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踏雪游松
陳巍去找了山花,他之前與這位魏首長沒什麽交流,陳巍說明了情況,山花稍加挽留一番未果,聽到這是季垚的意思,嘆口氣說他會考慮的。
何巒看他挂了電話,表情變成了春江水暖,若是等到開春昆明湖化凍,大概也是這般生動的盎然景象。湖畔還有碧桃垂柳,湖上老翁泛舟,黃鹂在花底啼鳴。
何巒問他成事了沒有,陳巍把手機塞回衣兜,捂着何巒的手說:“首長說他會考慮的,一般這種時候就是成事了,等他把我退下來,我就可以去申請科考隊了。”
陳巍說這話喜氣洋洋,他跺着雙腳,雪花從亭外飄進來,飄在他的頭發上,何巒擡手給他拂去。陳巍躲閃了兩下,縮着脖子擡眼看何巒,鼻頭和兩頰都被凍得紅彤彤的。
“老何我發現你的嘴唇特別好看。”陳巍說,擡起手指去碰了碰何巒的唇峰,涼悠悠的,惹得何巒顫了顫睫毛。
何巒撐着欄杆朝陳巍俯身,說:“今天嘴巴這麽甜?偷吃了我的蜂蜜?還是說要求我辦什麽事?”
陳巍忙坐正身子,假裝乖巧,格子大圍巾垂着流蘇,從他背後披下來。偷眼觑觑何巒,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陳巍捂住臉起身蹦跳兩下,拿起何巒腳邊的雨傘跑下亭子,撐開傘站在飛雪中。
轉轉傘柄,陳巍轉身朝亭子裏的何巒打招呼,叫他出來繼續去逛。陳巍的大圍巾遮住了他半張臉,說話的氣息全都散成白霧,他踩着薄薄的積雪,在上面留下鞋印。
“小心些,石板路很滑,要是摔倒了,一下子就摔進湖裏去了。”何巒走下來拉住陳巍的手臂,提醒他注意腳下,雪花很快讓他白了頭。
陳巍說何巒高,讓他打傘,兩個人并肩沿着回廊往東走,何巒說那邊有座朱漆彩繪的別院,院子裏常年坐着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
季垚回自己的房間,說他要換衣服。符衷跟在他身後,刷卡開門的時候季垚回身按住他的胸,說:“你在門外等等我,進去了不好,我怕有監控。”
符衷知道季垚在擔心什麽,他左右顧盼一番,尚且無人來往。擡手扣住季垚的五指,伸手拉過房門擋住一些,低頭很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我在門口等你,你慢慢來,不急的。”符衷對他說,伸手摟摟季垚的腰身,給他打開了門。
季垚點點他的鼻尖,說:“邊邊角角都要占點便宜,平時怎麽不見你這麽争分奪秒。”
“我們要善于抓住一切機會來增進感情,畢竟我們已經拖了四年,有很多東西都要補上。”符衷說的有理有據,他總是用各種歪理來堵季垚的嘴,“我嘗過最甜的草莓酸奶,但都被首長比了下去。山外有山,甜外有甜。”
季垚被他說得耳根通紅,揪了揪符衷衣服上的紐扣,猛地在他腰上掐一下,符衷的腰眼最怕被人掐,當即腹部一收,反射性地退開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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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實實在在地摸到了肌肉,季垚忽然有種沉冤得雪的暢快,笑着揉揉符衷的頭發,叫他在門外稍等,要聽首長的話。
符衷靠在門板上,腳下踩着松軟的地毯,頂上的吊燈雕着花,對面牆壁上挂着鹿角和名畫。他偷偷側耳傾聽屋裏的動靜,聽到略有輕微的聲響,還有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和鮮活的心跳。
季垚脫掉符衷的風衣挂起來,站在鏡子前面換下身上的西裝,別針摘下來放進盒子裏,忽然摸到襯衫的領撐。他把領撐取下來,上下翻看,看到背後刻着的“X”和“Y”兩個字母。
他尚且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意思,但這是符衷悄悄刻上去的,應該有美妙的寓意在裏面。不管他是南國紅豆還是城外芳草,只要是與符衷有關的,都能成寶貝。
脖子上挂着細細的鉑金鏈子,下面挂着錾銀吊墜,此時閃着紅光,表示周圍有監控。但季垚沒在意,他哼着很輕很輕的曲調,從衣櫃裏翻找出新衣換上。
符衷在門外聽着,聽見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側身回避一旁。季垚從監視器上看,外面沒有人,他扶着腰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臂彎裏搭着另一件風衣。
開門出去,季垚剛跨出一步,符衷轉過身子忽然閃現,吓得季垚皮鞋跟敲在了門框上,差點往後倒去。
符衷的手抄到他背後去托住他,按着門把輕輕把門帶上。季垚恨恨地把風衣抖得嘩啦響:“還學人家小男孩搞這種把戲,你幼不幼稚?”
