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交朋友(三章合一)
既弄不明白什麽情況, 還是得交給陛下定奪。等秦嬷嬷把話再說過一回,魏三也把她和桃兒的底細都給翻了出來。
桃兒是前兩年采選進來的宮女, 按明粹宮管事姑姑的說法,是個沉默寡言不怎麽愛與人說話的丫頭。不過上個月她突然就積極起來,一副想在皇貴妃跟前讨好的模樣。可惜皇貴妃娘娘位高權重,身邊有的是得力的大宮女,且看不上這麽一個外院灑掃的小丫頭。
“可查出來她為何反常?”沈元洲拿眼睛瞟魏三。
魏三拿了張紙條打開看看,上前禀告道:“她家就在京郊,是家農戶, 平時的月例都攢起來貼補家裏。這回是她家弟弟要說親, 女方卻非要一副赤金頭面才肯嫁。臣估摸着桃兒就是為了這個才铤而走險的。”
想想那根純金的簪子,沈元洲也覺得這個可能性挺大的。再說秦嬷嬷,身世也一點兒不複雜。
她是三十年前進宮的小宮女留在宮中當了嬷嬷, 家世清白——就在京郊十五裏外, 父母兄弟都過世,如今當家的是幾個侄兒侄女。
“難不成是家裏人受了要挾?”劉公公也是懂套路的人,小聲與魏三咬耳朵。
魏三搖搖頭:“當年就是她繼母嫌棄她才把她賣給了人牙子換錢的, 幾個侄兒侄女都是繼母所出的弟弟家的,十多年了一點兒聯系都沒有,早就形同陌路了。”
最重要的是秦嬷嬷在景瑜宮有人證,所有人都說沒見過秦嬷嬷與那個宮女桃兒有什麽來往。平日裏秦嬷嬷都在郭貴人跟前伺候,也沒時間往外跑。
“難道是她們被同一個人收買,一起演這麽一出戲?”劉公公皺眉搖頭, 又否認了自己的說法:“不對不對,要是收買,不會弄死了桃兒還把秦嬷嬷丢給咱們,監察司慎刑司的手段不是開玩笑的, 誰挨得過那嚴刑拷打?”
魏三琢磨了一陣,提出一個假設:“少了個字——會不會她說的是少了個痣?桃兒所見并非秦嬷嬷,而是有人假借秦嬷嬷的名義利誘桃兒,事成後栽贓在秦嬷嬷頭上,又趁着桃兒去尋人的時候殺人滅口?”
沈元洲也覺得這個猜測靠譜:“所以桃兒仔細看了秦嬷嬷,大約也是意識到受騙了,才又恍恍惚惚的往外走。只是這一點也在布局者的算計之中,早就埋伏好了将人推進井裏淹死,留下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秦嬷嬷,把首尾掃的幹幹淨淨。”
“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你們要把盡快找出線索!”沈元洲眉宇間是濃郁的殺氣:“能在後宮自由行走,應當不是外頭的人——或是外頭有個幕後黑手,但連番謀劃布局之人定在宮中!”
兩人躬身應諾,魏三已經有章程:“還是先查人,那人長的與秦嬷嬷相像,臉上有一顆痣,這是目前最明了的一條線索。”
劉公公忙應道:“老奴這就吩咐下去,把宮裏的姑姑嬷嬷宮女都篩一遍。”
“也有可能是和郭貴人有仇。”沈元洲補充道:“你們查查看她得罪過什麽人,或是她家裏和哪位妃嫔家有龃龉。”
話雖這麽說,實則前朝黨争極少牽扯到後宮妃嫔——除非皇帝耙耳朵,而宮妃又特別得寵,枕邊風足以影響到皇帝對前朝政事的判斷。郭貴人位份不高,論寵愛也比不上黑婕妤和唐瑩,因前朝或家族之間的龃龉被牽連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偏這幾次誣陷打擊面甚廣,倒是把高位的妃子都給摘出來了——畢竟誰也不會閑的自己陷害自己。皇貴妃淑妃張妃與唐瑩這幾位苦主一排除,剩下的人在陛下腦子裏更沒什麽印象:要麽是年紀大的要麽是不得寵的,除非有私怨,否則把郭貴人踩下去有什麽用?
