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中
是以霍洹沉容靜思、雲婵正襟危坐,如此面對着面地安靜了好半天,前者一聲長嘆:“好像怎麽解釋都不對,就按你方才同他說的吧——我不是那般陰險小人。”
“……哦。”雲婵一邊應着一邊翻了下白眼,看他仍沒有離開的意思,稍一偏頭,問說,“陛下今日很是清閑?”
“逐客令麽?”霍洹睇着她一笑,“‘清閑’二字說不上,倒也不算忙。想要出宮走走,同往?”
“……好。”雲婵輕哂着點了頭。也确是有幾日沒有見到他了,雖則都在宮中,但雲婵覺得他總政事繁忙,時時想去見他又時時擔心給他添了麻煩。此番是他出言相邀,她自然願意同往。
一路上,雲婵止不住地一個勁兒看他,看出他似乎多了些疲憊,便只是安安靜靜的,一語不發,任由他閉目養神。
“你再盯一會兒,我是不是就要穿了?”他仍阖着雙眼,眉目帶着笑,一頓,又言,“有話便說。”
“沒什麽……”雲婵悻悻地別過頭去,看向簾外。默了一會兒,又轉回頭來,“那日聽兄長說了些事……”
“哦?”霍洹睜了睜眼,“你想問什麽?”
雲婵認真思了一思,眉眼一彎,口氣輕快:“兄長說有人罵得厲害,許多話說得難聽。臣女便想着——‘呀,這一仗必定要大獲全勝才好,若不然引得朝臣百姓皆不滿,數算起這賬來,還是臣女貪那一口羊肉惹的事。到時候羊肉沒吃着,還背個罵名遺臭萬年,不劃算。’”
她 這聽似随口說來的俏皮話,實則也是經了小心的思量。今日他提起帶她出宮,實在突然。雲婵心下琢磨着,未必只是想随處走走,說不準就和連日來的諸多事務有關 ——若當真如此,他目下本就多少有所心煩,萬一一會兒在街頭坊間聽了什麽不好聽的,無異于火上澆油。與其那樣,還不如她先把事情提起來,他沖着她發火,總 也比生悶氣強些。
“你一貫知道早作思量。”霍洹笑看着她,身子向前傾了些,用手托着下巴,又道,“琢磨的這麽清楚,怕麽?”
“怕 什麽?臣女想的是,若有朝一日當真背了那般罵名,就更加不要委屈自己,活得極盡痛快才好。”她說着銜起笑來,也往前傾了身,同樣以手支頤,和他離得不過兩 乍距離,“到時候……酒池肉林倒是不必,宮裏能得着的珍寶陛下可不能虧了臣女。原本口腹之欲就沒撈着,非得從旁的地方補回來不可。”
“嘁。”霍洹觑着她輕笑,俄爾忽擡起手,手掌從她額上一撫而過,“拐彎抹角說得真想得開。你不就是想勸我別在意旁人議論麽?聽出來了。”
被戳穿了當然有點尴尬,雲婵倒也不在意,肩頭一聳算是承認了,又道:“也不全是。臣女更想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就算目下罵得厲害、打敗仗也有可能,但是到時總有到時的活法,陛下別為這個勞心傷神。”
“……誰‘勞心傷神’了?”霍洹下颌輕擡,一臉不承認的樣子。雲婵瞥一瞥他,也不争執,輕哼了一聲再度別過頭看窗外,懶得理他。
雲婵始終沒有問他去哪兒,只覺得行了好遠。直至下了馬車,擡眼一眼……果真是行了好遠,已出了城了,眼前一片廣闊,草木生得無規無矩,又都繁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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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當真只是想尋個地方散散心?
雲婵安了心,随着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一處山腳下。
山上有不少楓樹,眼下正是楓葉火紅的時候。多半都還在枝頭上,放眼望去,将小山染出一片片鮮豔;又仍難免有些許已凋落,夾雜在草叢中,紅得星星點點。
雲婵擡頭眺望間蹙了眉頭,只覺眼前各樣草木相連着,連山道都看不到,可見路不好走。霍洹回頭看看她,笑問:“沒來過?”
雲婵搖頭。
“看着不好走,其實是有路的,只不過現在被枯草殘枝遮着看不到。”他将手遞向她,話語溫和,“我扶着你。”
雲婵稍稍猶豫之後,将手交到了他手裏。已是秋日,她的手總是有些微涼,他的手倒是溫溫暖暖。那暖意在手心裏延綿不絕,又順着手心向上傳着,緩緩的蔓延,讓她覺得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仔 細感受着腳下,起初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石頭硌了或是被枯枝劃傷。走了十餘步,便發現他所言果真不假——那厚厚的草葉間,确實是有一條山道的,兩旁沒有石 塊,因樹離得遠些,連枯枝也沒什麽。行走其中,只有微幹的小草劃過腳踝,隔着中褲傳來絲絲輕癢,斷不用擔心劃傷。
他雖然也為她放慢了步子,但仍能看得出來已對此處熟悉得很。在何處轉彎、從何地繞過,不用多半分思索。雲婵便有些好奇起來,望一望他,問道:“陛下常來?”