把季垚扶正了,符衷才把手從他腰上撤回,垂着眼睛笑道:“我就是想逗逗首長,剛才我還抱了你,一舉兩得。”
季垚撐着腰說他沒有規矩,這是對首長的不尊重,符衷上手幫他整理衣領,把風衣的腰帶擺正。
“你穿我的吧。”季垚抖開手中的外套,“跟你這件是同樣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跟我一樣的衣服。”
符衷伸手接過,季垚給他套上,幫他打整後領和立鈎,肩章拌帶放平,把他挺直的肩線繃緊。符衷扣着腰帶環說:“我那件早些年就買了,不常穿,有一天看到首長也穿着,我才穿得頻繁了一點。”
季垚的身量和符衷差不多,衣服穿上去也不見得有什麽不适合,他寬肩窄腰,腿又長,走到哪裏都是朗朗的美男子。
符衷穿好衣服轉身,季垚從口袋裏摸出黃金領撐別進符衷的襯衫領子裏,說:“你在我的領撐上面刻字,我還沒找你算賬,現在看你是我男朋友的份上,姑且借你戴一戴。”
借不借都無所謂,還是那句男朋友最得人心。符衷看着季垚的手翻弄自己的衣領,覺得情意溫軟,他希望往後無數個平淡的日子裏,他也能一直像這樣幫自己整理衣裝。
“首長想明白X和Y的意思了嗎?”符衷悄聲問。
季垚撇着嘴說他不知道,符衷眼梢轉下去,落在他掐下去的腰線上,說:“剛才用手給首長量了腰圍,首長腰很細。”
“之前量過,二尺一的長度。”季垚平淡地說起,“你說這個幹什麽?”
符衷俯身貼着他的耳垂,輕聲細語地叫了一聲:“細腰。”
季垚聽着這聲音簡直就是山風吹入松林,林下有泉水流過,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他覺得自己像是要溺死在這聲音中,沉沉地往下墜落,可他仍感到不可言喻的歡愉。
符衷看着漫漫的桃花開遍了季垚的脖子和發鬓,眼尾挑着一點顫顫巍巍的紅色,垂首緘默不語。符衷故意問他:“首長這下明白了沒有?”
“不正經。”
季垚撩起眼皮損他一句,眉梢卻是落着萬種風情的,他總算明白了兩個字母的意思,原來竟有此般淵源。仔細一琢磨,當歌縱酒漫卷詩書一般喜色欲狂。
肖卓銘打來電話,叫符衷回去查查手臂上的傷口,再做全身體檢,确保無後患。季垚看看符衷的手臂,知道那裏傷得不輕,他放心不下,陪他去了一趟醫療部。
“你說細腰是我的小名?”季垚問他,兩人并肩走在玻璃走廊中,飄着各種化學藥劑的氣味。
符衷兜着兩手,神色嗳然:“我給你取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也只有我才能這麽叫你。”
季垚被他這赤/裸/裸的主權宣示燙到了心口,他繃着嘴角放平視線,眺望長而寂寞的走廊,出其不意地暈開了一滴淺淡的笑意。
肖卓銘讓符衷脫了半邊衣裳,手臂上還纏着繃帶。玻璃渣子紮進了肱二頭肌和三角肌,那麽漂亮的手臂就這樣被掩蓋了去,季垚覺得有些惋惜,他最喜歡的就是符衷那雙手臂。
符衷看傷的時候,楊奇華作為肖卓銘的導師要在一旁指導,他穿着白色的褂子,胸前別着銘牌,頭發呈現亞麻灰色。
季垚看到了楊奇華的銘牌,上面寫着他的頭銜,是北京醫療部的教授。季垚本沒有在意,當檢查完畢走出門去時,楊奇華提着箱子囑咐了肖卓銘幾句,然後乘坐電梯離開了。
符衷手上有傷,季垚怕他疼,幫他整理袖口,拉緊了袖帶。他們等電梯來,楊奇華乘坐的那一趟停在了東區第七層。
季垚皺眉,符衷問他何故,季垚說:“東區都是大型的生物實驗室,中國駐貝加爾湖不明生物研究實驗室就在那裏,而且那個教授姓楊。”
“何巒說他交給了維修部一個什麽東西,然後那東西被送到了這裏來,因為這裏有最好的生物學家。”符衷說,“是不是那個楊教授?”
季垚聳聳肩,等着電梯回來:“我不敢确定,不過他去東區,多半就是去CUBL的,那是中國的實驗室,中國的研究員可以很方便地出入。”
符衷點點頭,問:“實驗室設在貝加爾湖是為了研究這片水域的未知生物麽?”
