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祈華卷完
“我還擔心你們兩個沒睡醒,特地晚些才過來的。”沈從越屋子也不進了,直接在門口道,“我和曲兄要走了,特地來告訴你和使者一聲。”
主要還是告訴使者。
榮焉坐在屋中聽得真切,有些詫異道,“你們要走?為什麽?”
沈從越被他問的懵了一瞬,随即行了拱手禮,道,“原定計劃祈華大會結束就要走的,但是被這場變故耽擱,如今冀州城已經恢複,各門派也已經陸續歸去,我和曲兄打算分道而行,查詢近年來江湖失蹤的門派,好為以後做打算。”
榮焉垂下眼簾,神情莫測,半晌才悶聲道,“這樣,那祝你們一路順風。”
沈從越被榮焉的意味不明的态度弄得滿頭霧水,又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我送送你們。”沈晝眠撂下一句話,跟着沈從越離去了。
榮焉坐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清風夾雜着雨水的濕氣冒失地闖入房中,吹亂了還未束起的頭發,榮焉這才回過神,嗤笑出聲。
“果然,喂了多久都不行,該走的還是要走的。”
榮焉的七情六欲,天生就比正常人少了幾分。
他自幼随母親過着貧苦生活,饑一頓飽一頓,餓急時連樹皮都吃,因此在他的人知裏,食物是最重要的東西。
在他的所知所覺裏,一個人如果吃了他的食物,那這個人就該一直跟着他,離去即是背叛。這般性格,若非有阮晴歌悉心引導教會,恐怕遲早要走上偏激的彎路。
他在第一次投喂貓狗時,曾因這些貓狗的離去而悲傷哭泣,是阮晴歌發現了事情不對,教會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這才扼制了榮焉越來越偏門的性格。
之後漫長的幾年裏,榮焉明白了事無長久,學會了面對生離死別,他開始不計較得失,以最柔軟的姿态去面對他存在善意的人。
可他到底是沒辦法徹底融入塵世,他身在此間沉浮,靈魂卻格格不入,這樣的人,如何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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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想要個人,能長長久久的陪在他身邊而已。不用脅迫,不用強求,自然而然、心甘情願地就在他身邊。
曲淨瑕不是,沈從越也不是,這讓他很失落,兩人的離去,撥動了他心裏難過的弦,讓他感覺眼眶有些酸澀。
其實母親不必擔憂的。榮焉有些委屈地揉了揉眼眶。他從來沒想過傷害任何生物,只是會難過而已。
這麽大的人了,再哭實在丢人。榮焉眨了眨眼睛,将含在眼眶的淚水徹底憋了回去,可他又覺得心口實在悶得慌,幹脆躺回床上,打算蒙着被悶頭睡一覺,等醒過來就會如往常一樣,不再難過。
沈晝眠送沈曲二人,一路抵達了城門。
“你确定了嗎?是使者?不會錯?”
臨別前,沈從越看着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堂弟,心裏感慨萬千。
這小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總是蔫聲幹壞事兒,六歲那年離家出走,沈家人都以為他餓了累了就會回來,沒成想他一走就是四年,待被歸雲派的人送回來後,更是性情大變,每天埋頭練功,研習武學,二十七歲就邁入了歲停之境。
雖比他和曲淨瑕晚了兩年,卻也算得上是天縱奇才。沈從越并不擔心他的武學,而是擔心他的性情。
沈晝眠不喜言語,有什麽事兒都往心裏憋,他費了幾天的功夫撬開了他的嘴,方才得知沈晝眠要尋人的事情。
這一尋,就是幾十年。
沈從越猜天猜地,沒猜到沈晝眠要找的人居然是霧隐山的使者。
“嗯。不會錯。”沈晝眠牽着馬,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堂兄,“我以前做錯過,現在不會了。”
“……你大了,我也不好總是管你。”沈從越從堂弟手中接過缰繩,翻身上馬,“既然你認定了,我就不多說什麽了。總而言之,注意安全,若遇難題,飛鴿傳書給沈家,我會派人來幫你。曲兄,我們走吧。”
沈從越揚鞭策馬,與曲淨瑕一道離開了冀州。
沈晝眠回到岸芷會館時,擺在盤子裏的桃花冰糖已經微微融化,變得晶瑩剔透,榮焉正翹着二郎腿,仰面躺在床上,他眼角微紅,神情若有所思,散開的青絲鋪在床邊,被滾的雜亂無章。
沈晝眠走到床邊,摸了摸他的額頭,柔聲問道,“怎麽躺下了?又困了?”
