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藺遙的念頭剛升起, 燭茗的琴音就變得魔音入耳。
胡亂潦草又迅速的重音收尾之後,這人幾乎是立刻轉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我算是怕了您這雙手了。”燭茗松開藺遙的手,轉身蓋上鍵盤, 食指關節敲了敲發亮到能反光的琴蓋,“你是不是忘了, 在醫院你差點就把我廢了?”
他從琴壁的反光裏看見藺遙擡起手, 條件反射般想離他遠一點。
“……”藺遙扶上了額頭,道歉, “不是故意的。”
他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給病中的燭茗造成心理陰影, 只好解釋:“醫院那天不是故意的, 你抓得太用力, 讓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條件反射就……”
身體先嗅到了危險的訊號,沒等大腦确認情況, 就自己行動了起來。
受害者表示很痛, 痛感都快蓋過他當時的渾身粉碎。
“練家子?”燭茗好奇,他覺得藺遙要麽是練過, 要麽就是為了蔣導的新戲下了功夫。
藺遙看了看掌心, 搖頭:“小時候讓家裏教的,偏擒拿, 不過不是拿去才藝展示的,是為了防身。”
“你還需要防身啊,這麽儀表堂堂的大帥比誰欺負……”燭茗一噎, 恍然大悟,“不是為了自己吧?”
藺遙沒有否認,看了看燭茗揣測的眼神,轉身:“我先回屋看劇本了,你随便玩。”
果然是為了小耳朵嗎?
燭茗看着藺遙的背影笑了:“藺遙。”
正要離開的藺遙停下步伐,很少聽見燭茗這麽一本正經叫他全名。
“新年的第一個祝福送給你,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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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除夕守歲對燭茗來說和平時失眠沒什麽差別,都是醒到淩晨才睡,日上三竿才起,無非是換了個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換了個睡覺的地方。
起來後家裏空無一人,狗也沒有,只有藺遙在桌上留下的葷素搭配的飯菜冒着熱氣。
餐桌上還有一把車鑰匙,想來是怕他在家裏呆着悶。
手機上沒有未讀消息,家裏也沒有便簽條,藺遙完全沒有交代自己的行程。
完完全全的藺遙作風,能不浪費口舌就不浪費口舌,極其安心把燭茗這個成年人扔在家裏。
心可真大,燭茗邊享用着美食邊感嘆,不過他也不好奇藺遙去做什麽。不是回家陪父母就是去遛狗,再大膽點猜就是去見他的嬌生慣養。
點掉昨晚紀成钊發來的消息,燭茗目光落在遠處手繪冰箱貼,眼底升起一抹豔羨。
不知道梁婉和父親說了什麽,醒來就看見父親對他沒有待在家裏好好過年的斥責,言辭間是對他不孝之舉的譴責,說他枉顧老爺子身體在這要緊關頭上的任性,讓他很痛心。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梁婉又拿老爺子來說事兒了。
他倒不在乎他們怎麽說,畢竟這些在老爺子陽壽未盡時就觊觎他遺産的人,遠沒有他們爺孫朝夕相處十來年更懂老爺子。
只是紀成钊的寵妻程度和愚昧程度,再次刷新了他的認知,燭茗嘴角劃開淡淡的譏諷,人嘛,本性難移,一如當年他決定将自己養在紀家一樣。
他不想理會那一家子破事,吃完飯,開上藺遙的車回了趟自己家。
燭茗癱倒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發了會呆,往箱子裏扔了幾件換洗衣服,裝上寫歌的設備,慢悠悠地開了回去。
點膩了外賣,藺遙幾頓飯就讓他不想呆在這裏了。
路上想聽會兒音樂,随手一按,沒想到自己的電臺音頻又響了起來!
一個剎車踩下去,燭茗在紅綠燈前七竅生煙。
今天開的車是奔馳,那天被他删了音頻的是輛大切,沒想到他還備份了?!
燭茗一邊删除一邊在心裏腹诽,我去你大爺的藺遙!你特麽是老子的腦殘粉嗎?腦殘粉都沒有哪個人有這些音頻好吧!
“哥!我燭茗哥哥的錄音呢!?”
藺迩坐在副駕駛上飛速旋轉着切歌旋鈕,急得滿頭大汗,差點哭了出來。
大年初一,帝都有逛廟會的傳統,藺家也不例外。一雙兒女出生的時候尚在外地,好不容易回來了,兒子又變成了出門就會被人認出來的大明星,他滿腔的熱情都只能花在女兒身上。
往常兒子只用歐冠把他們送到目的地後,在車上等着父女倆出來,今天還沒到,女兒卻鬧起了脾氣。
藺如江把家裏的小棉襖看得比藺遙重得多,聽不得小耳朵哭,立馬繃着臉:“阿遙,妹妹的音頻呢?放哪兒去了?”