“貝加爾湖是海洋演變來的,世界上最深的湖泊,湖裏确實有很多違背常理的生物出現。不過更确切地說,它是在研究整個俄羅斯遠東地區,以及鄂霍次克海以北的廣闊水域。”
“上面說這位生物學家将跟随執行員一同前往冥古宙的地球,他或許能為我們的行動提供有力的幫助。”
“西藏發現了巨大的生物化石,北京已組成科考隊前往考察。”季垚擡着下巴踮踮腳,“照片裏的神秘黑影,視頻裏的龍王,還有這位生物學專家,一切跡象都提醒我們,可能真的有什麽古怪的東西藏着真相背後。”
符衷抿唇不言語,首長的父親失蹤十年,生死不明,43.74億年的超長時空跨度,在冥古宙尚且無人探索的世界裏,又該潛伏着怎樣的危機?
他們乘坐電梯來到地面,地面風雪連天,大風漫過遠處白茫的山頭。黑色的天幕下,山楊的樹枝刺入蒼穹,貝加爾湖的冰層已經與地面連為一體,一架農夫的雪橇正從冰面上疾速駛過。
季垚在樹林的邊緣找到一輛吉普車,車蓋上只有薄薄一層新雪,與周圍厚重的雪被不協調。符衷拉緊風衣領子問季垚:“這輛車是哪裏來的?剛剛才停在這裏麽?”
“你猜。”季垚笑着在風中打開車門讓符衷坐進去,“外面冷,車裏暖和一點。我來開車,你手上有傷,動不得。”
車裏溫暖如春,座椅都還是嶄新的,後面放着一些防護用品和兩床毛毯,果不其然,一床毛毯上印着泰迪熊和小花。季垚瞟了一眼,覺得窘迫,擡手把符衷的臉扭過去。
“首長我們去哪裏?”符衷在引擎聲中問,“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季垚讓發動機運轉,等着車身熱起來,免得發生故障。他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黑色的枯樹,轉頭看着符衷的眼睛說:“去一個只有我們的地方。”
他眼睛裏藏着山水,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對視了一會兒,季垚側過身子朝符衷探身過去,符衷擡手按住他的後腦,他們在風窗玻璃後面接吻,發熱的引擎蓋上,雪花正在慢慢融化。
符衷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松開嘴唇,摸出手機查看,竟是自己老爹打來的電話。
“喂,爸,你有什麽事?”符衷接起電話問,季垚捏了捏他的臉頰,笑着坐回去開始讓車子起步。
符老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輕快:“兒子,今年過年你回不來了,我和你媽都怪想你的。”
“過年還早呢。”符衷看着旁邊開車的季垚,吉普車轉過方向沿着湖畔往森林深處開去,“我過幾天馬上就要穿越了,興許年後能完成任務。”
“你媽現在就在準備過年的東西了,你不回來,過年還有啥意思。”
符衷知道自己老爹動不動就要打個電話來表達思念,媽媽也在一旁插話,符衷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他們了,他甚是想念媽媽炸的南瓜餅。
“兒子你現在在外面麽?我聽到有車子的聲音,還在忙嗎?”
“沒有,我和季首長一起出去一趟,有點事情要做。”符衷看季垚摸着嘴唇憋笑。
符老爹皺眉,抖抖雪茄的灰,說:“季首長啊,你跟着他也挺好,多學點東西。不過人家是首長,你在他面前,可得規矩點兒。”
老爹再說了些話,符衷就挂了電話。季垚笑罵着薅了他一頭,車子颠簸一下,符衷側身過去親他的臉頰。
符老爹放下手機,坐在沙發裏看窗外的雪落,別墅庭前的假山花木全都被冰雪覆蓋了,他的眉間始終籠罩着揮之不去的濃重憂慮。
北京東城區,毛家灣胡同,北京站。
月臺旁停着火車,旅客正從電梯上下來,準備登車。這是開往加格達奇火車站的一班列車,在黃昏出發,要奔襲25小時。
九號車廂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老人,她穿着得體的衣裝,胸前別着胸針,膝上放着黑色的皮包。她把銀發盤起,安靜地側首看窗外的行人,面前的桌子放着果盤,空的。
這是季垚的母親。
列車響起了出發的笛聲,季母身邊尚且還有一個空位。從車門處走過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穿着立領的毛呢大衣,手上提着沉重的黑皮箱,他面無表情地從過道中走過,仿佛周圍無人來往。
男人在空位旁腳步略一停頓,季母扭頭,卻只瞟見快速離去的大衣下擺。她猛地轉頭尋找剛才走過的穿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卻發現車廂中除了吵嚷的游客,并無此人。
列車駛進飄揚的大雪中,窗外劃過無垠的原野和工廠的廠房,黑暗的大地上,山脈幾乎與天空平行。
季母攥緊了膝上的皮包,枯槁的手指露出青筋,她的眼底浮現一絲迷惑。
剛才那個男人,分明就是唐霁,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
但願認錯了人。季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