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算
莫說雲婵被今日襲亦茹涼亭中的舉動所驚,就連白萱事後提起來,都是一陣惡寒,大感真是“人不可貌相”,看她平日裏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竟能搖身一變就能穿得那麽……單薄地去惑君。
端慶宮中,主仆二人扶着額頭緩了一會兒,勉強接受了今日所見。只能就此揭過不提,畢竟日後還會時常見到襲氏,若總記着這些,來日簡直一看她就會打個哆嗦。
過了七八日,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雨滴聲音輕輕地擊在地上,慢慢地浸透泥土,滋潤着已被烈日烘烤多日的大地,将枝頭原有些打蔫兒的樹葉也沖刷得更綠了。
雲婵坐在廊下,托着腮發愣,無所事事地瞧着離得最近的那樹枝,數着從綠葉尖上滑落的雨水,數得犯困。
自那日從禦書房回來,一日裏就起碼有一個時辰會是這個樣子。也沒辦法,許多時候心是不由己的,想要讀閑書做女紅,眼前卻總是同一個人在晃着,不出一刻就能被針刺了手,還不如發會兒愣,至少很“安全”。
“長公主在端慶宮都這麽發愣,去見陛下時豈不是要看得陛下渾身別扭?”白萱奉了茶水來,跪坐在旁一邊沏着一邊揶揄道。被雲婵瞪得無聲一笑,又說,“方才毓秀宮差了人來,說襲氏想見長公主。奴婢見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便沒直接應下,說問問長公主的意思。”
襲氏要見她?
雲婵蹙了眉頭。是的,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不僅白萱看得出,旁人應該也是知道的。卻仍這個時候冒雨差了人來請,不知是有什麽事。
思量片刻,雖不知襲氏何事,但反正在自己宮中也無事可做,便點頭吩咐道:“去一趟便是了,備步辇吧。”
一路上,雨不僅未停,還越下越大了。雖有傘遮着,還是難免被雨水打濕了衣裳,白萱的衣裙更是濕了大半。
進了毓秀宮,襲亦茹見了禮後便連連賠罪,忙叫宮女帶白萱更衣去,又請雲婵入內落座,親手沏了熱茶為她驅寒。
雲婵瞧一瞧她的面色,卻生出了些擔憂:“姑娘氣色不好。”
“有點風寒罷了。”襲亦茹抿笑,稍有蒼白的面色被笑容反襯得更憔悴了些,“所以才不便去拜見長公主,只得請長公主來一趟,長公主恕罪。”
雲婵溫和一笑:“無礙。姑娘有什麽事,直說好了。”
“臣女……臣女想見陛下。”襲亦茹一字字道,眸色添了些清亮,“臣女知道……那日臣女所做不合宜,不止陛下不喜歡,連長公主看了也不快。但臣女沒想別的,只是、只是想讨陛下歡心,日後能多召見臣女罷了……”
結果卻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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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婵默了一會兒,沒有主動提出幫她什麽,只是問道:“那我能如何?”
“長 公主在陛下心裏是有分量的……若長公主肯做些什麽,陛下便一定會來……”襲亦茹說得有些着急了,禁不住地有幾聲咳嗽。蒼白的面色上因此添了些紅暈,楚楚可 憐的樣子,“亦茹求不得別人,只能求長公主了……這風寒已有三五日,早已着人去宣室殿禀過,可陛下、陛下……”
他沒有來過。
襲亦茹說不下去,狠狠地一咬嘴唇,幾乎就要哭出來。
雲婵稍喟了口氣,帶着些許無奈,問她:“需要我做什麽?”
“長公主肯來……便已是幫了亦茹的忙了。”襲亦茹說着笑了一聲,擡起雙眸,忽地問她,“臣女愛慕陛下,長公主也是麽?”
雲婵陡然一愕。
“您是長公主,但您不是陛下的妹妹,您也不曾把陛下當過兄長。”襲亦茹一字一頓地說着,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直看得她說不出話來。
“從殿選那日,臣女就知道長公主您……心裏是有陛下的。”襲亦茹又道。銜着一縷笑意搖了搖頭,“長公主想知道臣女是何人時,那般口吻……陛下許未聽出異樣,但同為女子,臣女明白,長公主您心裏嫉妒。”
“襲姑娘!”雲婵低喝着掩飾了心虛,長舒了一口氣,輕緩道,“姑娘不必擔憂這些,我是長公主,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份。無論姑娘方才所言是真是假,姑娘所擔心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自然清楚這是假話。雖有長公主的身份在這兒礙着,但只要霍洹願意,這道坎總能邁過去的。
“長公主說得是。”襲亦茹颔首,笑意猶存地靜默了一會兒,深深地欠了身,“知道長公主的這份心思,還屢次求長公主幫臣女在陛下面前美言,實是臣女不對。但……臣女确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不要緊。”雲婵敷衍着,寬和而笑,“既然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托我做這些,便也沒什麽不對的。”
“那就有勞長公主了。”她的笑意陡然明媚,原本置于膝上的手驀地擡起,雲婵只覺眼前銀光一閃,未及細看,襲亦茹便已是一聲悶哼。
雲婵杏目圓睜地驚住,看着襲亦茹狠刺進自己肩頭的匕首,驚得說不出話來。
血一點點往外滲着,很快,就将匕首邊緣的衣衫浸出殷紅一片。襲亦茹額上沁出冷汗,仍是強逼出一聲笑,又道了一聲:“有勞長公主。”
這是什麽意思!