藺遙幾乎立刻想到,這是來自他對家的騷操作,瞬間想要以頭搶地。
總不能當着小耳朵的面說“就是你家燭茗哥哥删的”吧?
他連忙哄道:“是哥哥的錯,昨天不小心删掉了,等回去我就再備份一下,不哭哦。”
藺迩蹙眉:“不可能,絕對不是你幹的。”
藺遙眉心跳了跳。
藺如江雲裏霧裏:“閨女,你怎麽知道的?”
“我哥雖然不是很喜歡燭茗哥哥,但他從來沒幹涉過我的興趣。”大偵探藺迩咬着嘴唇,托着下巴,“這麽多年他都沒動過我的專輯,怎麽可能删我音頻?再說了,他自己的車,想删早删了,怎麽可能留到昨天才删?爸,他是我親哥,他能不知道删了後我會是什麽反應?”
藺迩說得頭頭是道,藺如江被女兒有條理的分析說服了,他看向兒子:“到底怎麽回事啊?”
藺遙不想說謊,但也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和小耳朵糾纏下去,穩穩把車停在地壇附近的停車場:“到了,先去逛吧,晚點再說。”
藺迩轉過頭對父親說:“他絕對在轉移話題。我都跟你說了,我哥一定是談戀愛了,這必然是別人的舉動!”
藺如江看着兒子面不改色地表情,收回八卦的視線,寵溺地哄着女兒:“那怎麽辦,你要讓你哥把犯人供出來嗎?”
藺迩打開車門就要往下跳:“攪人姻緣太不厚道了,我認了。”
姻緣是什麽玩意兒?!明明是孽緣!
藺遙看着小耳朵一臉大度的自以為是,心口血吐了三升:“慢點下車,讓爸扶着你!”
等父女倆廟會逛完,一家人回家開始包餃子。藺迩抱着琥珀和給它梳毛,旁敲側擊地想知道删視頻的神秘女士是誰。而藺遙往面皮裏塞着餡兒,努力無視小姑娘的聒噪,和縮在自己腳邊的烏龍一起沉默不語。
就這樣頂着小耳朵堅持不懈的追問,終于熬過了整整一天。
藺遙覺得自己像極了三四十年代被刑訊逼問的地下黨烈士,咬緊牙關打死不招的那種,甚至有一瞬間想問問陳青泉最近有沒有質量比較高的抗日劇本能接。
英勇的藺戰士在自己家為保護始作俑者抛灑熱血,帶着多餘的餃子回到家,他的保護對象正悠哉悠哉地寫歌。
仿佛看到了巨大的階級鴻溝,滿腔忠心在滴血。
“回來了!”燭茗放下電腦走出來,“問你個事……”
“我也有事要問你。”
兩人同時愣了愣,又異口同聲道。
“你怎麽哪輛車上都有我黑歷史音頻啊?”
“為什麽要删我車載音頻?”
“……”
“……”
藺遙深呼吸,悠長地呼完一口氣:“你又删了?”
“我……不能删嗎?”燭茗奇怪道,“你讨厭我就讨厭我,合着要聽我黑歷史心裏才舒服嗎?”
藺遙忍住朝他翻白眼的沖動,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對你來說那是黑歷史,可那是小耳朵珍藏了十一年的音頻。”
說完拂袖回屋,留下燭茗一個人在原地,一動不動。
被帶回家的烏龍又黏在燭茗的腳邊,輕蹭,似是安撫一般,而後識趣地跟上了藺遙。
燭茗踟躇片刻,朝樓上看了一眼,抱起設備回到客卧。
這一場冷戰起得莫名其妙,他本來就枯竭的靈感瞬間幹涸到一滴不剩。燭茗煩躁地把電腦往床上一扔,整個人直接坐在地下。
他能理解藺遙的不悅,自己喜歡的人的東西被删了,憤怒到出離都是應該的。
可他呢,雖說他招呼也沒打就擅自處理了那些音頻這事兒,做的确實不太對,但那是他自己的東西,他連處理的權利都沒有嗎?
等下,藺遙喜歡的人珍藏他的音頻,也就是說那個小耳朵的偶像應該是自己?
