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法國紅
姜吟捏着茶杯的手指微顫, 沿口水漾出細紋,她貼唇喝了口,壓下心口被看穿的驚慌, “是嗎,那你變化不大。”
沈時斜瞥了她一眼,說你倒是變化挺大。
這話不是嗆她。
高三畢業那會兒,這姑娘畢業聚會也沒參加, 只是急匆匆塞給他一捧郁金香,似雪潔白,說祝他諸凡順遂, 後來置身再喧嚣熱烈的場子, 他都興致缺缺,目光時不時落在那白玉般飽滿花瓣。
後來他出國, 她也忙, 就那麽自然而然地斷了聯系。
時隔多年, 還是那張素白嬌柔的臉頰, 烏潤齊背的長發, 可她內裏的變化卻是翻天覆地, 月無暈而風,讓他措手不及, 那種陌生感讓他胸口心慌彌漫。
這段時間, 多次對上她淡然的目光,他才緩緩而察,他們之間如隔銀河, 很遙遠, 不只是時間距離。
這八年他們之間, 實在錯開太多時光。
這是沈時斜第二次說她變化大了。
姜吟以為他在怪裏怪氣地嗆她, 唇角抿出尴尬的笑弧,“……我真沒有故意躲你,今天确實是知瑤那邊有事。”
沈時斜身子往後一靠,嘴角欣慰一翹,“哦,那你們聊什麽了?”
“……”
姜吟納悶地瞧他一眼。
他揚下颔,“有話就說。”
姜吟清咳一聲,“你現在怎麽這麽八卦了?”
沈時斜聞聲抵唇輕笑,肩膀都跟着抖了幾下,眼角笑弧柔和他立體深邃的眉眼,見服務生陸續送菜上桌,他擡起兩指朝她伸了伸,帶笑音地說:“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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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沈時斜笑得臉頰有些灼窘,動作稍顯慌亂地拿起桃木筷子,夾起翠油油的脆菜心,頂着他燒人的目光,鼓着腮慢吞吞地嚼。
沈時斜目光在她微鼓的腮頰頓了下,忽然想,有一點沒變,她吃飯還是慢吞吞。
跟當年吃那顆巧克力如出一轍。
陸續而上的精致菜肴,氛圍熱鬧了那麽幾分。
菜上齊後,船間重歸寂靜,氣氛稍稍尴尬凝結起來。
姜吟捏筷子,夾起一顆飽滿剔透的蝦球,咬小半口,邊嚼邊想話題,想打破此刻不自在的氣氛。
而他們之間能談的話題,似乎早就在初見面的尴尬對話裏談過了。
總不能再端着不熟,問一句,你過得好嗎。
忽然想起要回國的趙成溪。
“這些年你跟趙成溪一直聯系嗎?”
沈時斜看出她不自在,也聽懂這是沒話找話的破冰,卻非故意誤解。
他淡“啧”了一聲,“行啊,姜吟,你對除了我以外的誰都挺關心。”
“……” 這話聽着有點茶。
姜吟掐了下指腹,淡定地說:“我們不都是同學嗎。”
都是同學,寒暄問一句,不是很正常嗎?
沈時斜望着她,“哦……”
“那就是也關心我。”
他身子前傾幾分,如溪幽靜的瞳底映着幾分笑,嗓音低磁,“對嗎?”
四目相對,瞳底映着的人影逐漸縮小,電流裹着悅耳聲音鑽入她耳中,在她心口撩起簌簌酥麻,她抿緊下唇,指甲更深掐進指腹。
姜吟腮頰溫度浮起,她有些惱地瞪了他一眼,凝着他眼底那抹笑,後知後覺她被戲耍了。
社交皮相下的淡然碎裂。
“沈時斜!”
她聲音一貫溫溫柔柔,這些年也沒變,哪怕生氣也吳侬軟調,像無骨小貓,毛茸茸的爪子在他耳膜撓着。
“在呢。”
他薄唇挑起笑,單臂擱在桌面,身子緩緩後靠,懶洋洋應着。
看着對面這人一副懶不痞的樣子,姜吟有種打悶拳的郁結,暗咬了下唇面,筷子尖在瓷盤上戳了幾下,以此洩憤。
這人這些年,頑劣不減,更添茶氣。
目光落在手邊微浮薄霧的果汁,這些年她喝足了中藥調理腸胃,只要不是過涼的飲品,現在也慢慢能喝了。
細指握着杯壁端過來,剛要喝,對面坐着的沈時斜忽然出聲,斂眉說這是冰飲。
姜吟聞聲動作一頓,擡眸望着他,默了幾秒,“去冰的。”
她有些愕然他竟然還記得,見他好心提醒,語氣也溫和起來。
“現在可以喝了。”
“行,” 沈時斜莞爾,“進步也不小。”
“……”
姜吟沒跟他計較,含着吸管吸了幾口,涼意滑過喉嚨,落到胃裏卻帶出幾分熱。
她微擰眉,有些納悶,這不是去冰果汁嗎。
一頓飯吃得多少有些郁悶。
從船間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船檐樹間挂着的紅黃燈籠也更加燦然,風吹搖曳氲出光影。
沈時斜站在木質碼頭邊,目光落在拎裙擺的人身上,朝她伸出了手,姜吟目光落在他如玉長指,愣了幾秒,擡眸望着他。
他單挑側眉,薄唇也微挑,手指微曲了下。
姜吟微抿唇,面對沈時斜,她無法把這個動作簡單看作紳士行為,總覺得有些過于親密。
猶豫之際,岸上不遠處忽然傳來嬉鬧之聲,樹葉劇烈簌簌聲傳來,接着連續不斷的咚咚聲傳來,她腳下踩着的船身也止不住輕晃。
她腳下不穩,身子也跟着晃動起來,一顆心直接提到心口,越想穩住平衡卻越站不穩。
沈時斜擰緊眉,目光瞬間沉下來,急忙朝前傾身,伸手握住姜吟纖細的胳膊,微一用力把人拽過來。
她被臂間力道一帶,朝前撲了過去。
勁瘦手臂環住纖細的腰肢,手指扣住腰側,懸空把人抱起。
姜吟被他突然動作驚到,瞪大水眸凝着他下颚,下意識擡手環住他的肩膀,怔愣之際,雙腳平穩落在木板上,咯吱作響。
鼻尖撞到他身上,布料柔軟,胸口卻有些硬,酸澀感瞬間滿開。
沈時斜見她沒事,緊縮的心才放松下來,視線落在她泛紅的鼻尖,剛松的眉心又凜起。
“怎麽了?摔到哪了?”
