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揚州卷十五
居然是無刀。
榮焉沉思片刻,疊起信紙揣進袖兜。
當務之急,是在戌時一刻取走王蕊臨的壽命,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一頓壽宴吃的主賓盡歡,及至未時初,喝的醉醺醺的衆人才陸陸續續散去。
榮焉在宴席上默然目送衆賓離去,悄無聲息地回到房間,準備睡個籠覺。
這兩日沈晝眠總是纏着他膩膩歪歪,導致他總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覺都睡不好。
“榮焉呢?怎麽一天都沒見面到了?跑哪兒去了!我過生辰都不親自來祝福我!也不給我帶零食了!”
“爹,你喝多了。”趙懷容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趙州,眼神猶豫不決。想起發妻先前跪在他面前,對他說的話,又變得鎮定下來。
——相公,現在空口無憑,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榮先生來此的目的,絕不僅僅給父親慶生。
——那你想怎麽樣?
——我怎麽樣都可以,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按照我說的去做,就這一次,行嗎?
不過是去看一眼而已。趙懷容将醉酒的父親安頓到床上,心想。
看看而已,既能打消妻子的疑慮,又不會傷害到榮先生,去看看又能怎麽樣呢?
王蕊臨得到朱漸清的承諾後,行事大膽了許多,宴席結束後,她帶領府中奴仆收拾了殘羹剩飯,事無巨細打理的井井有條。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是個合格的兒媳,妻子和母親,但是在榮焉眼中,她只是千千萬萬個向霧隐山許願的人之一而已。
酉時五刻,趙府熄燈,萬籁俱寂,府中衆人洗漱上床,沉沉睡去。王蕊臨梳妝打扮,濃妝豔抹,提着一早準備好的糕點果酒,蹑手蹑腳推開房門,前往桃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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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桃花早已敗落,繁茂枝葉間長着拇指大小的酸澀綠果,葳蕤生光。王蕊臨坐在籠紗涼亭中,靜待榮焉的到來。
牆外一更鑼聲響起,打更人口中念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慢慢悠悠地走過趙府門前。
“我是真的懷疑,你對桃苑到底有什麽執念。”榮焉憑空出現在涼亭中,從容地坐下來,猜測道,“是桃花秀美,還是意義特殊?亦或是……朱漸清在此向你許了什麽承諾?”
王蕊臨心頭一跳,笑得有些牽強,“榮先生說哪裏話,就不許妾身給自己找個合适的埋骨之地嗎?”
“你想葬身桃苑?倒也不錯。”榮焉無所謂地站起身,“看來你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放心,只要你聽話,我下手會很溫柔。”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王蕊臨面前,緩緩伸出右手。
王蕊臨心跳如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腰間匕首,對準榮焉的心髒刺過去。
“當啷——”
匕首被打落在地,榮焉掐住王蕊臨的脖子,把人拎了起來。
“我說過了,乖乖去死就好。”榮焉藍綠色的貓瞳帶着鮮明的怒氣與殺意,五指狠狠收緊,“反抗霧隐山沒有任何意義。”
王蕊臨被卡住脖子,瀕臨窒息,臉憋的通紅,手腳的掙紮也漸漸微弱。
“混蛋!不許傷害我娘!”匆忙趕到的趙小謙大喊一聲,笨拙地抽出防身的長劍,毫無章法地向榮焉砍去。
一直在角落護衛的沈晝眠面色一沉,拔劍刺向趙小謙。
“別傷人。”榮焉頭也不回,淡淡地叮囑道。
月光映照在枯榮劍上,折射出的清冷光輝閃了趙小謙的眼睛,他砍向榮焉的劍一頓,最終被沈晝眠打落在地。
長劍與匕首掉在一處,躺在涼亭的臺階上,看上去弱小而諷刺。
榮焉将王蕊臨扔在了角落裏,回身冷漠地注視着趙家父子。
王蕊臨驟然呼吸到吸鮮空氣,捂着脖子咳嗽起來,掙紮着爬起想要逃跑,卻被榮焉再次一腳踹回角落。
趙小謙急得滿頭大汗,指着榮焉罵道,“姓榮的!你吃我趙家住我趙家!為何要害我娘親!我們趙家哪裏對不起你了!”
榮焉垂眸不語。
趙懷容還存留了幾分理智,此刻雖然焦急,卻依舊彬彬有禮道,“還請榮先生給我趙家一個合理的解釋。”
“呵。解釋?你們想要什麽解釋?”榮焉站在涼亭中,夜風吹起輕紗,襯得他神情越發薄涼。他嗤笑道,“難道她沒跟你們說過她的身世嗎?”
“自是解釋過的。”趙懷容道,“我知她出身喚朱樓,曾靠賣藝為生,後被江湖人毀了容貌……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出身貧困不是她的錯,容貌被毀也不是,榮先生為何要對一個弱女子痛下殺手?”
