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條新聞
魏山華在前面走出會議室,季垚跟在他身後。季垚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小時就該下訓了,他打定主意要到訓練場去一趟,符衷還在那兒等着他呢。魏山華問勤務兵要來兩杯檸檬水,遞給了季垚一杯:“你怎麽總是在看時間?剛才開會的時候你已經看了不下十次了。有什麽要緊事嗎?”
裝有檸檬水的杯子被季垚拿在手裏晃了晃,他端詳了一會兒泡在水裏的檸檬片和冰糖,點點頭說:“是有點事,但跟你們沒關系。我等會兒要去見個很重要的人,怕時間不夠了。”
“是什麽樣的大人物?”魏山華嚴肅地擺正了神色,雙頰攏上了愁雲,“難不成是國務院派了人過來?”
季垚差點笑出聲來:“不是,別想多,政府沒那麽多工夫來管我們。我就是私底下有點事兒而已,我得到特戰部隊的仿真訓練場去一趟了。”
魏山華藍色的眼睛盯着季垚看了許久,他這雙溫厚、通達的藍眼睛能把人一下就吸引住。魏山華只消稍稍動動腦筋想一想就知道季垚在說的究竟是什麽事了,他臉上愁雲盡掃,重又換上了一副爽快的表情,笑道:“我猜到你要去幹什麽了,三土,你瞞不了我。真是遺憾!我本想邀請你去飯廳裏嘗嘗羅宋湯和歐拉季益的,但現在看來我的計劃要泡湯了。”
“羅宋湯和歐拉季益什麽時候都能吃,但人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見的。”季垚說,他轉身進入另外一條走廊,懸挂在走廊天花板下方的指示牌上寫着“仿真訓練場”。
“我只能另外尋人與我一起共進晚餐了。”魏山華不無惋惜地說道,“自從離開了北京之後,我常常陷入苦惱。”
“什麽苦惱?”
魏山華斟酌了一會兒才擡起眉毛,促狹地笑了笑,回答:“盡人皆知,跟你一樣的苦惱。”
季垚罵道:“滾蛋!”
魏山華大笑出聲,盡管他們正身處吵嚷嚷、鬧哄哄的轉運車等候月臺上,他爽朗的笑聲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頗具感染力。魏山華漫不經心地別開臉去,他把搭在手肘上的斜紋呢外衣抖開來穿上,襯得他的壯實身材魁乎其偉。他體格高大,牙齒雪白,莊戶人出身,生就莊戶人的長相,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父母多半也是數一數二的龍鳳之人。
轉運車把他們各自送往不同的方向,魏山華攏着大衣坐在窗邊,稍等片刻後他就在飯廳所在的區域下了車。魏山華沒有去邀請別人共進晚餐,他覺得一個人也挺不錯。他在櫃臺前要了一小瓶朗姆酒,魏山華能講一口純正的小俄羅斯語,胸音深厚,十分可親。他坐在桌子前把朗姆酒倒入盛有冰塊的玻璃杯裏,再切開澆有樹莓醬的松餅吃了起來。
手機上有一條新消息發進來,緊接着是第二條、第三條。魏山華點開對話框翻看了一遍,林城給他發了幾張照片過來,說:跟兄弟們去濱江公園看了焰火表演。
魏山華停下勺子,一一将照片保存下來,回複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好兄弟。
—等我年後升了官,我們就是好兄弟了。
—在北京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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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以前一樣,不過比以前冷清了一點,我想大概是“回溯計劃”任務組離開了的原因吧?
—難道不是因為我走了嗎?
—你說得對,中校,這也算個原因。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很想你。
—我也是,每當我一個人吃着晚餐的時候就特別想你。貝加爾湖開始下大雪了,一場又一場,湖面也結上了冰。
林城過了會兒才發了一條消息:在那邊注意安全,當心跟在你們身後的小眼睛。
—有誰跟在我們身後?
—我怎麽知道,總之長個心眼就對了。
符衷游完了武裝泅渡的五公裏路程,到達終點的一座玻璃斜坡下,準備沿着這道光滑的斜坡爬到頂上去。他穿着全套的作戰服,身上背有20公斤的裝備,在水裏泡透了,狠狠地擠壓着他的身體。符衷滞澀地呼吸着,爬上坡頂後不一會兒他就頭昏眼花了,一則是因為體力消耗過大,再則仿真訓練場裏經久不息的噪聲幹擾和嚴寒測試讓他有點兒頭暈。
他渾身是水地在坡頂的瓷磚地面上躺了下來,把防護目鏡滑上去,眯着眼睛看向高闊的穹頂上那一排排照明燈。符衷大口地呼吸着,胸腔開得極大,被涼水泡得發白的臉頰頃刻後便紅潤起來,漸漸暖和的嘴唇也恢複了淡淡的粉色,逐漸變得好似石榴。他将身體裏的寒氣逼出去,暢快地吸入溫暖、潔淨的空氣,就算他什麽都沒做,他此時也神采飛揚、熱情得過分。
仿真演練場解除後,廣播裏播放了下訓通知。符衷在原地躺了一會兒,眨着亮熠熠地雙眼期待着季垚出現,一下午的時間,符衷又積累了好多話想對季垚說了。
在訓練場變得靜悄悄的時候,有人走到了符衷身邊,伛下身子擦幹淨水池旁邊的長椅,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符衷擡着下巴看季垚坐在自己身邊,頓時發自肺腑地高興起來,笑道:“長官好。”
“你就這樣躺在地上跟我說‘長官好’?”季垚低頭看着他,“要想有所成就的話,不注意細節可不行。剛做完武裝泅渡訓練嗎?”