姜吟搭在他肩頭的手指蜷緊,聞聲搖了搖頭。
“沒……撞到鼻子了。”
腰後手臂的力道不容忽視,迫使他們嚴絲合縫貼着,腰間掌心的熱度讓姜吟呼吸緊張起來,心髒突突亂跳。
她弓起手指,掌根用力抵着他肩膀,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我、我沒事了,你可以松開了。”
沈時斜垂眸看着貼在懷裏的人,目光在她泛粉的頰面頓了兩秒,有些惋惜地“哦”了聲,倒是聽話地松開了手,但姜吟毫無防備,推他肩膀的力度未減,腰後力度一消,她踉跄地往後退去。
木質碼頭本就窄,幾步便推到邊緣,半腳露在湖面。
姜吟驚慌地瞪大眼睛,唇瓣張着,驚呼還未溢出,就被熟悉的力道再度帶入懷裏。
這次比上次更甚。
撲過去的姿勢如情人久別後親密相擁,似有萬千情話要耳語。
她驚魂未定地愣在他懷裏,臉頰貼着他肩邊布料,鼻尖輕蹭着他頸側皮膚,萦繞着清冽竹質香氣。
久違到讓人眼熱。
這股不該出現的情緒讓姜吟有一瞬驚慌,她再度推着他肩膀,想從他懷裏退出來。
可大堂經理偏偏這會趕到,點頭哈腰,滿臉小心地對剛才的事致歉,就算不混圈子,沈家公子空降洲城的消息也鋪得漫天蓋地,誰有膽子得罪。
生在沈家,什麽阿谀奉承沒見過,論平時要讓他有個不痛快,上萬句辭藻華麗的對不起,也換不得一句沒關系,可今個這不長眼的落果子偏偏落到他心上,反倒覺得這讨好空話悅耳,擺擺手便諸事化了。
一聽這話,經理立馬松氣,喜上眉梢,嘴甜地誇,“沈先生跟女朋友真配,祝您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沈時斜掀起眼皮,看了眼那滿臉堆笑的經理,薄唇微擡。
姜吟看着飛快走遠的經理,在他懷裏掙紮了下,語氣有些急地說別人都誤會了!
“你喝酒了,我這是為你好。”
她瞪大眼,“……” 胡說!
推搡的動作更大了幾分。
耳垂處小顆墜鑽晃動。
她蹙起彎眉,微惱地瞪着他,眼窩處疊起小痕,睜圓的眼睛柔化眼角弧度,看着毫無氣場,反倒顯得像只撒嬌的貓。
淺粉色緞面系帶在纖頸交疊,拂過細長鎖骨,垂在身後柔順烏發擦着他手臂,帶起細小的癢。
沈時斜怕真把人惹惱了,逗了幾句便松開。
姜吟後退幾步,理了下裙擺,抿着唇說:“我根本沒喝酒!”
“哦,是嗎?”
昏暗光線裏,斑駁樹影落在他側臉,模糊五官輪廓,襯得他這份漫不經心更氣人。
實在像燈紅酒綠逛了數遭,玩笑話一籮筐,一時興起随便逗逗,逗完了便丢在一邊,清白少年郎般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是這樣。
她胸口悶悶的,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想發火又覺得沒立場,只是克制着聲線,冷淡地丢了句,時間太晚,我先回去了。
沈時斜看着腳步淩亂的纖影,垂眼低笑幾分,這才提步跟上。
步調不急不慢。
姜吟自然知道他在後面跟着,這一路人沖她身後恭敬俯首,想不知道都難,這些年他是真的沒怎麽變,走到哪都被人簇擁着,但在耍人這事上變了挺多,她也終于知道為什麽旁人都說他頑劣。
是真的壞透了!
或許是他根本沒變,而是以前在她面前有所收斂,才叫她現在招架不住。
她接過泊車員遞過來的鑰匙,剛要拉開車門,手腕就被一把握住,一道含笑男聲從身後傳來。
“酒駕違法。”
“……”
姜吟抿緊唇線,第一次覺得他是在胡攪蠻纏。
忽地仰頭看他,冷着聲線反駁,“我沒喝酒,哪裏來的酒駕!”
沈時斜眉梢輕擡幾分,手插兜,朝前微一躬身,嗓音裹笑。
“最後那杯石榴汁含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