沈元洲想了想沖劉公公道:“罷了,你還是去查宮裏可有長得與秦嬷嬷想像的人,郭貴人的情況朕自有安排。”
劉公公也不問,應了喏便下去安排。沈元洲則直接往長樂宮去,淑妃的八卦水平後宮第一,郭貴人有沒有和人結仇,問她就能得個準信兒。
因這一回鬧的動靜不小,淑妃早早兒得到了消息,正與茗硯茗棋讨論着。一聽陛下駕到,倒是有幾分驚訝。
見禮畢,沈元洲并不與她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目前查到郭貴人身邊的嬷嬷頭上便斷了線索,你覺得是否是有人針對郭氏?”
淑妃一手揉揉肚子,笑着搖頭:“您不是早就有數兒了麽?”
沈元洲挑眉:“所以不是沖着郭氏來的?”?輕?吻?最?帥?侯?哥?整?理?
“郭貴人進宮才四個月,雖有幾分張揚,卻不是刻薄的人。”淑妃拿了塊帕子甩了甩,一副随意的模樣:“茗棋你與陛下說說,郭貴人都和誰有過龃龉沖突?可有嚴重到要把一衆高位都拖下水的事情?”
茗棋樣貌不如茗硯讨喜,時常板着臉仿佛面癱,連說話也是無甚起伏的平鋪直敘:“六月初二郭貴人進宮選秀,與兵部侍郎之女範氏有口角;六月十一與黑婕妤相互嘲諷;七月初二責罰過宮女春痕;七月二十七翻牌子被和昭儀截胡;八月——”
“停,停停。”皇帝揮手:“說重點!”
“郭貴人沒往死裏得罪過誰。”淑妃接過話頭總結道:“便是有哪位腦子不清醒的非要作死,大概也沒法同時收買阿四小桃秦嬷嬷還不露出破綻。”
這一點其實劉公公已經證實,三人的交際圈并無重合,并沒有一個神秘人可以同時操縱她們三個。淑妃做出魏三同樣的判斷:“還是得找出那個與桃兒和阿四接觸的人,應當與秦嬷嬷長的有幾分相似,先引着她們遠遠兒看過個大概,轉頭才能讓她們信了就是郭貴人的主意。”
“劉平順已經去查了。”沈元洲捏捏眉心,覺得有些疲憊:“朕實在想不到,宮中竟然隐藏着這樣一個人物……”
“總能查出來的。”淑妃難得的柔聲安撫:“我祖父常說沒有不留痕跡的犯人,只是比拼耐心與智慧。陛下精明強幹,難不成還會怕了一個宵小之輩麽?”
沈元洲也笑了:“朕自是不怕的,不過是嫌煩罷了。”
眼看時間已晚,他略吩咐了兩句便起駕回乾元宮。路上想起來還得給皇貴妃一個交代,順便張妃那裏也通知一聲。
這些高位妃子平時争風吃醋互相拉踩,拼的就是在宮中經營日久,到處放釘子找耳報神打埋伏。若是将這一套“情報網”糾結一處利用起來,後宮還真沒什麽是她們不知道的。
皇貴妃與張妃心領神會,別別扭扭的聯手互通有無。再加上淑妃的幫襯,宮中不少懸案疑窦被解開,各家也順勢拔出不少對家安插的釘子。
可惜最重要的,那個冒充秦嬷嬷的人始終沒有找出來。劉公公将前朝後宮翻了個遍,雖找出一兩個與秦嬷嬷有幾分相似的人,可查驗過後都不曾有機會接觸到阿四和桃兒,并不是他們搜尋的目标。
……
原以為就算找不到幕後黑手,可至少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可誰知十幾天過去還是毫無進展,沈元洲氣悶的摔了手中禦筆。
“陛下息怒。”魏三與劉公公跪下請罪。
沈元洲不耐煩的揮手讓他們起來,心裏卻是明白的:“這事兒先摁下,你們暗中繼續查。宮裏的日子還得過呢,別鬧的人心惶惶了。”
劉公公小心提醒:“那張妃娘娘那裏……?”
沈元洲皺眉:“張妃又怎麽了?”
