絕口。”池媽似是見過幾次,都在過年那陣, 這人來家裏送年貨。
高高瘦瘦的,聽說是在銀行工作的。
池希恬懶懶抱着被子,含混不清地拒絕,“大哥對他評價這麽高,他怎麽不去跟人家相親。”
回應她的是池媽在腦門上重重一拍。
Advertisement
吃痛,池希恬睡意醒了大半,緩緩睜開眼。
熟悉的陳設,她無奈嘆氣, 随後下床。
池希恬明白,但凡她媽決定的事, 就沒什麽回旋餘地。
認命地聽之任之, 一小時後, 池希恬來到一家附近的咖啡廳。
距離訂下的時間還早,池希恬招呼服務生要了一杯焦糖。
她急切地需要提提神。
百無聊賴翻着微信裏的朋友圈,池希恬的視線落在程厲的自拍照上。
他在林城的拍攝殺青了。
聽說是個挺短的微電影,導演還是個小紅的新人。
池希恬還驚訝他為什麽會接這種小成本的制作。
但大影帝的心思,誰也摸不透。
【池希恬】:恭喜啊,又殺青了。
【程厲】:你呢,什麽時候回林城?
【程厲】:再不回來,下次見面可就是兩個月後了。
【程厲】:有人花錢可都沒機會看我一眼。
【池希恬】:哦,那真可惜。
【池希恬】:兩個月後組裏見。
【程厲】:……
其實每次和程厲聊天,她都挺放松。
有種很熟悉感覺,程厲像是第二個池沂舟,吵吵鬧鬧,但難得溫情。
合上手機屏幕,池希恬等了大致二十分鐘,一抹黑色的身影闖進視線。
簡約運動裝,似是剛跑步過來的。
拉開椅子,他摘掉了自己的藍牙耳機。
“抱歉久等了,我是李陽。”他笑笑,招呼服務生拿了杯白開水。
溫文爾雅,是池希恬對他的第一印象。
“沒有,是我來太早了。”池希恬面前的咖啡已經只剩半杯,她雙手交叉疊在桌沿。
想着這話該從哪裏說起。
“池小姐,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李陽朝她笑笑,先羅列自己的情況:“我今年二十九,實屬家裏催婚,名下房産和車子我可以讓助理做個明細給你,如果你需要我們也可以進行婚前財産公證。”
畢竟,池家在海城也是有頭有臉。
李陽聽說了,池希恬現在是做編劇,拿了大大小小的獎。
他們倆個人算是門當戶對。
“你的意思是,直接結婚?”池希恬的指尖有些泛涼,默默收回。
不談感情,像是兩個人合作。
李陽輕輕“嗯”了一聲,“不過是應付家裏長輩,我們沒有感情基礎,婚後我也會給你百分百的自由。”
池希恬不喜歡這個安排。
她實在沒辦法和一個陌生人在今後的幾十年中相處同一個屋檐下。
“抱歉,我可能不會接受這個提議。”
李陽也不驚訝,依舊挂着笑:“沒關系,你不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人。”
接受那就合作,拒絕就形同陌路。
李陽想得很透徹。
“可能我還是沒有辦法把婚姻當成明碼标價的商品。”池希恬聳聳肩,但她并不認為李陽有什麽錯。
愛情确實不是必需品,他的做法也只是過于理性。
“能理解,你畢竟是寫故事的人,對未來的生活總得抱有期待。”李陽也并不強加自己思想。
兩個人的談話,止于愛情,但卻投機。
像朋友。
“池小姐,如果真的有需要,你可以來找我幫忙。”
李陽說,她會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池希恬沒反駁。
整整一天,她陸陸續續見了各個行業的人,形形色色,她第一次體會到,相親這是還要講究效率。
池沂舟幸災樂禍地打電話來問她,“怎麽樣啊,有沒有喜歡的?”
結束了一天行程的池希恬冷冷一哼:“我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男人了。”
“一場同樣的電影,我看了三遍。”
早中晚,和吃飯一樣準時。
池沂舟依舊在那邊笑,“電影好看嗎?”
