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揚州卷五
“此樓曾與我母親有恩,我不能坐視不管,所以一直暗中保護着。沒想到,後來,林蕊在回家的路上,被那個江湖人用強奪去了清白身,老鸨子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劃破了臉,丢棄在了茅草堆上。”
“我看她可憐,便跟她講了霧隐山的規矩,問她要不要許願,她說,她想嫁個好人家,不需要再抛頭露面去賣藝,我将祈牌給了她,只要她想,她可以嫁給任何她喜歡的男人。”
“你給她留了三十年的壽命?”
“改人姻緣是逆天之行,留三十年壽命已是極限,誰知道,她居然嫁進了趙家。”
沈晝眠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若是覺得為難,我可以代你殺了她。”
“呵……你?”榮焉回過頭,眼瞳又變成冀州城大亂時的藍綠色貍貓樣,“取人壽命乃霧隐山之法,旁人無法做到,不過區區一個凡人,我又有何為難?”
“趙家的恩情,師兄又待如何?”
“那是我欠趙家的,不是欠她王蕊臨的。”榮焉下意識地撫摸着自己的雙眼,水中映出他的倒影,那雙眼睛是如此詭異駭人,“霧隐山雖然講求因果循環,但是王蕊臨卻并不在此中!”
沈晝眠終于察覺到不對勁。
此刻的榮焉神情冷漠殘忍,嘴角帶着嗜血的笑意,他身體繃得像一塊鐵板,口中低聲呢喃着:“從變成這樣的那天起,我就沒有選擇……”
“師兄!”沈晝眠扣住他的雙肩,試圖把人喚醒。
榮焉的身體泡在溫熱水中,冰冷的內力從體內傾瀉而出,眨眼間,水變得冰冷刺骨,桶壁都結上了一層寒霜。
沈晝眠從水中撈出榮焉,扯過架上的長毯,将人裹進懷裏。
“師兄,你在發抖,放松一點,冷靜下來。”
沈晝眠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細碎的吻落在榮焉的額角,不帶半分旖旎情欲,哄孩子一般溫柔。
寒霜爬上了沈晝眠的衣角,倏忽又被沈晝眠的內力融去,被溫柔呵護的榮焉抓緊了他的衣襟,許久,眼中藍綠色的光澤散去,榮焉有些疲憊,虛弱地開口喚道:“沈晝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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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師兄。”
“我好恨啊……”
他的聲音細弱輕微,仿佛連風都能吹散,卻在眨眼間撕開了沈晝眠無所畏懼的外表,震的他神魂俱損。
“我要是,當初沒送那封信,該多好。”榮焉靠在沈晝眠的胸前,緊閉雙眼,“若真如此,我就會一直留在揚州,做書童也好,做大夫也好,能糊口度日就行了……”
“我不喜歡學武,不喜歡做質子,也不喜歡……長生不老。”
話音未落,他似乎耗盡了力氣,昏睡過去。挂在他眼角的淚水這才滑落下來,滴在沈晝眠的掌心。
“……對不起,師兄。”
良久,沈晝眠才扯回自己的心神,聲音沙啞地開口,“是我來的太晚了。”
“今後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來做就好。”
“不必擔憂過甚,我會一直在。”
“好好睡一覺吧,師兄。”
放在桌子上的軟糯白粥已經涼透了。
王蕊臨忐忑不安地坐在桌前,一點風吹草動都讓她心跳加速。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誰!”
王蕊臨驚慌起身,忙亂中裙角帶翻了凳子,撞動桌子,粥碗也跟着翻了,一時間,屋裏噼裏啪啦一頓亂響。
“蕊臨?怎麽了?”趙懷容推開門,看見屋內一片狼藉,連忙上前把人拉到身前仔細檢查起來,“沒事兒吧?傷到哪裏沒有?”
“相公,我沒事。”王蕊臨驚魂未定,面色蒼白道。
趙懷容嘆了口氣,奇怪地看着自己同床共枕二十餘年的妻子,“你今天是怎麽了?從見到榮先生後就一直神魂不定,你認識他?”
“我……”王蕊臨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
她是個聰明的、會審視時度的女人,所以在她失了清白,容貌被毀後,她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報仇,而是如何找人,托付自己的下半生。
她心思轉了幾輪,外表依舊頂着那幅嬌弱柔軟的模樣,口中道,“你也知道,我容貌被毀前,曾在喚朱樓賣藝,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如今一見榮先生,不知為何,竟覺得他有些面熟,再一想他是江湖人……你也知道,我的容貌是被江湖人毀掉的,所以,心裏難免惴惴不安。”
“他是父親少年時的舊友,怎麽可能是壞人呢?”趙懷容憐惜地将她攬進懷裏,“別怕,榮先生是好人,不會害你的……”
“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不安,有相公保護我,不管是誰,我都不怕。”王蕊臨依偎着趙懷容,臉上露出幾分溫婉笑意。
“是,我當然會保護我的夫人了。”趙懷容心念自家夫人膽小怕事,渾然不覺王蕊臨話語中的挑撥意味,“時候不早了,洗洗睡吧,明日再去與榮先生好好打個招呼,才不失禮數。”
“知道了,相公。”
沈晝眠懷抱着冷冰冰的榮焉,和衣睡了過去。
榮焉因心緒不穩,導致擁霜訣出現了差錯,內力紊亂,即便休息了一晚也還是身心俱疲。
“沈晝……眠?!”