“是。”他一點頭,輕言道,“這兒有位故人,得空時便來看看。”
……故人?
雲婵依稀記得,她回家“自省”那次,他恰好出宮,也提起是去城外見一位故人。但是兩次以來,他都是言及此止,不再繼續往下說,不同她解釋那位“故人”是誰。
雲婵難免好奇,忍了一忍到底沒問。他若想告訴她自然會說,既然不想,她就不提。
一會兒若帶她去見了面……
是他自己不說,她若失禮也怪不得她吧。
雲婵一邊竊竊地打着盤算一邊悶聲低頭繼續随他走,眼看着到了半山腰處,霍洹腳下忽地一停。
雲婵随之停下,剛欲說話,擡頭便見他面容冷了下去,沉默了須臾,清冷一笑:“跟得真緊。”
……什麽“跟得真緊”?
雲婵不解,他原地轉過身來,擡頭四處一望,朗聲道:“出來。”
沒有任何回應。
“出來回話,此事朕便不提。若不然,朕到長樂宮去問皇太後,你們誰也活不了。”
猶是靜了一陣子,沒有半點聲響,雲婵心裏有點發怵,簡直要以為他能看到什麽她看不到的“東西”。
片刻,數道人影從枝葉間閃下,疾行近前,齊一抱拳:“陛下聖安。”
這回,雲婵倒不覺得他能看到什麽奇怪地東西了,可看看眼前這些人……心裏怵得更厲害了些。
“每次朕來此處都有人跟着。說吧,究竟為什麽?”霍洹神色恹恹,眉頭稍蹙着,端的是沒什麽耐性,也不給他們多做掩飾的機會。
“臣等……”當中一人出了聲,又踟蹰了片刻,擡了擡眸,續言,“臣等只是奉命行事,回禀陛下去了何處而已。其餘的,臣也不知了……”
“說得好聽。”霍洹冷笑着,明顯不接受這解釋,“告訴你,朕試過了,派人裝成朕的樣子出城,只有往這一處有人跟着。到底是什麽原因,皇太後在此藏了什麽東西,這麽怕朕知道?”
“這……”那人面露難色,吞吞吐吐的樣子,顯然有要事隐瞞。
“罷了,不問了。”霍洹興味索然的樣子,“去長樂宮禀的時候,就說朕把錦寧長公主送回家探親去了,自己來的此處。若讓皇太後知道她和朕同來——皇太後找她的麻煩,各位的妻女也一定不好過。”
衆人皆是一震,無人再敢猶豫,當即躬身應下。霍洹不再多言,仍牽着雲婵的手,延着上山時的山路往回走去。
身後隐有腳步想起,在草木間踏出一陣窸窣,雲婵想要回頭去看,握着她的手卻一緊:“別看。”
轉瞬間便是刀劍相碰聲、慘叫聲、甚至依稀能尋得刺破皮肉聲。雲婵猛抽一口冷氣,足下一駐,下意識地又要回頭。卻是還沒定睛去看,眼前身形一閃,他的手已從她手上滑上了小臂,牽着她一轉,将她轉了回去,另一只手也環過來,把她全然擁在懷中,生生隔絕了視線。
“陛下……”瞬時間,哪裏還顧得了那邊出了什麽事,雲婵只想從他懷裏掙出來。
他卻環得愈發緊了,聲音平淡從容,低言道:“在殺人,別看。”
“……”雲婵怔住。
“這夥人跟了我許久了。始終不動他們,只是給太後留個面子而已。”他輕輕解釋着,稍一頓,又說,“他們是想探清,朕知不知道那位‘故人’在此,從前已有很多次,朕都避過去了。但今日若讓他們回去,他們必定會告訴太後朕帶你同來,太後若想探虛實,正好拿你去審。”
他說着,笑了一聲,笑聲沉穩而短促,舒了口氣,又道:“方才那麽說,是怕他們覺出不對,做出什麽魚死網破的事來。”
所以……所以他寬了他們的心,帶着她走出這一段,他的人便在他們身後開了殺戒。
雲婵在他懷中稍有些發抖,他環着她的雙臂又緊了一緊,視線睇着那一方,輕輕“嗯”了一聲,道:“幹淨了……但血腥了些,你還是別看吧。”
“……”雲婵又掙紮起來,雙手一并在他胸前推着,承諾道,“臣女不看,快下山去……”
“信不過你。”他的低笑中摻了點促狹,“這路我熟,攬着你照樣下山。”
“……”
作者有話要說:o(*////▽////*)o 之前誰要看抱抱來着……
#受到讀者感知的陛下就這樣無恥地抱了小婵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