“您不是讓張妃娘娘與三公主寫千字感言麽?”劉公公賠笑呈上一沓白紙:“早兩日娘娘就送過來了,只是您一直沒看,今兒三公主又遣人來問,不知您何時當面考校她呢。”
“……”
沈元洲想起來了,連帶着當時唐瑩那個控訴的表情也一起浮上鬧海。心情莫名好了些,他索性吩咐道:“去景華宮看吧,晚點兒讓三公主過去給錦充儀當面賠罪,朕再聽聽她是怎麽個想法。”
劉公公松了口氣,知道今日這場臺風尾算是過了。心中默默感激還好有個天真活潑的錦充儀能讓陛下忘憂,好歹每日午膳時都哄的陛下緩一緩心情,也免于他們被陛下日漸濃厚的煞氣給吓死。
說走就走,禦駕輕車駕熟的到了景華宮。唐瑩掐着時間跑出來迎接聖駕,沈元洲一挑眉:小姑娘可難得出來接他。
大部分時間都是他進去了才從小廚房竄出來,偶爾嘴裏還含着糕點,今日這樣殷勤,也不知是有什麽陰謀。
皇帝陛下對她向來直白,擰一把她的鼻尖似笑非笑的看她:“你何時這樣知禮了?還是又惦記上了朕什麽好東西?”
別說小姑娘無欲無求,至少禦膳房的食材她可是一直豔羨的很。
或許是他眼中的調笑太明顯,傻白甜如唐瑩都聽出了他話中調侃,皺着鼻子抗議道:“嫔妾一直都很知禮的吧,是您每次都不通傳就往裏走,總不能讓嫔妾就立在門口當個柱子等着吧。偏被您說的是為了讨好處一樣,嫔妾是那麽虛僞的人麽?”
沈元洲好脾氣:“好好好,你不虛僞,你最知禮。那今日呢?又是有什麽把戲?”
他這般哄孩子一樣的語氣,錦充儀聽完便是一噘嘴一扭頭:“總歸嫔妾出來不出來都是錯,嫔妾不和您說話了。”
沈元洲嘿然一笑,将她的小腦袋擰回來:“人都說幾日不見脾氣見長,朕天天見你,怎麽你這脾氣還是漲的有點兒快啊。”
唐瑩拿小拳拳錘他胸口:“您敢說嫔妾脾氣不好?嫔妾明明溫柔可愛!”
“是是是,你最溫柔最可愛。”沈元洲就吃她這一套,被小姑娘一撒嬌,心情更是美妙的很,拉着她往裏走,一邊繼續打探:“今日你魏姑姑又給你做什麽好吃的啦?”
“魏姑姑說是西夷糕點,叫奶油蛋糕的。”唐瑩一臉向往的看向花廳,忍不住抱怨道:“嫔妾聞着那什麽奶油可香甜了,只是魏姑姑說材料有限,只能做出一個——”
她話說一半連忙捂嘴,沈元洲卻是聽懂了:“所以得等着朕來吃是吧?等不及了才跑出去等朕是吧?”
“陛下~”唐瑩不依的扭來扭去:“看破不說破啊陛下!”
“哈哈哈哈哈。”沈元洲将她拉進屋,在小姑娘發飙之前趕緊招呼劉公公:“還愣着做什麽?給朕打水淨手,讓朕嘗嘗看是什麽了不得的西夷糕點讓咱們錦充儀這般耐不住。”
他一邊說,已經看到桌上那個白色的圓形蛋糕。月牙白色的半固體看上去十分誘人,面上則用不同的果蔬調出顏色繪出仙鶴牡丹。奶油的香甜散在空氣中,小姑娘眼中寫滿了“想要”,早已開始不自覺的咽口水。
清玻拿了兩個盤子并一柄木刀來,照魏姑姑的囑咐請陛下切蛋糕:“據說這是西夷的禮數,得主人家切分贈給家人或客人。”
沈元洲也覺得有趣,執着木刀慢慢往下。奶油絲滑的包裹住刀刃,再往下卻是一絲阻力,仿佛十分有彈性的樣子。
旁觀了魏姑姑做蛋糕全過程的唐瑩介紹道:“只是面上一層是奶油啦,裏頭是個蛋糕胚。西夷的蛋糕和咱們的糕點差別真的好大,不用蒸的而用烤的,不過烤出來确實特別香。”
她說話間,沈元洲已經切好了第一刀,第二刀就快得多,木刀從底下一抽,便分出一塊三角形的蛋糕來。
眼看小姑娘已經讒成一只圓眼睛的貓兒了,沈元洲也不逗她,讓她拿了盤子來接。自己亦分出一塊嘗嘗,不忘品評一番:“确實別有風味,不過太甜了些,倒适合你們這些小姑娘。”
也難怪小姑娘眼巴巴的不行,幹脆出門去等他了,對于他家錦充儀這樣的小吃貨來說,看得到聞得到偏偏吃不到嘴,那是多大的折磨啊。
唐瑩不接話,只沖他嘿嘿笑。沈元洲挑眉:“怎麽,朕說錯了?”
