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祈華卷九[改]
沐浴過後的榮焉神清氣爽,覺得自己還能躺在床上再睡幾天。
“別再睡了,今日天氣不錯,出去走走吧。”
榮焉深吸了一口氣,暗恨自己方才被美色所迷,居然把沈晝眠這種小屁孩留在身邊。
掀起被子蒙住頭,榮焉悶聲道,“我不用看都知道冀州現在必然一片混亂,願意去你去,我要睡覺。”
“使者。”沈晝眠站在床前,語氣溫柔的像是哄孩子,“前些時日冀州州主被你取走了壽命,新州主還沒走馬上任,官府目前人手不足,正邪兩道都在幫忙修葺房屋。”
榮焉打了個飽嗝兒,心不在焉地翻個身,露出半個腦袋。
朝中規定,文人非特定場合不可妄議朝政,武者需要為兵将才可入朝為官,以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如今冀州州主身死,剩下的文官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更遑論是幫助百姓修葺房屋。
見榮焉有些觸動,沈晝眠繼續道,“我上街時,見到許多人家傷的傷死的死,留下一個老人家,步履蹒跚的在搬着磚……”
榮焉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再者,現在外面亂成一團,說不定會有人想要向你許願,如果出去轉轉,說不定……”
“煩死了!”榮焉蠻橫地把被子扔到沈晝眠臉上,打斷了他的發言,“不就是修房嗎?有那麽難嗎?長個手就能做的事情。去就去。”
他賭氣地跳下床,穿上木屐咔噠咔噠跑了出去。
冀州的文官并非不作為,短短兩天時間,冀州城內死亡之人皆已安排下葬,屋舍也都修繕了許多。
榮焉自幼跟随母親生活,住的草坯房四壁通風,十分簡陋,他從記事起幹的最多的事兒,就是和母親一起修葺屋舍。
刮風下雨要修,雪霁初晴要修,冬去春來要修……日積月累十幾年,榮焉在修修葺一道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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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晝眠本意是想帶他出來溜溜彎透透氣,免得躺久了頭暈,不曾想榮焉居然真的撸胳膊挽袖,一路上竄下跳,敲敲打打做了不少事情。
“晝眠,你怎麽在此處?使者醒了?”
北街岔路口,沈從越搬着一堆木材走了過來,他還穿着事出當天的那件金絲玉白衫,衣服上沾染的血跡幹涸發黑,混雜着石木土灰,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沈晝眠一指屋頂,一言不發。
沈從越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見榮焉像貍花貓似的蹲在屋頂上,拿着一把錘子[梆梆梆]地補着屋頂漏洞,下手又快又準。
“使者也出來幫忙了?”
“嗯。”沈晝眠清冷地應了一聲,略帶嫌棄地後退半步,皺眉道,“你幾天沒洗澡了?衣服都不換。”
被堂弟嫌棄的沈從越委屈萬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多摳門,這衣服都穿三年了,此番沾了血,肯定洗不幹淨了,我就直接穿着它幹活,免得再弄髒弄壞別的衣服,我娘要念死我。”
沈晝眠的神情愈加嫌棄了。
曲淨瑕隔了老遠就看到了這對兄弟,此刻眼巴巴跑了過來,問沈晝眠,“小美人……使者呢?去哪兒了?你把他一個人丢在會館了?”
他亦是滿身大汗,灰塵撲撲,沈晝眠一退三丈遠。
被小輩明晃晃的的嫌棄了。曲淨瑕倒抽一口冷氣,正要發作,沈從越一把攔住他,指着屋頂打趣,“你這歲數不見長,眼神卻越來越差了。”
見到美人的曲淨瑕心情大好,沈晝眠的臉色卻突然冷成了冰坨子。
榮焉三下五除忙完了手裏的活,見三人已在屋下聚頭,喚了一聲:“沈晝眠。”
随即從屋頂一躍而下。
沈晝眠默契地伸出雙手,把人穩穩接在了自己懷裏。
榮焉手上還沾着草木灰,兩個黑乎乎的手印大刺刺地印在了沈晝眠的紅衣上。沈晝眠這會兒倒是不嫌棄髒了,低聲囑咐道,“小心些,別崴腳。”
榮焉拍拍手,跳出他的懷抱,“北街的屋舍基本上修完了,大中午的,既然聚了頭,就一起吃個飯吧。”
沈從越點頭應下,曲淨瑕求之不得。
榮焉帶着三人,成為了福東來客棧修好後的第一批客人。
三個人穩坐桌前,卻見榮焉悠閑地跑去廚房轉了幾圈。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小二端着三個盤子出來了。
第一道小菜色澤金黃,入口鹹香酥脆,第二道點心白如美玉,軟糯清甜,第三道湯滋味鮮滑,回味無窮。
這三樣東西是不在菜譜裏的,沈從越驚訝之餘不免贊嘆道,“未曾想過,一個小小的福東來客棧,居然也能做出如此精致巧妙的食物來。”
店小二從容不迫行禮道,“客官缪贊,這三道菜,是在恩公指點下做出來的。”
他口中的恩公,自然就是曾對廚子施以援手的榮焉。
沈從越敬佩地看過去。
在吃這方面,果然還是榮焉最懂行。
榮焉已經不客氣地動了筷子,挨個菜品嘗完畢,才道,“這三道菜是我母親研究出來的。你們做的不錯,味道很好。”
小二欣然退去。
三人沉默片刻,糾結過後,決定閉口不問父母之事,安靜吃飯。
落日餘晖撒入了護城河中,将澄澈的河水染成一片暖橘色。
冀州城已經全部修繕完畢,只待明日破曉,店鋪開張,便可恢複往日熱鬧。
榮焉已經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腳底下木屐踩出來的噠噠聲都不如往日歡快。到底是大傷初愈,身體修複過快,讓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沈——晝——眠——”榮焉站定,拖長了聲音的喊道。
“使者?怎麽了?”沈晝眠停下腳步回頭。
沒眼力見兒。榮焉有氣無力想着,指使道,“蹲下。”
沈晝眠乖乖蹲下。
榮焉上前一步趴在他的背上,繼續指揮道,“托住我。”
“!”沈晝眠驟然紅了臉。他若是托,豈不是托住了榮焉的……屁股?
