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覺察
二人視線相觸,雲婵下颌微擡大有嘲諷,襲亦茹則半點不退縮地回看着她,黛眉稍稍蹙着,追問了一句:“雲姑娘可見過她麽?”
“哪位徐氏?”雲婵自然不會承認,反問了句,襲亦茹颔首,沉沉靜靜的樣子,緩緩道:“我的姨母,陛下的生母。”
眼見離得近的幾位禁軍皆是一愕。
“陛下的生母早已離世了。”雲婵皺起眉頭,眸中滿是不解,仿若聽到了一件很離奇的事情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我以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襲姑娘這是發了什麽瘋?”
“當真麽?”襲亦茹說着向前邁了一步,兩位方才愕住的禁軍倒是即可回過神來,橫刀又攔上去。
襲亦茹駐了足,擡眼望着雲婵,一字字地輕緩道:“我是算計過你,可那時是為博寵。如今我早已離宮,還有什麽可跟你争的?來說此事,只是因為……我母親病重了,姨母是待她最好的人,她一直想見她一面。”
她說着垂下首去,聲音低了幾分,嗫嚅着又道:“我也對母親說,姨母早已離世了,可母親始終不信……”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雲婵,話語聽着十分真切:“母親總莫名想着這一邊,陛下又安排你住到了此處,是不是姨母……”
如不是先前見識過襲氏的手段,雲婵還真想再信她一回、幫她盡這孝。
“襲姑娘真是着了魔了。”雲婵冷笑涔涔,淡看着襲亦茹,話裏話外皆是覺得此事匪夷所思,真話半點不透,“姑娘也不想想,如今陛下登基為帝,如若生母在世,豈有不接進宮奉養的道理?襲姑娘此語倒是對母親孝順了,卻是意指陛下不孝,請姑娘謹慎言辭。”
她毫不退讓,襲亦茹聽罷終于再未說什麽,不太甘心地踟蹰一會兒,垂首一福:“打擾姑娘了,告退。”
心中愈演愈烈的不安讓雲婵直出冷汗。
将仆婢都屏退了,她自己坐在廊下,看着滿院初綠的草木,心思比藤蔓還亂。
無論怎麽想,都無法相信襲亦茹只是為了盡孝。至于她所說的“母親總莫名想着這一邊”,聽上去更是低劣的說辭。
那麽,她是怎麽知道的此事……
雲婵很清楚,此事瞞過了天下人,甚至是先帝。霍洹也繼續瞞着,為不引皇太後注意,他先前每每來見徐氏都小心極了,東繞西繞,帶她同來那次還下狠手殺了皇太後差來的一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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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決不可能是霍洹自己透了什麽信兒出去。可襲氏還是知道了,難不成……
皇太後?馮家?
他們還是察覺了什麽?
此時,雲婵只想趕到宣室殿去,将來龍去脈同霍洹說個清楚,讓他拿個主意,再給自己吃個定心丸。
卻是不能回去的,廢她長公主位的時候旨意說得清楚:無旨不得入長陽城一步。
就算先着人請旨,走個來回也要耽擱好一會兒。雲婵思量再三,起身離了自己的住處,推開院門喚了白芷來,平靜道:“帶我去那裏。”
白芷當然明白。
再次進了那座小樓,同樣闩好了門,挪開了被褥又掀開木板,暗道呈現眼前。
大約是因為雲婵的神色冷得太厲害,白萱、白芷一路上都不敢問什麽,一前一後挑着燈籠照路,一直到了寺院。
這地方出宮後的這幾個月裏,雲婵也來過不少次了,和徐氏算是熟絡。便沒再讓白芷去禀話,徑自朝着後頭的廂房去了。
扣開房門,徐氏看見她一愣,旋即笑道:“天都黑了……怎的這時候來了?”