“弱女子?你是這麽認為的?”榮焉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意,“那這個被毀去容貌的弱女子,是如何嫁入你趙家的?”
趙懷容開口正要辯駁,卻突然愣住了。
是啊,他當初是為何才娶了王蕊臨的呢?
“相公娶我當然是因為可憐我身世,想要娶我為妻保護我!”王蕊臨尖聲叫嚷着,“你這種沒有感情的惡魔懂什麽!”
榮焉自顧自地坐在石桌上,沒有回話。
趙懷容已經陷入了無限的自我懷疑之中。
當初好像是,突然想要娶王蕊臨為妻,沒有緣由,沒有感情,莫名其妙就開始交換生辰貼,合八字,送六禮,風風光光地把人娶進了門。
爹和大伯都沒有任何異議,一切都順理成章。
可這份順理成章,到現在就變得十分不合常理。趙懷容看着自己的雙手,突然産生了一種虛幻的失重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哦?居然自己發現了,還不算太蠢笨。”榮焉翹着二郎腿,拈起糕點吃了一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怡然自得道,“當初她被毀掉的,可不止是容貌啊。”
“住口!不許說!”王蕊臨瘋子似的撲上前,被榮焉瞪了一眼後,又瑟縮着回到角落,嘴裏不停念叨着,“不、不許說,你不能說……”
“不。我能說。”榮焉挑了挑眉頭,斬釘截鐵道,“你打算違背霧隐山的誓言,我為何不能說?”
趙小謙已是滿頭霧水,于情,他覺得此刻他應該撲上去救回他的母親,于理,他又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不該沖動行事。
“當年有江湖人看上了你的妻子,強奪了她的清白後方才毀去她的容貌,她在萬般無奈之下,向我許願,要嫁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人家。我給了她祈牌,讓她自己選擇如意郎君,卻不曾想,她居然嫁入了趙家。”
趙懷容猝不及防得知真相,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榮焉吃飽喝得,起身從涼亭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霧隐山規則其一,凡許願者有求必應,凡立誓者如違必究,許願者心願達成後,依據願望實現難度高低,索取相應壽命為代價。你的妻子心願達成,我給她留了三十年的壽命,餘下的,就都要交付霧隐山。”
趙懷容看向涼亭角落的發妻,一時間如遭雷劈。
“不對!”趙小謙不忍看着娘親去死,開口反駁道,“你欠了我們趙家那麽多的恩情!饒我娘一命又能怎麽樣!”
“恩情?”榮焉冷笑反問,“此番你趙家被刺一事,由我親手擺平,已足以償還當年趙大人的知遇之恩。”
一家四口的性命,當然足以抵消當年恩情。趙小謙啞口無言,羞愧地低下了頭。
榮焉信手撿起腳邊長劍,遞還給他,“霧隐山規則其二,凡許願立誓者,若家中後輩對使者不敬,其許願立誓內容,必以百倍反噬。”
趙小謙聽出了他話中的威脅意味,猶豫良久後,接過長劍,目光堅定道,“可她還是我娘親!我不會讓你殺了她的!”
“謙兒說的不錯。”趙懷容沉默良久,躬身撿起匕首對準榮焉,再次開口道,“不管她做了什麽,她也還是我的妻子,我有義務,必須保護她。”
瑟縮在角落裏的王蕊臨突然失聲痛哭。
戌時一刻已到。
榮焉瞳孔驟變,閃身靠近王蕊臨,一掌擊碎了她的胸膛。
“噗——”
飛濺出來的鮮血噴了趙家父子一身,王蕊臨最後看了二人一眼,頹然倒地而死。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趙懷容懷抱着咽氣的發妻,已經說不出話來。
“混蛋!我要殺了你!”趙小謙赤紅着雙眼,怒吼着砍向榮焉。
沈晝眠自然不允許他傷害榮焉,拔劍迎了上去。
“沈晝眠!不準傷人!”
電光石火間,榮焉厲聲呵斥道。
沈晝眠拿劍的手一頓,趙小謙用盡全力的一擊,最終砍在了榮焉的左肩上,入骨三分。
“嘀嗒——嘀嗒——”
鮮血順着榮焉的手腕滴落,打在青石板上。
沈晝眠眼角欲裂,恨不得直接殺了趙小謙,榮焉身形微晃,已經來不及阻止。
“都給我住手!”
拐杖拄在地上,發出陣陣悶響,趙州邁着蹒跚的步子,急切走入桃苑。
他這時終于像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不再插科打诨,容顏蒼老,行走艱難。
他堅定地站在趙家父子身前,替後輩擋住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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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插flag:評論收藏過百雙更。我認真的。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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