唐瑩愈發笑的如同偷吃了的貓兒,倒一點兒沒耽擱往嘴裏舀蛋糕吃。劉公公亦忍俊不禁,悄悄讓清玻拿了個小靶鏡來,在一旁照給皇帝陛下看。
沈元洲拿眼一瞟,一時也是哭笑不得:他吃蛋糕不如唐瑩這樣秀氣的小口小口,不免在嘴角和臉頰沾染了些奶油,尤其鼻尖還有一點,看着很有幾分滑稽。
“小沒良心的,居然不告訴朕,還敢看朕的熱鬧!”皇帝陛下抽了帕子擦臉。看唐瑩叽叽咕咕笑的快趴在桌上,他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手指掠一坨奶油摁在唐瑩那張吹彈可破的笑臉上。
“……!!!”臉上涼冰冰一片,這次換唐瑩傻眼了。
沈元洲還來不及反省自己突如其來的幼稚舉動,看着唐瑩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表情,忽而又得意洋洋起來。挑釁的看她一眼——反正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往他堂堂皇帝陛下的臉上抹奶油,這個虧她吃定了。
要說吃貨就是吃貨呢,唐瑩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邊的奶油。
唔,甜!
沈元洲捂臉:“就不怕把脂粉一塊兒吞下去!太醫可說了,鉛粉有毒的。”
“嫔妾沒擦粉。”唐瑩實話實說,不忘用手指把奶油刮下來含進嘴裏,含糊不清的炫耀:“嫔妾天生麗質難自棄,從來都不用那些東西。”
小姑娘臉上還有一道奶油白痕,看着懵懂又孩子氣,偏生媚眼兒一挑,多出幾分誘人的風情。沈元洲不自覺的呼吸一滞,潮熱的氣息噴在唐瑩頸邊:“真的這麽甜?朕也嘗嘗可好?”
臉上被一點兒濕潤觸及,唐瑩的手指還含在嘴裏,刷的一下臉紅成了一片燦爛紅霞。若非沈元洲來的快也退的快,怕是頭頂都能冒出熱氣來。
沈元洲的老臉也有點兒紅,掩飾的将手中的帕子丢給她:“去擦擦,這模樣兒不得體。”
唐瑩“呀”了一聲,捂着臉往後頭跑,差點兒絆倒在門檻上摔一跤,狼狽的沈元洲又忍不住笑。
這個小姑娘啊……
等她收拾出來,魏姑姑已經往桌上擺午膳的菜肴了——蛋糕只是糕點,可做不得正餐。
看小姑娘失望的眼神,沈元洲好笑的捏她的鼻尖:“放心吧,是你魏姑姑收起來了。你安心陪朕用午膳,剩下的蛋糕便留給你當點心吃。”
他對甜食的興趣不大,這奶油蛋糕不過是吃個新鮮,真要說味道可遠不如眼前的小娘子秀色可餐。
唐瑩看懂他黝黑眸色中的些許意味,小臉兒又開始泛紅。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下了飯桌還小心避開陛下灼熱的眼神,倒讓沈元洲忍俊不禁,非要将人抓過來問個清楚。
“你大小也算是朕的寵妃,侍寝過很多次了。”皇帝陛下認真與她探讨問題:“在龍床上都沒見害羞,這會兒羞個什麽呢?”