符衷點點頭,撐起身子來坐在水汪汪的地板上,搭着沉甸甸的裝備包:“特戰部隊的訓練通常由武裝泅渡收尾,這個确實太折磨人了,但我總能率先趕到終點的。”
季垚傾身将手肘支在膝上,撐着下巴說:“想必你在隊伍中的表現一定很優秀,大夥兒都挺喜歡你的對吧?”
“沒有,大家都很好,誰也不比誰差。光是各種花樣的練習項目就夠我們瞧的了,誰還有工夫去想別的亂七八糟的事。”符衷收起小腿,扣着手腕圈住雙膝,“像我現在都還在倒喘氣。”
“那你呢,符上尉?”季垚問,他抖開一床浴巾裹在符衷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當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胡思亂想過?”
符衷收着手臂把浴巾拉緊,臉上熱乎乎的:“實不相瞞,長官,我胡思亂想過。”
說完,他趕忙掀起毛巾蒙住腦袋捂住臉,裝作擦頭發的樣子遮掩自己的表情。心髒又怦怦地跳了起來,再次令他頭昏眼花,但這不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激動和欣喜,還有異常甜蜜的羞澀。他現在按捺不住地想要慷慨激昂地吐露一番真心,簡直連為此送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打心底裏對季垚充滿幻想,就算身上只剩下了一文錢,他也心甘情願地把這一文錢送給季垚。
季垚起身去抱住他的頭,幫他揉搓起濕漉漉的頭發來。符衷盤腿坐着,身子随着季垚的動作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之後産生的醺醺美意一樣。季垚沒說話,符衷也不出聲,但他們都享受着這種沉默。世上很少有能夠讓人享受無比的沉默,但季垚在符衷身上找到了。他喜歡這樣與之相處,既不尴尬,也不急迫,一切都是可以等待的。
擦幹了頭發後,季垚沒把浴巾拿開,而是把它蓋在符衷頭上,遮住他的臉,然後蹲下去看着他。季垚隔着一層毛巾撫摸着符衷面部的五官,摸到他的眉毛、眼窩、鼻梁,在把拇指按在符衷嘴唇上。他們就這樣相對着停頓了許久,符衷沒去把毛巾掀開,他坐在原地笑了起來,問:“這是給我蒙上了蓋頭嗎?”
季垚臉上紅了一陣,幸好有毛巾阻隔視線,讓他稍微大膽了些。季垚雙手按住符衷的下颚,探身向前湊近了些,與他鼻尖相觸,說:“蓋頭是紅色的,是給出嫁的新娘子用的。”
符衷透過毛巾的縫隙隐隐約約看到季垚靠近了自己,他就在自己眼前。符衷扣在一起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拽住衣袖,心上的小鹿沒有哪天這麽活蹦亂跳過,簡直讓他自顧不暇了。
“好了,士兵,不要再磨磨蹭蹭了!”季垚掀開了符衷頭上的浴巾,故作嚴厲地瞪着他,“快去洗浴室裏把身子沖暖和,換好衣服後出來見我!”
“收到,長官!”符衷雙耳通紅、心神不定,思緒滿天亂飛,收都收不回來。
他跟着季垚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準備去洗浴室好好淋洗一番。兩人不小心絆了一下,季垚腳下打滑了,險些要落入水中。符衷伸手撈住他的腰,牢牢把他抱進懷裏來,退離了水池幾步。
符衷看起來比季垚還受驚吓,後怕地望了眼池子:“好險,剛才您差點就要摔下去了。”
季垚推着他的胸,回頭看了眼泳池裏銀光閃爍的水波,心口這時才揪緊了。他呼出一口氣,松開了緊握的拳頭,伸開五指按在符衷左胸前,出神地盯着那處跳動不已的地方說:“好快。”
“什麽好快?”符衷問,他摟着季垚的腰部,似乎忘了自己已經逾越一大步了。
“心跳。”季垚受驚似的把手收回去,反而抓住符衷抱他的手臂,讓他松開了些,“心跳好快。把你的手松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符衷忙把他放開,拎着外套退後了一小步。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季垚面前,又是激情又是銷魂的情緒沖得他渾似醉鬼,甚至還有點兒羞愧。他道了個歉,拉起沉重的裝備包飛也似的跑開了。
心醉神迷、回味無窮地在外面等了十五分鐘,季垚就見符衷換好了幹淨的衣衫,挎着包從洗浴室裏走了出來。符衷顯然在裏面好好打整了一番自己,臉頰紅彤彤的,看起來容光煥發、讨人喜歡。季垚看了看時間,不敢相信十五分鐘竟然這麽快就過去了,他還以為只過了五分鐘。跟符衷在一起的時候,時間變快了,而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快流逝是所謂墜入情網的征兆......