燭茗恍然大悟,他終于知道為什麽藺遙也總是對他沒好臉色的原因了。
燭茗反思了很久,認為自己确實理虧。真是新鮮……自己删了自己的東西還理虧,恐怕這世上僅此一例。
然而他想通了,卻拉不下臉去向藺遙道歉。開玩笑,他十年都沒向藺遙低過頭,就因為要給他的女人道歉,他才不要呢。
不僅如此,藺遙生氣的方式也讓他覺得新鮮——不說話,不見面,同住一個屋檐下,兩人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合租室友。
整整一周,他就沒再見過藺遙。
兩人作息習慣不一樣,他永遠不知道藺遙什麽時候起床,只知道對方每天在家呆的時間都越來越少,只能靠烏龍在不在來判斷他人在不在。
但神奇的是,每天兩餐卻照做不誤,中午醒來他就能看到桌上或冰箱裏做好的菜,晚上到了固定時間,烏龍就回來撞客房的門,咬着他的褲腿帶他去吃飯。
車鑰匙照樣留一把,可他再也沒敢打開音樂播放系統。
白偲的消息是他絞盡腦汁憋了一段動機後發來的。
白偲不是白菜:兄弟,年都快過完了也沒見你找我約飯,說好的殺青後請我吃飯呢!
為自己點蠟:忙專輯,沒空。
白偲不是白菜:啊……忘了你今年要出專輯了。我就問一句,咱倆之前的合作曲有望被收錄進去嗎?
為自己點蠟:正式專就別想了,電子專輯可以有。
白偲不是白菜:還差幾首?打算什麽時候發?
為自己點蠟:差一首了,要命,寫了十個動機都不好,你幫我聽聽?
白偲也是男團出身,雖然不會作曲編曲,但音樂鑒賞力還是有的,他聽完燭茗發來的一段動機,猶豫了許久,直言不諱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燭茗愣了愣,發了個問號過去
白偲回他:你的曲風一直很有特色,可這段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你。
動機不過是一段簡單的樂句或旋法,但它卻是是創作和編曲的起點,是所有旋律将要圍繞的核心與軸。作曲人都懂的,良好鮮明的動機是旋律和主題的根基,甚至能直接左右一首歌的成功與否。
有人機械地尋找動機,甚至動用程序算法,修補加工後,最終也得到及格線以上的編曲。
可燭茗遠遠不是這種程度,他的每一首歌,每一個動機都源自于對內心的探尋和思索。
白偲不好直接問,只是說:“要是太累了,或者身體不舒服,就歇一歇。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燭茗被一語點醒,陷入沉思。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抑郁根源在哪裏,卻沒想到和藺遙的不愉快直接影響了自己的創作。
他謝過白偲,和他約了晚飯,放下手機在屋裏來回踱步,思忖着要怎樣去和藺遙和解。
突然樓下傳來烏龍激動的叫聲,似乎是藺遙提前回來了。
燭茗向來不願意拖延,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氣沖出房門,想趕緊把盤亘在心頭這麽久的鬧心和壓抑解決掉。
不就是道歉嘛,他道歉不就是了!反正他這裏還有原件,他想要就傳他一份好了!
抱着這樣的心情,燭茗大步從樓梯跨下,穿過客廳快步朝玄關走去。
他看見烏龍沒像往常一樣朝主人撲過去,反倒是嗷嗷叫了兩聲轉身往裏走。
這樣反常舉動讓燭茗有些訝異,他放慢了腳步往前走,邊走邊伸着脖子向玄關處張望。
“噠、噠、噠。”
像是用什麽東西敲擊地板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随後他看見牆邊露出淺白色的蕾絲花邊。
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燭茗在看到來人的瞬間僵在原地,一位少女穿着蛋糕一樣的連衣裙,套着毛柔柔的外套,靠在門上慢悠悠地換鞋。
門邊立着一只手杖。
很快,少女擡起頭,拿起手杖傾身向前,側着臉看向他的方向,輕聲說:“原來你就住在這裏啊,難怪他這幾天死活不肯我過來住。”
燭茗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小耳朵?”
“你……”藺迩正要笑哥哥金屋藏嬌,聽到燭茗的聲音突然愣住。
哐當——
手杖清脆地摔在地下。
“是……燭茗哥哥嗎?”
燭茗聽見自己飛快地心跳聲,他指尖有些顫抖,宛如玻璃般剔透的少女婷婷站在原地,艱難地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箭步沖上去,拾起滾遠的手杖,遞到少女手裏。
他怎麽也沒想到,藺遙嬌生慣養的小耳朵,是個目盲的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藺迩:這住我哥家的是他女朋友吧?
燭茗:來的這姑娘不就是對家的神秘女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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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妹終于和愛豆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