“我和拍這部劇的導演關系并不好,但我今天給他貢獻了三次票房。”
池希恬也不明白,那麽多片子,這些人偏偏抓着這部不放。
她已經能把故事情節詳細複述一遍。
挂斷電話,她沉沉嘆了口氣,卸下一天的疲憊。
回去路上,夕陽落山。
染紅半邊天,微弱昏黃的光落在她身上,剛和最後一個相親對象分開。
如釋重負,池希恬在公交站牌下劃着手機屏幕。
一條短信消息忽地彈出來。
是個熟悉的號碼,但挺久沒聯系過了。
【季媽】:恬恬,今晚有空嗎,阿姨請你吃飯。
其實抛開和季予淮分手的事,她對池希恬特別好。
就是以前,季媽也總站在自己這邊。
池希恬想拒絕,但奈何下一秒,又一條消息映入眼簾。
【季媽】:當是給我一個面子,就我們兩個人,吃頓便飯。
……
她回海城的消息,大概率是季予淮說的。
至于分手的事,池希恬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坦白。
左右不過一頓飯,又是曾經對她滿懷善意的長輩,池希恬應下了。
從公交站到目的地酒店,不過半小時車程。
大概是照顧她的心情,沒有直接遠在家裏。
前排的司機師傅是本地人,一直接電話說跑完這單去接孩子放學。
晚上臨近六點鐘,高峰期路段擁堵,市中心附近的小吃攤支起。
燈紅酒綠混在市井環境中,煙火氣十足。
絡繹不絕的喇叭聲在身側響了一陣又一陣,池希恬降下車窗。
喧嚣中,她卻異常寧靜。
高二那年,學校對面開了一家早餐店。
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妻,晨起賣蒸餃,到了夜裏烤串。
生意挺紅火。
楚妙是走讀生,某次幫她帶了一份攤上的早點。
整顆蝦仁包在裏面,還有外送的豆漿。
沒加糖的那種,寡淡無味。
池希恬捧着去學校的體育館看比賽,周末沒課,她總是會來碰碰運氣。
剛巧,那天季予淮也在。
他剛上場,半小時後結束對局。
深藍色球衣混在一群人中,他落座在隔壁的看臺,幾步之遙。
池希恬起身給他送能量飲料,清新橙子味的,她挑了很久。
季予淮沒主動接過去。
“另一只手,伸出來。”他餘光掃過池希恬背在身後的封口紙杯。
只動了一口的純豆漿在兩個人之間氤氲熱氣。
他把能量飲料留給了池希恬。
“喜歡的,就留給自己吧。”季予淮撕開封口,面無表情地接受她不太适應的東西。
他似乎是那種怎麽過都行的人。
時至今日,池希恬依然覺得,他是這樣的人,喜歡,也不至于離不開。
或許過段時間,他也能想通。
原本半小時的車程硬生生堵了四十分鐘,池希恬在酒店門口下車時,天色完全暗了。
月色正濃,靜夜無風。
路燈把人影慢慢拉長,在門口服務生的指引下,她來到樓上包間。
算着時間剛好。
季媽已經在裏面等候了,兒女都要成家的年紀,她卻風韻猶存。
歲月不敗美人,她如今也算是借了兒子的光。
“恬恬,快來坐。”
挺大的包間,只有她們兩個人。
菜色都是她喜歡的,以前過年,池希恬初一就會去季家串門。
也總留下吃飯。
“快嘗嘗,看看廚師的手藝有沒有我的好。”季媽動筷,幫她挑了不少菜。
幾分鐘後,盤子摞了不少。
“謝謝阿姨。”
季媽收回筷子,笑笑道:“跟我還這麽客氣。”
“阿姨一直想謝謝你,這些年你一定特別辛苦。”季媽嘆氣,對眼前這個女孩子,她是真喜歡。
即使抛開家世背景,池希恬熱烈溫暖的性格也讓人喜歡。
季媽永遠也忘不了,她第一次去舊居民樓那邊的老房子,那時候似乎季予淮的生日。
池希恬的眼裏沒有鄙夷和歧視。
她拿了個奶白色的生日蛋糕,雖然最後砸在地上。
後來,兩個人戀愛,季予淮也給她換了大房子,然而他去了林城,家裏卻只剩季媽一個人了。
只有過年時候,才熱鬧點。
剛搬進大別墅那會,池希恬過年來補暖房酒。
“阿姨,以前舊居民樓那邊房子是老了點,可我一直覺得很溫馨,但這裏也不錯。”
以前,她總覺得季予淮的決定沒什麽錯,無條件支持。
遷就和大度,這世界上就找不到第二個池希恬。
思緒萬千,在如今的飯局上,她能感受到池希恬對自己的陌生和距離。