唐瑩低着頭習慣性的扭了扭身子,察覺到某處蠢蠢欲動,又僵硬着不敢再胡亂施為。口中卻是蚊子般嗡嗡兩句:“那……那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了?”沈元洲追問道。
“侍寝是嫔妾的職責,就和父親身為臣子,就要上朝去衙門一樣。”面紅耳赤的小姑娘努力理清思路:“可現在,現在不一樣的。”
她一手捂住胸口,只覺得小鹿快要被撞死了。她亦不明白這種情緒該如何解釋,更未發現沈元洲輕輕笑了。
小姑娘也該開竅了。
只是不能逼急了這傻乎乎的丫頭,皇帝陛下輕聲安撫道:“沒關系,想不通便不想,只要你仍是你,朕便會一直寵着你。”
他在心中默念:只要你不因這份感情而變得偏執,陰狠,貪婪,只要依舊純淨,朕便願意包容體貼,盡力回饋你的心意。
……
唐瑩松了口氣,卻說不清是僥幸多些還是失望多些。沈元洲卻已經換了話題。讓劉公公念一念張妃寫的感言,順便時不時的點評兩句。
唐瑩為張妃鳴不平:“張妃娘娘也是受害者啊,您還罰她寫感言。”
沈元洲攤手:“她自己情真意切的說教育子女需要嚴格細心,承認自己在三公主的教養問題上有所疏忽,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朕督促她不斷提高自己難道有錯?”
唐瑩:“……哼!”不和不講道理的人說話了。
及說到三公主的感想卻是更有趣了些。文字間滿滿忏悔,等陛下将人叫來問話,小孩兒看向錦充儀的目光中多有不滿,只添了一道敬畏,并不敢胡亂說話。
唐瑩自己也是個小姑娘呢,哪裏不明白小姑娘在想什麽?蹲下與三公主平視,她笑的一臉欠揍:“是不是這會兒特別不服氣,覺得大人都不講道理只會用強權壓你?”
三公主瞟一眼陛下的臉色,違心的搖了搖頭。
唐瑩和她咬耳朵:“就陛下最喜歡不講道理的壓人了,咱們不看他,自個兒的恩怨自個兒了結如何?”
三公主眼睛一亮,帶着些懷疑的擡下巴:“那你說要怎麽了結?”
“話本裏的江湖大俠都是比武的,咱們女兒家,不如……”
她眼珠子一轉,拉着小公主進屋:“棋局如戰場,咱們不如下棋如何?”
“……本公主還沒學下棋。”
“那五子棋呢?很簡單的,嫔妾教你好了。”
“……”
大小美女手拉着手自顧自進了屋,叽叽喳喳的互相放狠話,一副鬥志滿滿定要讓對方輸到哭都哭不出來的模樣。落英一臉懵懂小跑着跟進去,生怕自家主子又和錦充儀起了沖突——雖然看目前這樣子,兩人也許可能大概是鬧不起來了吧?
而被她們完全無視丢在院子裏的皇帝陛下瞪着眼呆了好一陣,确定寵妃和女兒完全沒有回頭來邀請他一塊兒游戲的想法,才重重哼一聲,找補一般丢下一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轉頭進了寝殿補覺去了。
……
張妃生怕三公主在景華宮惹惱了陛下的心尖尖錦充儀,一整個下午心神不寧的念佛,卻不料直到快晚膳了也沒看到三公主的蹤影,只得派人去景華宮探探消息。
半個時辰後,小宮女一臉恍惚的回來複命:“公主還在與錦充儀下棋,陛下也在。”
“……”
張妃沉默了一陣子才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她:“下棋?三公主什麽時候學會下棋了?”
