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布朗尼
那股勝券在握的游刃讓姜吟更窘。
她像是被魚線粘住的魚, 另一頭慢慢收緊線,呆魚緩緩被拖上岸。
為了證實不是故意躲他,她調子都高了幾分, “不是故意躲,前兩天跟設計師約好了,是真的忙。”
沈時斜懶懶地“哦”了聲,也不知信沒信, 但語氣沒那麽刺耳了。
“不是躲我就好,不然顯得我跟去要債似的。”
“……怎麽會。”
他沒故意在這件事上為難她,成年人了, 話裏幾分真假沒必要較真, 他這通電話也不是真為了讓姜吟說真心實話。
“趙成溪下個月回國。”
“啊?”
“不知道?”
姜吟如實說不知道,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大一那年她的 20 2號被盜改了密碼, 之前注冊用的手機號也注銷了, 一時找回不了密碼, 那陣子綠标軟件風頭正盛, 用的人也多, 她就沒費心去折騰, 以前很多人的聯系方式便自然而然地沒了。
沈時斜聽完,低笑了聲, “行。”
她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行”鬧得有一瞬懵, 腦中有一瞬思緒在想,他是不是覺得她只删了他的聯系方式,可是細想又很快否決, 沈時斜怎麽會在乎這些, 排在他身後前仆後繼的女人, 只會多不會少, 何必在乎她這最不起眼的一個。
最後她也沒問,不是怕猜錯,而是怕猜對了。
怕他肯定了那個猜想,更怕破開猜想後的可能,像出海漁船嗅到飓風來襲前的鹹濕,貪生怕死祈求安穩,便放棄賭一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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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天生是賭徒,而她前半生或許是。
那通電話後,姜吟結束刻意忙碌,恢複往日工作節奏,精神如調松的吉他弦,聲音松弛又悅耳。
怕露出端倪,沈時斜回來後,她收起之前常點的鼻參大千。
後來又想,她早不是十七歲的姜吟了,也早從自圈之地走出來,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半年前吳知瑤交了個年紀小的男朋友,單眼皮,看着清秀白瘦,總之跟她口頭念叨的肌肉型男半點不沾邊,但絲毫不妨礙兩人黏黏糊糊,陷入熱戀。
前兩天小男友出差,不知做了什麽叫吳知瑤原地尖叫,催命電話打來要姜吟陪。
說起來也巧,她前腳走,沈時斜後腳就到。
車子開到市中心,姜吟停好車正往吳知瑤家走,他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寡淡,帶着幾分玩味地說姜吟,你就是故意躲我呢。
“……” 她捂臉,頓在原地,這一刻說什麽都很像狡辯。
“呃……我沒有故意,知瑤找我有事。”
“哦。”
姜吟嘆口氣,這敷衍的語氣,一聽就知道他沒信,午後熱風吹在身上,難免想起以前,她覺得現在的沈時斜比以前難搞很多。
她一閉眼,說:“那如果你不忙,就在清竺等我,我跟知瑤聊完回去,可以嗎?”
“行。”
她聽出他情緒不高,嘆口氣說我一定回去。
一路走到吳知瑤家門口,敲門之際,姜吟覺得她出門前該看看黃歷,事趕事,巧合一多,确實不顯誠意,很像故意。
門一開,吳知瑤伸着胳膊就報上來,兩人動作別扭地往屋內移。
“嗚嗚嗚吟吟我太丢人了!鄭予述就是個蠢豬!”
姜吟手扶着她胳膊,艱難換上拖鞋,這才拍着她後背哄,問她是怎麽回事。
吳知瑤盤腿坐在沙發上,拿起啤酒罐了一口,臉又紅又白,“還不是他!他帶着團隊去京市開會,那我哪知道他那會兒正在投屏啊,他又不跟我說,前一秒還在跟我聊天。”
“那……那我就以為他沒忙正事啊,我一個消息就甩過去了,然後全部人,包括對方公司都看到了!”
她生無可戀地嗚囔,“他還給我備注了超辣老婆。”
“吟吟,我覺得地球容不下我了,你覺得呢?”
姜吟愣了愣,接着抿唇笑了下,她還以為是鄭予述出軌或者其他,鬧了半天是他們之間打情罵俏鬧的烏龍。
吳知瑤擰眉,不滿控訴,“你變了!你嘲笑我!”
“我哪有。”
她哼一聲,雙手抱胸,“怎麽沒有,高中那會兒你多乖啊,超會哄我,現在變了,淨嘲笑我。”
姜吟想起以前上學時,吳知瑤愛捏她臉,只好湊過去,“那要怎麽哄你,給你捏嗎?”
吳知瑤也沒真生氣,看到她湊過來白軟的臉頰,還有燦陽下卷翹泛光的長睫,噗嗤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她的臉,手感還是那麽好。
擡手摟住姜吟,臉頰擱在她肩膀上,“嗚嗚我家吟吟寶貝真貼心。”
姜吟拍拍她手,“開心了?”
“那還沒有……鄭予述回來我還是要跟他算賬的!”
吳知瑤又擡手捏了兩把姜吟的臉頰,意猶未盡地感慨真是好滑哦,她撇撇嘴,“也不知道以後便宜了誰,漂亮又溫柔,性格好,還會賺錢。”
姜吟笑了笑,“那就誰也不便宜。”
“嗯?”