“之前的事都過去了。”池希恬的筷子戳着盤子裏的餐食,輕輕開口。
季媽:“但我心裏一直是感激你的。”
“季予淮是我的兒子,我看着他長大,其實從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他就越來越沉默寡言。”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年,他變了挺多。”
可這些細枝末節,藏在時光縫隙的變化也不足以留下池希恬。
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更何況,她等了十一年。
“算了,先不說這些,快吃飯吧,待會都涼了。”
确實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晚餐。
總歸不能一門心思地撲在眼前的飯菜上,池希恬明白,今天這局,季媽也是有自己的心思。
“我當初就是一個人來海城,沒想到有了孩子之後還是一個人。”季媽明白自己的孩子不喜歡海城這個地方。
這裏有太多不好的回憶。
季予淮的父親也并不真的盼望他過得好。
海城對他來說,像是沒有期盼的城市,死寂一般。
換一個地方生活,就是新的起點。
“以前還有你經常回來看我,之後估計沒機會了。”季媽的嘆息明了,可惜道:“我知道你們分手了。”
“他突然回海城,我催了兩句讓你們快點結婚。”
季予淮就坦言了。
“阿淮說,你不要他了。”
濃濃黑夜,在空蕩的別墅客廳,他的話裏沒什麽希望和力氣。
第一次,是季父找上門,帶着幾個兇神惡煞的人來搶兒子。
他一身校服站在衆矢之的。
眼眶微紅,英氣的面龐沾了個巴掌印,頹廢又狼狽,季媽聽見他的聲音裏有些顫抖,“原來我一直有父親。”
“只是他不想要我。”
……
海城夜晚,紙醉金迷。
兩個人出酒店已經是近九點鐘,林蔭道邊,季予淮的車停在一邊。
大概是季媽打的電話。
她停在不遠處,想攔一輛出租車。
視線飄遠,餘光中,季予淮默默掐了煙。
拎在手裏的包放在腿前,她的身上兀然多了件外套,一回眸,是張熟悉的臉。
今天上午的相親者,李陽。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晚上打車不安全。”剛巧碰到了,也是出于父輩們的關系,李陽伸出手幫她。
“沒有別的意思,剛好順路。”
她剛想出聲答應。
一道突然闖進的男聲驚了兩個人,她感受到一陣涼意四起。
地上的人影重疊。
“抱歉,打擾一下,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跟池老師單獨談談。”
池希恬蹙眉,想着他們兩個人之間身處不同行業,能有什麽好談的。
半秒後,他微微俯身,音調降在池希恬耳邊,“關于你下個劇本的投資的事。”
齊思喬跟她說過。
她還是挺需要這一筆錢的。
至于他這話的真實性,有待考究。
李陽跟兩個人僵持不下,也不做自讨沒趣的旁觀者,“那二位聊。”
“他都走了,你也可以走了。”池希恬轉過身,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
她更偏向于季予淮是來摻和的。
“工作上的事,真不聊?”
難辨真假,但池希恬認為這件事他應該去跟齊思喬談。
投資這種事,她不懂。
“我賣出去的本子就是賣出去了,我只是個編劇,不負責拉投資。”
冷風蕭蕭,兩個人之間一段距離,不近不遠。
季予淮漆黑眼眸混在寂靜深夜裏,直直落在她身上,“但我只想跟你聊。”
四目相對,池希恬找不到他說謊的跡象。
“跟誰聊有什麽不同嗎,還是說季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投幾百萬。”池希恬仰頭,別了別耳邊的碎發。
“可以。”
這麽兩個字,沒頭沒尾的。
“什麽可以?”她一滞。
季予淮往前半步,微眯雙眼,薄唇輕言:“你說個數,我給你開支票。”
池希恬擰起眉頭,想着這個商人出門沒帶腦子?