小公主的眼神也是恍惚的:“是錦充儀教的五子棋,之前公主一直輸,差點兒在景華宮裏鬧起來。錦充儀不肯讓公主悔棋,只把陛下喊來給三公主當謀士。”
五子棋規則簡單,三公主人小看不全棋盤,陛下卻不至于輸給錦充儀。往往下到最後便是和局,偶爾有哪邊撿漏連出五子的直線,都能得意洋洋的炫耀一番。
最讓三公主開心的是父皇始終和她一頭,和聲細語的教她如何圍堵錦充儀,又如何做出自己的直線。她記憶中從未有過這樣近距離與父皇接觸的美好景象——或許在她剛出生時曾有,可自從她之後,每年後宮都給陛下添一個閨女,她便越發被忽視了。
以張妃的位份自然不至于讓她在衣食住行上受委屈,可父愛這種東西是物質沒法彌補的。今兒好容易逮着父皇肯耐心陪她,她便夥同錦充儀撒嬌賣好,非得留着陛下下完一局又一局。
陛下也樂得哄這倆小姑娘,反正今日的政務已經處理完,許久沒和閨女互動的皇帝陛下安心享受天倫之樂。
“……所以他們仨玩了一下午?”張妃心中五味雜陳,三公主是陛下的女兒,對父皇最是孺慕,可惜她年紀大了聖寵不再,連累三公主見着父皇的次數也不過每月寥寥數次。
能和父皇玩一個下午,明月一定很開心吧。可這個機會卻是錦充儀給的,她實在說不出是應膈應還是感激。
……
直到過了晚膳,三公主才被落英抱回長禧宮,小臉上紅撲撲的全是笑意,身後還跟着兩個眼生的太監,擡着一個不大的箱子進來。
“母妃母妃,這是父皇賞我的。”小姑娘開開心心的掀起箱子蓋邀功,連聲音都比往常大了幾分:“最後是我贏了錦充儀,父皇說我聰慧,賞了我一件碧玉的九連環,還有許多華龍道孔明鎖。”
張妃拿眼睛一掃,認出那副九連環是陛下私庫裏的寶貝,華龍道與孔明鎖也是上好的沉香木打磨,應是當初給先皇後生的皇子準備的。可惜皇子無福夭折,這些玩器便一直被陛下壓了箱底,何修儀曾為二公主讨要過一回,差點兒沒被陛下降了位份,不想今日竟全給了三公主。
将那點兒幽思回憶從腦子裏清空,張妃笑着揉揉女兒圓圓的小臉:“那你可有謝過你父皇——還有錦充儀?”
“當然謝了父皇啊。”小姑娘仰着臉神氣道:“不過為什麽要謝錦充儀?她自己都說了願賭服輸,還讓我明兒再去與她對弈呢。”
生怕母妃聽不懂,小姑娘煞有介事的解釋:“對弈,就是下棋的意思哦,不過換個說法就顯得很高雅了是不是?這是錦充儀說的,父皇都點頭哦。”
“是啊,咱們明月都會與人對弈了。”張妃再如何掐尖要強,在女兒面前也逃不過內心柔軟如水:“那你明兒可還要去?”
“要的要的!”小公主舉手笑道:“錦充儀有個姑姑好厲害,會做什麽西夷糕點,叫奶油蛋糕的,父皇都說好吃,我還給母妃帶了一塊來。”
順便鄙夷錦充儀小氣:“不過一塊糕點罷了,錦充儀可舍不得呢,要不是父皇答應明兒再讓魏姑姑給她做,說不得她能當場哭出來。”
小姑娘拍胸脯驕傲:“我都不會為了要吃的哭鼻子呢!”
落英親自從食盒裏拿出一塊三角形的糕點端給張妃,一邊解釋道:“這是景華宮的魏五姑姑按照早年得的一本西夷的糕點方子做的,陛下親自給您切了這塊,讓公主帶回來給您嘗嘗。”
“陛下……親自切的?”張妃擡起頭,有些不敢置信。
落英臉上的笑容真切,篤定的點點頭:“奴婢親眼看着陛下切的,公主也看着吶。”
張妃的眼角濕潤了。她一直覺得自她生過公主後,陛下對她便冷淡了許多。沒想到終有一日,陛下還會親自為她準備吃食——
甜絲絲的奶油送進嘴裏,一直甜到心間。三公主踮起腳,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塊蛋糕,嘴裏還追問:“是不是特別好吃?”
“是啊,特別甜。”
“那——”
“公主可記得與陛下拉鈎了?”落英忍笑打斷:“您可是答應了陛下,蛋糕帶回來都是給娘娘的,您一口都不會争哦。”
“好吧,本公主知道了。”三公主嘟着嘴恹恹甩了甩手裏的帕子,給張妃行了個告退禮:“母妃我去洗漱了,您吃完了記得漱口,否則要壞牙齒的哦。”
“你不吃晚膳嗎?”張妃追兩步問道。
“在景華宮吃過啦”
話音未落,小公主已經風風火火的消失在回廊轉角。落英無奈的跟上,又回頭給自家妃主再解釋兩句:“公主今兒下午吃了塊蛋糕,晚上喝了兩小碗胭脂米熬的粥并一小碗排骨湯。陛下怕她積食才特意與她拉鈎,不許她貪了您這塊蛋糕。”
“本宮知道了,你去看着她,讓她歇會兒再去休息。”張妃嘴角含笑打發她下去,細品口中蛋糕的香甜軟糯,仿佛一顆堅硬的心也一點點跟着融化。
……
次日午後,不需三公主嚷起來,張妃便遣人送她去景華宮玩耍。與她同去的還有一箱子擺件禮物,是張妃送給錦充儀的謝禮。
她們來的比昨日略晚一些,陛下已經用了午膳去歇息了。唐瑩打開箱子看看,有些意外的問:“這是娘娘送給嫔妾的?”