午後時分,烈陽緩緩西下,橙黃刺目的光透過玻璃,弱化幾分落入室內,她籠在暖輝中像嵌着閃邊,真像天降的仙女。
她面龐柔柔,粉唇抿着幾分弧度,“現在我只想好好愛自己,有朋友相伴,家人平安健康,這就夠了。”
“不會愛自己,就更不會愛人了。”
以前她很忽視自己的感受,認為随父母安排是理所當然,長久壓抑爆發後是難以承受的空洞,而後是接二連三的噩耗,身處過漩渦,才知如今的安穩多難得。
一切都在朝明媚邁進,她不貪心,也沒大志向。
愛自己,護家人,便足矣。
吳知瑤想起趙成溪那天在電話裏的話,說覺得沈時斜對姜吟有意思,她今天叫吟吟過來,也不單是被鄭予述蠢到了,其實也是想說說沈時斜的事。
自從陳阿姨生病後,姜吟整個人變了很多,從原本柔弱順從變得獨當一面,這些年除了照顧家裏,就是忙事業,對待戀愛沒多大興致,但也非避之不談,相反有合适的人她也會見,就是不見有心動的。
雖說上次姜吟說對沈時斜沒感覺,但最近吳知瑤自個回想以前的事,覺得他倆好像那會兒也有點暧昧?
不像完全不來電。
可這會兒聽吟吟這麽說,她一時有些不好開口。
“算了算了,我也不亂當紅娘了,吟吟你開心就好。”
這話說得姜吟有些懵,“什麽亂當紅娘?”
“沒什麽,就是趙成溪嘛,他說覺得你跟沈時斜挺合适的,我這不想着撮合撮合你倆,看你老不談戀愛啥的……”
姜吟沉默了會兒,她有些驚訝趙成溪會覺得她跟沈時斜配,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各個方面,他們都是雲泥之別。
“我跟他……沒可能的。”
她抿唇笑了下,忽視心口的脹悶,“他身邊不缺喜歡他的人,我……對他也沒什麽感覺。”
“我們現在就是……老同學。”
那天姜吟也沒回清竺,從吳知瑤家出來時就已日薄西山,濃烈的橙紅色在天際氤氲出一大片,她車子開出沒一會兒便接到了沈時斜電話。
那人在電話那端打趣她還真是難約。
“……我在路上了。”
聽到這話,沈時斜語氣溫和不少,叫她別往城郊跑了,說等會給她發個地址,晚上一起吃飯吧。
姜吟沒拒絕,收到位置後調轉車頭。
重逢那天沈時斜說的事不過三,她後來想起了,也記得昏暗光線裏,他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是墜入深淵時的她很想抓住的光。
上次婉拒了,這次要是再拒絕,她實在覺得不好意思。
車子停到綠植濃郁,古色古香的建築前,堆瓦翹檐,紅漆大木門外站着迎賓,長袍熨貼無痕,親切禮貌地前來拉開車門,白手套朝前一伸,四十五度标準鞠躬。
姜吟手指輕捏着肩邊包鏈,微提裙擺下車,青石板路相接蜿蜒小橋,橙黃和正紅燈籠高低錯落得點亮。
迎賓問了下預定人姓名,說沈先生已經到了,便直接領她過去。
沈時斜預定的不是包間,而是溪潭上的小型龍舟,兩側燈籠暖光盈盈,船頂淡紫色的藤花傾瀉而下,垂落在船檐,風吹浮動。
姜吟微微驚訝,沒想到洲城還有這樣的地方。
她踏上船板,推開木質竹門,腳步錯落間,船身輕悠悠晃動。
越過屏風,她看見了沈時斜,腕骨輕搭載白玉鑲紅木桌沿,襯得他手指似玉白皙。
他穿了件淡青色襯衣,綢緞質地,船頂冷氣微微垂下,稍寬松的質感随風輕動,布料貼合他腰側,襯出優越曲線,她瞧着有些心神浮動。
細指微曲,貼了下鼻尖,輕蹭幾分。
聽到身後窸窣腳步聲,沈時斜聞聲側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修長頸弧惹眼,突起喉結上下滾動,頸項微疊小片陰影。
“來了。”
姜吟嗯了聲,垂睫遮住眼底的微窘,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身邊正挨着大片船玻璃,紫藤花垂在玻璃旁,迎風飄動,清淡漂亮。
“這裏挺別致的。”
沈時斜嗯了聲,說新開的,湊個新鮮。
他輕掀眼皮,目光落在她頰邊細小汗珠,微張粉唇緩緩喘息,他擡指捏住四方紙盒,往她面前輕微一擲,“擦擦汗。”
接着他又叫人給她添茶,送來菜單叫她點菜。
金邊包荔枝皮紋菜單,挺厚重一本,翻開菜名更是故作文化的矯情拗口,她瞳孔微睜大幾分,好在大張彩圖拉回幾分地氣。
她也摸不準沈時斜現在口味變了沒,點了幾個中規中矩的菜,便推給他,讓他加點。
沈時斜接過菜單,添了幾個菜,遞給服務生後,他不動聲色說了句,“口味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