池希恬反問:“多少都行?”
“嗯,或者換個方式,你自己寫。”像是早就備好了,他從兜裏摸出一張折疊好的支票。
指尖夾着單薄紙張,遞過去。
上面有他提早簽好的名字。
只要池希恬提筆寫上金額,拿到銀行去兌換,錢就能到賬。
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條件呢?”池希恬的手僵在半空中,只碰到了紙張一角。
對季予淮,她還是有警覺。
然而下一秒,他拿出手機,打開聊天框,一串紅色感嘆號映入眼簾,“把我微信加回來。”
“作為投資方,我總得知道自己的錢去哪了。”
一張支票換個微信號。
“季予淮,你是不是傻了?”
思緒拉回她轉文科那年,季予淮盯着她的申請表,說過同樣的話。
季予淮心裏一陣動蕩。
“沒有,我覺得很值。”
……
回去後,季予淮在她的朋友圈來來回回翻了兩遍。
多是生活照和日常心情分享,她一直喜歡記錄點點滴滴。
然而再打開,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池希恬把他屏蔽了。
意料之中,季予淮端了杯水靠在客廳的軟沙發上,手機傳來一陣細細密密震動。
來電顯示宴時的名字。
打開免提,他的聲音懶懶散散,問這邊的人,“怎麽樣啊,你給了池希恬多少?”
窗前月色正濃,他仰頭,抿了一口杯裏的水。
“不知道。”輕描淡寫,他緩緩開口。
“什麽叫不知道,你開的支票你不知道?”宴時傻眼了。
沉默兩秒,熱死氤氲在空氣中。
季予淮輕啓薄唇:“我讓她自己寫。”
那邊人懷疑自己聽錯了,幾秒後,不确定地反問道:“讓她自己寫?”
“嗯。”他淡淡應了一個字。
那邊的人先急了,“季予淮,你瘋了還是傻了。”
宴時覺得離譜。
當初創業那會,季予淮的精明在圈裏都是出了名的,之所以能把公司做這麽大,總有些自己的手段。
底下的人背地裏叫他奸商。
平心靜氣一秒,宴時還是沒憋住:“那是支票啊,幾千萬幾百萬你拿的出來,要是池希恬就認準了,寫幾個億,你去哪找錢?你去借嗎?”
公司都是流動資金,他們看似上億的生意都在開發上,一時間,誰都拿不出這麽大筆錢。
“老季,如果我是池希恬,就沖你以前做的缺德事,我高低都往最大限額寫。”
很多東西不是能用錢彌補的,但至少解氣。
宴時大概都能預見不久後的一天,季予淮去變賣家産。
黑暗中,他的腦海浮現很多以前的情節,或大或小,這十一年裏,季予淮的生活都有她。
在季媽催婚的那一秒,他很想答應。
但已經沒了池希恬。
這些天,他輾轉反側想過,因為喜歡,池希恬才會和他在一起。
從始至終,她不要任何東西。
如果他今天沒有這樣的成績,那蘇潮汐大概也不會動別的心思。
她的喜歡從來都要明碼标價加上個優秀兩字,可池希恬不是。
因為有池希恬,他才是今天的季予淮。
她的那些熱烈和暖陽般的喜歡,在一瞬間抽離後,才讓他意識到,原來自己本身處在黑暗境地。
被溫暖久了,讓他誤以為泥濘中也有陽光。
頓了頓,他才開口:“宴時,她從小就什麽都不缺,所以沒有了喜歡之後,她真的就能說走就走。”
池希恬不是孑然一身,離開他,有事業有家人,灑脫自由。
“我這些年确實賺了不少錢,現在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用投資的辦法把她計入我的未來裏。”
季予淮沒有路能走了。
想和她有些交集……
光影重疊在客廳落地窗上,他的最後音調落在一片寂靜上。
“我可以去借。”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雷和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