雲婵當真摸不清她的路數了,難不成是要以重傷求得霍洹來看她?雖是可行,但……這樣一來,霍洹豈不是更要厭煩她了?
下一瞬,襲亦茹銀牙緊咬,狠将那柄匕首拔了出來,劇痛之後手上倏爾脫了力,沾着血的匕首脫手而落,“哐當”一聲,掉在了雲婵身邊的地上。
“你……”雲婵的目光定在她肩頭的鮮血上,連呼吸也有些不暢了。襲亦茹強撐着身子坐正,虛弱地緩了緩氣息,看向那柄匕首,一聲輕笑:“拿下。”
候在周圍的幾名宦官一直悄無聲息地侍立着,聽言一并上了前。雲婵愕然,卻已躲不開,被幾人牢牢按住。
“襲亦茹……”雲婵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何必……”
“這話……該臣女問長公主才是。”襲亦茹仍舊微微笑着,取了帕子出來,按在傷口上,“您是長公主,您知道那些事不可能,又何必動手傷臣女?”
她将帕子拿下來,在手中折了一折,又重新撫在傷口上:“若非臣女躲得快,這一刀便正好刺在臣女心口上。宮人們都看着。”
真是……不可理喻卻又無可辯駁的陷阱。
白萱随着宮娥去更衣了、旁人都候在外面,宮裏這幾個,都是她的人。
“陛下不會信你的。”雲婵的身子被宦官按得往下傾着,強撐起些,輕笑着道,“這麽荒謬的法子,若陛下會信你……”
“陛下當然會信我。”襲亦茹清淩淩的一串笑音,“這匕首,長公主瞧着眼熟麽?”
雲婵怔然望過去,看了許久,只覺那鑲滿各色珠寶的匕首瞧着精致,卻是毫無印象。
“這是您冊封長公主的時候,赫契使節獻上的賀禮。您收在庫中一次未用——今日,是您第一次用它,就是要臣女的命。”襲亦茹輕輕曼曼地說着,仿佛真的是在陳述事情原委一般,“您去赫契走過一遭,您很清楚,赫契的這些東西,鋒利得很。”
“你敢……你敢在端慶宮中安插眼線……”雲婵怒不可遏,只想從宦官手中掙出來,卻是無果。
襲亦茹朗聲一笑,壓下笑音後,又說:“是。想起長公主先前被皇太後扣了俸祿去難為馮氏……臣女當真覺得對不起她。”
那次……竟也是她……
“她 是馮家人,和皇太後走得最近,自然沒有人會疑到臣女身上;事後陛下找茬罰她也沒有直言原因,皇太後只道陛下有意找馮家不痛快,根本不往此中想、便也不會把 臣女推出去。”襲亦茹三言兩語說清當日細由,稍一頓,又道,“哦……自從和皇太後禀了長公主與陛下的交談,皇太後那陣子當真是對臣女好得很呢。”
“卑鄙……”雲婵切齒唾罵。只覺這人當真無恥至極,如此不堪的陰謀算計,還能帶着炫耀微笑着說出來。
“臣 女原本……當真是不想害長公主的。”襲亦茹無奈地搖了搖頭,哀聲一嘆,“可是……臣女日漸覺得,不只是長公主您心裏有陛下,陛下待長公主也絕非兄妹之情。 長公主您說……若是兩廂情願,那些個‘不可能’的事,還仍是‘不可能’的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他喜歡什麽都是得的到的。”
“你……”雲婵想要斥責又無話可說,襲亦茹又嘆了一聲:“所以啊……臣女思來想去,拗不過‘解鈴還須系鈴人’那話。想讓這些事變回‘不可能’,終究還是要讓陛下不喜歡你了才是。”
她聳了一聳肩頭:“狠心的女子沒有誰會喜歡的——便如我,也并不喜歡自己這樣。不過陛下他不會知道,他只要知道你傷了我,便足夠了。”
雲婵死死地盯着她,驚怒交加間,恐懼逐漸地蔓延開來。心底仿佛正被外面的冷雨浸濕,想躲又無處可躲。
一聲悶雷之後,終于有聲音穿過雨水貫入殿中,微微尖細的嗓音悠悠長長:“陛下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論如何當個合格的綠茶#
【襲亦茹的微信朋友圈】
又是一場細雨,看着雨滴落下,沒有人在身邊
(此處有“不經意”間拍到化妝品包裝的高度PS的性感自拍)
【與此同時,現實中的襲亦茹】
“長公主醬紫,讓人家很心塞呢。我又不忍心傷害誰,只好自己傷自己讓他不喜歡你了。”
雲婵:……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