他睜開雙眼,看到自己渾身赤裸躺在沈晝眠的懷裏,腦子嗡的一聲,試探了鼻息把過脈後,确定沈晝眠只是睡着了,這才松了口氣。
他的記憶停留在晚上沐浴之時,醒來時被沈晝眠死死摟在懷裏,這就說明他是又做了什麽魔怔事,擁霜訣,又出岔子了。
擁霜訣不受控制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套功法本就詭谲多變,會無限放大修習者內心的惶恐、欲望、貪念……種種負面情緒。換作之前,榮焉并不擔心,可死而複生後,他遇到了太多事情,心神不穩,稍有差池就會內力外洩,凍傷他人。
前幾次他提前發覺,躲進了深山老林,因而并沒有出現差錯,這次事發突然,沈晝眠平安無事,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師兄?”被懷中人動作弄醒,沈晝眠起身,“睡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倒是你,沒受傷嗎?”
“我也沒事。”
榮焉皺起了眉頭,在沈晝眠身上摸來摸去檢查着,“真的沒事?怎麽可能?擁霜訣狠厲兇殘,你居然沒事……”
“再厲害的功法,也會被克制。師兄先起床,我替你更衣。”
“你的意思是,你的功法,與擁霜相克?”榮焉站在地上,任由沈晝眠服侍他。
“沈家所修習山海錄,是九州武學開山前輩所留,至純至陽,專克擁霜訣一類功法。先不說這個,我記得之前在歸雲山,你并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到底發生了什麽?”
“唔……此事說來話長。”榮焉仔細回憶了一下,道,“擁霜訣最開始,是歸雲派多疑且嫉惡如仇的長老們研究出來的功法,為了辨別門派是否有人心生惡念,因此,只要修習了擁霜訣的人,心中的負面情緒就會被放大,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唯有性格堅韌,毫無雜念的人才可以修習到第九層。”
“只可惜,此功法矯枉過正,歸雲派內險些出了大亂。後來,為了功法不失傳,歸雲派在每一代新弟子中,都會選出性格堅韌心無雜念的人,來修習擁霜訣,後來,這些人都死的很慘。”
“陸桓的娘親,榮玉摧的師妹,陸婉娘,就是這個功法的上一任繼承者。據我所知,她最後得了瘋病,口中一直念着什麽[我不會死,我才是贏家]之類的,最後咳血而死,死狀十分慘烈。”
說到此處,榮焉也有些疑惑,他停頓了片刻,再次開口道,“我不知道,當初占蔔之時,先知長老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麽,他一口咬定,以我的心性可以學好擁霜訣。複生後我雜念紛起,內力就不太聽使喚。大約是因為,霧隐山使者不死不滅,就算我瘋了也不會死,所以先知長老才這樣說吧。”
先知長老,依附于青州歸雲派的上古遺族,每代只有一人,且無法習武,難活百歲。又因身懷占蔔之能,為防他人迫害、中斷血脈而留在歸雲派,專門為派中弟子占蔔摸骨,歸雲派則負責為其提供庇護場所。
沈晝眠替他綁腰封的手緊了緊。
“唉唉唉——放松,放松點!我又不是小姑娘,哪兒來那麽細的腰?”榮焉被勒的呼吸不暢,險些當場去世。
沈晝眠輕描淡寫頂嘴道,“師兄若是再瘦下去,和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也沒什麽兩樣。”
完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了。榮焉悲涼地心想。
為了讓沈晝眠領略揚州風光,榮焉并沒有在趙府用食,而是帶着他……去了喚朱樓。
“這喚朱樓的的招牌菜,大多是我阿娘研究出來,為了報答林媽媽的收留之恩的,不知道過了七十年,做的還正宗不正宗,你嘗嘗。”
沈晝眠看着榮焉,又看了看夾到他唇邊的菜,張口吃了下去,“還不錯。”
榮焉眼前一亮,又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嘴裏,“是不錯,就是還差了點味道,能做到這種地步,也是不錯了。”
兩人來了青樓妓/院不嫖不賭,吃了一頓飽飯,又溜溜噠噠回了趙府。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陸婉娘和陸桓,以及榮玉摧的事情,會在之後的青州卷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