落英斯斯文文的上來行禮:“是我們娘娘謝您關照三公主,昨兒公主玩的很開心。”
“唔,嫔妾也玩的挺開心的。”唐瑩笑眯眯的拉着三公主進屋,将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欣賞。
“這個是水草瑪瑙鑲嵌的麽?看着真像一副水墨畫。”
“母妃說是翡翠,勝在通透,可惜裏頭帶絡又不翠,才做成擺件的。”
“翡翠可比瑪瑙貴很多的。”唐瑩小心翼翼的放下,又拿起另一件:“這是沉香木的木雕吧?好重,可以用來做鎮紙。”
“還有一對兒鈴铛,挂帷帳上的。”三公主伸手去掏,掏出一對兒系着五彩絲縧的金鈴:“好像說能辟邪。”
“這個好看!”唐瑩喜滋滋的拿起來在床頭比劃,又想起什麽一樣喊清玻翻箱籠:“我記得我有一對小鈴铛的頭飾的,你拿來給三公主試試?”
和挂飾同款的金色小鈴铛發梳,兩邊同樣是五彩絲縧。唐瑩給三公主一邊卡了一個,拿靶鏡讓她看:“是不是特別合适?”
“送給我的?”三公主驚喜。
“嗯吶,送你了。”
兩人的友誼又更上一個臺階,一塊兒繼續挑揀,還挑出好幾樣精致又不失大氣的,準備借花獻佛勻給陛下。
“這就叫見面分一半。”唐瑩拉着小姑娘的辮子忽悠:“咱們是江湖兒女,這是江湖規矩。”
三公主懵懵懂懂的點頭,落英和清玻一塊兒捂臉。
翻完東西,兩人擺開棋盤繼續昨天的厮殺。期間唐瑩絮絮叨叨說着話本子裏的江湖事,聽的三公主一臉向往。最後是一覺睡醒的陛下舍不得自家女兒被帶壞了,收了東西抄了三公主去明光殿玩兒。
三公主看着下到一半的棋盤,再看看唐瑩,心中萬分不舍,央着沈元洲把錦充儀也一塊兒拎去。
沈元洲皺眉:“該叫錦妃母的。”
唐瑩連忙擺手:“嫔妾才幾歲?當不起妃母二字,公主喊嫔妾的位份封號就好。”
三公主也不樂意喊唐瑩妃母。一來她就只認一個媽——她親媽張妃,皇貴妃那是位份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才喊一句皇貴母妃;可錦充儀的位份比她親媽低了好幾條街,她可不想給自己多認個娘有。
二來她年紀雖小,卻是個有見地的,錦充儀又嬌又鬧比她且不如,兩人至多算個同伴,沒讓她喊自己姐姐就不錯了。
好在錦充儀自己自覺。三公主給了她一個“你很懂事”的眼神,就坡下驢的再喊了句“錦充儀”。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兒一塊得意洋洋的看皇帝陛下,看的陛下好氣又好笑。
唐瑩不怕陛下,擠眉弄眼的指使三公主去抱大腿。
三公主咯咯笑着撲向父皇,說要把錦充儀一塊兒帶走。陛下當然不肯:“明光殿是前朝,是議事的地方。你年紀小就罷了,哪有把後宮妃妾帶過去的道理?”
“那——父皇得陪我玩。”三公主讨價還價。
“不就是下棋麽,朕讓劉公公陪你。”
“還要吃蛋糕。”
“那你得問錦充儀要。”
“禦膳房不會做嗎?”
“好像不會哦。”
三公主一臉鄙視:“啧。”
最後還是魏姑姑打包了給唐瑩準備的奶油蛋糕才把這對父女哄走。唐瑩眼淚巴巴的控訴着看向魏姑姑,魏姑姑揉她狗頭:“還有一個呢,夠你吃了。”
嬌氣包錦充儀這才破涕為笑。
作者有話要說: 唐瑩:誰還不是個寶寶呢!
幼稚鬼女主被迫營業,讀者老爺們打發點兒嘛~(敲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