榮焉拍開他的手,蔫巴巴的搖了搖頭。
“那,要不要吃晨食?”
榮焉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忽然道,“那些桃花冰糖,你先自己吃,吃夠了,拿去分給歸雲派的弟子吧。”
沈晝眠眉頭一挑,應道,“好。”
随即端着盤子出門轉了一圈,把滿滿一盤子的桃花冰糖全部吃完後,才到廚房跟掌勺的大廚點了幾道菜,回了房間。
離上菜還有些時候,榮焉坐到銅鏡前,随手籠了籠披散的長發,發覺大片已經被他翻來覆去滾的打了結,開始粗暴地想要把糾結的頭發拉扯開。
沈晝眠不忍看他繼續禍害自己的頭發,拉住他的手腕道,“我來吧。”
榮焉愣了一下,順從地低下頭,任由沈晝眠動作。
榮焉的頭發生的烏黑濃密,只是不擅長打理,因而顯得有些毛燥,沈晝眠拿着木梳,細細梳理順暢,替榮焉籠在後腦,紮起一個高馬尾。
“祈華大會第一日,我曾見你帶過發冠,如今為何不帶了?”
“啊?”榮焉茫然,認真回想了一下,坦然道,“你說那個……骷髅們覺得我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應該穿的華貴精致,才能鎮的住場子。我還沒到能加冠的年紀就死了,身體不再成長,沒辦法行加冠之禮,所以除非場合需要,我都不會帶冠的。”
沈晝眠這才想起,除了纏着榮焉以外,年幼時的自己從未關注過榮焉的生辰。
他的心無端愧疚自責起來,連忙補救道,“師兄的生辰是在幾月份?”
“那種沒什麽用的事情我怎麽記得清楚?”榮焉理所當然道,“你問別人的,我倒還能勉強答上來。”
娘親的生辰是正月十八,顧維的生辰是五月初六,無刀先生的生辰是三月二十……還有那二十一個孩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沈晝眠長嘆一聲,吐出胸中郁氣,耐心地問,“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唔……”榮焉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思忖了很久,才猶豫開口,“我記得,我被送走時候,還差一個月就是我的加冠之禮,無刀先生很開心,早早準備了一堆東西,後來都沒有用上,還怪可惜的。”
他記住的不是自己的生辰,而是無刀的歡欣與喜悅。
被送走的日子……六十年前,八月十五的中秋節。
所以榮焉的生辰,應該就是九月十五。
沈晝眠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榮焉做了蓮蓉蛋黃餡兒的月餅,卻一口都沒吃,他含着溫和的笑意站在一輪霜雪般的圓月下,可沈晝眠卻莫名覺得,他在恐懼,在哭泣。
——其實,我是有些害怕的。又要去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身邊再沒有熟悉的人……不過,我應該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畢竟我還有點厲害,餓了會做飯,傷了會自己采藥……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在邪道平平安安的……
——小十一郎……
榮焉最終還是沒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平安長大,他死在了十九歲的秋季,離他的加冠之禮,僅差一月。
他一個人,死在了終年飛雪的霧隐山,六十年來,無人問津。
沈晝眠握緊雙拳,忽然恨起自己的無能。
“少俠?在嗎?飯菜做好了,可要送來?”
敲門聲突然響起,岸芷會館的雜役在門口輕聲問詢。
沈晝眠極快地收斂了情緒,僞裝成平日冷靜的模樣,揚聲道,“送進來吧。”
上菜的雜役魚貫而入,放下菜肴後又守序退離。
榮焉興致勃勃的拿起筷子,吃了兩三口後突然想起什麽,撥弄着碗裏的飯菜,裝作不經意道,“既然說想要待在我身邊,那就好好待着,如果你敢離開,我就……”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
他不喜殺人,也不能殺無辜之人,如果沈晝眠離開,他能怎麽樣呢?
頂多也就是,坦然放他離去罷了。
沈晝眠卻突然有了眼力見兒,識相地接過話頭,鄭重道,“若我敢離開,便叫我一生求而不得,痛失所愛。”
榮焉瞪圓了雙眼,活像一只倍受驚吓的貓。
這樣的毒誓未免有些強人算難,可他的心情卻卑劣的好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多吃了兩碗米飯。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
“揚州。”
“揚州?”
“去讨債。”榮焉收拾好包袱,片刻後又補充道,“順便給我母親掃墓。”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的開胃小菜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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