榮焉不耐煩地動了動雙腿,催促道,“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沈晝眠深吸了一口氣,依言将人背了起來。
偏偏背上人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嘀嘀咕咕在他耳邊說道,“要不是那骷髅沒有肉,硌得慌,我才不用你背。”
“好。”沈晝眠柔聲妥協道,“我身上不硌人,日後都是我背使者。”
榮焉把臉埋在沈晝眠的後背上,略略感受了一下。這人肩膀寬厚,安全感十足,榮焉一邊兒享受着,一邊兒嘴硬嫌棄道,“你雖比骷髅好些,可也硬邦邦的,沒強哪兒去。”
沈晝眠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榮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滿地撇撇嘴,把臉埋進了沈晝眠的頸窩,有些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他忙了一天,身上又髒又臭,可恨沈晝眠除了衣服上那兩個黑爪印,一切都還是幹幹淨淨的,身上還帶着草木香氣。
榮焉不滿地想了半天,張口想要去咬他的脖子,可又怕自己把人咬疼了,被沈晝眠扔下去,于是悻悻作罷。
柔軟的氣息噴在耳畔,沈晝眠放緩了步子,生怕颠到背上的人。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咔噠]一聲,沈晝眠低下頭去,竟是一只木屐掉在了地上。
而木屐的主人,已經趴在他的背上,睡熟了,勾着木屐的腳乖巧垂在他的身側。沈晝眠微微側過頭,榮焉鴉羽似的睫毛掃過他的脖頸,掃的他心坎兒酥癢。
沈晝眠無端嘆了口氣。
縱使他武功再高強,也沒有辦法在不驚動身上的人的情況下,彎腰撿起地上的木屐。沈晝眠踟蹰了很久,試探着一點一點蹲下身去,撿起木屐,動作小心又謹慎,總算沒有打擾到背上之人的安眠。
昏黃燭光搖曳在窗前,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榮焉翻了個身,半夢半醒間被燭光晃了眼睛,還當是骷髅又在做什麽,忍不住開口呵斥道,“要做事出去做……把蠟燭給我滅了!”
他聲音還帶着初醒的綿軟,落在沈晝眠的耳朵裏好似撒嬌一般。
沈晝眠剛剛沐浴完畢,穿着亵衣,頭發還有些濕潤,此刻正坐在桌子前,聞言微微側過身替他擋住燭光,手上依舊忙碌着,嘴上柔聲道,“醒醒神,給你準備了熱水,洗了再睡,會舒服一些。”
榮焉這才意識到沈晝眠的存在,恍然清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你在做什麽?”
雕刻的活兒精細,沈晝眠左手捏着刻刀,不敢分神,榮焉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幹脆跳下床,湊上前去自己看。
沈晝眠在雕刻一塊瑩潤潔白的羊脂玉。
榮焉研究了半天,沒看出他在雕刻什麽,幹脆果斷地放棄圍觀,喚出自己的骷髅侍從,乖乖沐浴去了。
水溫冷熱适中,榮焉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整個人都沉進水裏。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在沈晝眠身上尋到一些十一郎的影子。
年幼的十一郎雖然笨拙,但是做事卻有條不紊,貼心的恰到好處。
那時他養了一幫孩子,歸雲派并不負責這些孩子的吃穿住行,他只好靠着手上僅有的本事,種植藥材花草販賣。每每外出賺錢歸來時,在院中等待他的,永遠都一盞尚且明亮的燈。
這是十一郎獨有的貼心和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