“夫人……”雲婵匆匆一福,“小婵遇了一事,又禀不得陛下,只好先來知會夫人。”
“進來吧。”徐氏颔首,讓雲婵進了房中。沏了兩盞杏仁茶擱到,案上,與她一并落座,“怎麽了?說來聽聽,若是要緊事,我幫你知會阿洹。”
“可能……可能有人知道夫人尚在人世了。”雲婵剛簡短地道了這麽一句,徐氏便眉心狠一跳。
靜了靜神,她繼續說下去,将方才遇到襲氏的始末都說了。她說得忐忑分明,徐氏也是越聽眉頭就皺得越深。待得她說完,重重一聲嘆:“只怕你的擔憂是對的。”
“夫人……”雲婵心裏一沉,方才的萬千猜測都敵不過徐氏這麽一句肯定讓她覺得更加可怕。
“我也想過……此處離長陽這麽近,馮家的勢力又那麽大,大概……遲早會知道的吧。”她幽幽笑着,緩搖了搖頭,“也罷,也罷。若當真是知道了,怕也沒用,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她說着站起身,沒讓雲婵跟着,徑自出了廂房。
不過片刻又折了回來,手中多了一只竹籠,籠中有只玉鳥,羽色金黃,靈巧地上下跳着,烏溜溜地眼睛看看雲婵,叫了一聲,又跳到食盒旁吃食。
徐氏将鳥籠放在案上,打開籠門将手伸進去,玉鳥就跳到了她的手指上,乖乖地被她拿了出來。
手上一揚,玉鳥騰空而起,雖是在屋裏,卻沒有再飛回來,而是直接朝着外面去了。在門口戀戀不舍地又往回轉了一圈,而後很快消失不見。
雲婵看得怔怔,不知道徐氏這是在幹什麽。
“它會飛到宣室殿的。”徐氏溫和笑着,向雲婵解釋道,“自己訓的鳥兒,聰明得很。鳥的顏色各異,這金色的從前沒用過,阿洹見了就會知道有要緊事,很快就會往此處來。”
清晨,霍洹上早朝前,在宣室殿前看到了那只金絲雀。站在長階欄杆上,歪着腦袋,叫了一聲:“喳。”
霍洹蹙了蹙眉頭,掃了眼身旁的潘瑜,神色若常地吩咐他備馬車,說是去雲婵的宅子。
潘瑜自是沒膽子勸阻,應聲退下去辦。未免被皇太後責怪,循規矩先着人知會了她一聲:陛下又去見雲氏了。
而後如常去永延殿上早朝。滿殿朝臣都看得出來,皇帝今日分明有些魂不守舍,又全然不知是何原因,問也不好問。
臨下朝時,皇帝叫了雲意一并離殿,沒多做耽擱,徑直往宮門處去了。
想着早先的吩咐,宮人們覺得皇帝去見雲婵順帶讓她的兄長同去也合情理,便無人多想什麽,恭送聖駕離開。
幾乎是在車簾放下的同時,霍洹就變得面色鐵青。
“陛下?”雲意一怔,未及詢問,霍洹就先開了口:“除了小婵你還會見到一個人,關乎此人的事,半個字都不許透出去,也不許告訴明寧。”
雲意暗驚,應了聲“諾”不再多問,不住地猜想這是出了什麽大事。
二人進了雲婵的宅子,霍洹直奔那小樓而去。每次來見雲婵都是去她的住所,這地方雲意沒來過,但見霍洹在門口停了腳,掃了眼門就知闩着,便道:“把門闩挑開。”
雲意揣着疑惑拔了刀,從門縫順進去一挑,聽得木頭落地的聲音,推門而入。
進了門又重新把門闩好,霍洹的目光投向眼前未鋪被褥的床榻:“從這裏下去。”
接下來出現的石階小道讓雲意都傻了眼,從來不知雲婵的宅中還有這麽個密道。
“這是在宅子修前就建好的。”霍洹随口解釋着,稍釋了他的疑惑,“朕常從此處去見個人,但容易被馮家盯上。有了這宅子遮掩,反倒方便了許多。”
怪不得。
雲意依稀記得他肅清禁軍都尉府時,一些馮家安插進來的禁軍提到過奉皇太後旨暗中跟着皇帝來過此處。
只不過每一次都是“跟着跟着就不見了”。
合着是有這麽個密道,他若先将人甩開再找個機會進去,那在旁人眼裏就跟蒸發了一樣。
片刻工夫,到了那一端。
這廂雲意還沒從突現的暗道中回過味兒來,緊接着又一座佛堂映入眼簾。愕然之意一陣壓過一陣,木讷地随着霍洹往後頭地廂房走,餘光瞥見一婦人迎了過來,接着霍洹一揖:“母親。”
雲意驚得差點跌個跟頭——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的生母難産而死了。
霍洹懸了一路的心在看到徐氏安好時稍放下了些,即要問個清楚,徐氏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道:“去那邊說。小婵一夜難眠,剛睡着。”
霍洹點頭,而後三人一起去了另一側的廂房。徐氏不疾不徐地說罷了整件事情,霍洹尚未說什麽,雲意卻先蹙眉道:“您所說的‘襲氏’……可是從前在宮中留過一陣子的家人子,襲氏亦茹麽?”
徐氏看向霍洹,霍洹點了頭:“是她。”
“這就巧了。”雲意氣息一沉,回思了片刻,肯定道,“昨日臣入皇城迎親之時,似在路上看到過她,看方向是從皇城裏往外走。彼時看得不算清楚也不曾多想,若就是她……此事也太巧了。”
襲家應是沒有什麽親戚住在皇城之內,就算有、就算前去拜訪,也該是大理寺少卿帶着妻女去更合理,不該是襲亦茹這女兒家獨往。
“那就有勞大人去查查她在皇城中見了什麽人。”徐氏淡泊道,“如當真是和馮家交好的貴戚,此事……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