“長官,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怎麽樣?”符衷提議說,“我知道有一家餐廳的蟹肉和鳕魚很不錯,可以一試。”
季垚搭着手,主意在心裏頭滾來滾去,最後他下定決心了:“我不能和你公然在衆目睽睽下同桌而食,這是不合規矩的。”
“真是遺憾!”符衷說,心中大為嘆息,“不過我以後還能有幸與您一同上餐桌的對吧?”
“與其等以後,不如今天就去把蟹肉和鳕魚買來,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季垚提醒道,“符上尉,如果你想順利辦成某件難事,就必須得勇于出擊、靈活機動。”
符衷這下高興了,興致勃勃地和季垚講起了下午訓練時的經歷,分享着他那驚心動魄的喜悅。他快活地踩着步子朝前走去,雙手插在衣兜裏,一頂大帽子歪歪斜斜地吊在他背後。符衷是個很有感染力的人,他的快樂和好心态日漸深刻地影響着季垚,以至于讓季垚沉迷于符衷帶給他的歡樂中無法自拔。
餐廳外的架子上整整齊齊碼着俄語報紙,季垚在等待符衷的空當裏抽出一份報紙浏覽起來。他在報紙上挑自己喜歡的內容看,目光落在了紙面中間一張大幅的彩色照片上。季垚一下就被其攫住了視線,看到圖片上方寫着幾個加粗的俄語單詞,是“中國西藏”。季垚皺了皺眉,凝視了圖片許久,在它下面寫着另一行小字:“巨型未知生物化石發掘現場,西藏林芝,帕魯藏布大峽谷,拍攝時間2020年12月18日。”
圖片是高空俯瞰圖,發掘現場長度超過百米。深埋地下的化石已重見天日,幾塊巨大的石板上鑲嵌着排列整齊的骸骨,類似某種巨蛇骨架。
季垚默默測了一下比例,一根骨頭差不多有五六米。他不作一聲地踩了踩鞋跟,再去看旁邊的配文,文中的一句話讓一向鎮定自若的季垚頓時汗毛直豎:“......時至今日,挖掘現場已超過125米,但仍未完全清理出全部化石。據有關專家實測預估,巨型生物脊柱長度将會達到400米以上......”
符衷提着買好的東西走出來,他帶來了一陣食物的濃香,季垚忍不住多聞了幾下。符衷把肩上的挎包撥上去一點,精神抖擻地站在季垚旁邊,看他往投幣機裏塞入硬幣,然後拿走了一份報紙。符衷低下頭去追着季垚手裏的報紙看,不出意外,他也第一時間看到了那張照片,指着它問道:“這是什麽?”
他們一邊走一遍聊天,季垚把報紙上的內容翻譯給符衷聽。符衷側着脖子端詳了圖片好一會兒,說:“它看起來真像一條龍。”
肖卓銘拿着一疊紙走進實驗室裏,攤開報紙鋪在桌面上,點了點圖片:“報紙上說西藏發現了某種巨型生物。CUBL的專家正趕去調查,北京那邊也去了。”
楊奇華放下手中的試管,戴上眼鏡坐下來,拿起報紙好好研究了一遍。他擰着眉毛看了很久,才摘掉眼鏡看向肖卓銘,說:“不出我所料,這會是一個奇跡。”
“我們要的不是奇跡,這世上奇跡之物還少嗎?”肖卓銘說,“我們要的是真相,就好比我們要搞清楚它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有那根銀線也是。”
“不過這不是你要管的事情,你的專業方向不是不明生物,這個生物究竟是龍還是蟲我會去探索的。”
肖卓銘聳聳肩:“确實,我的主攻方向是免疫學。但既然我加入了‘回溯計劃’,我就得有點好奇心和探索欲不是嗎?誰不想有個激動人心的大發現,誰不想見證一個又一個的奇跡誕生呢?”
“你說得在理。”楊奇華露出贊同的笑意,“所以在這麽多年後,我又成為了‘回溯計劃’的一員,重返征程、再度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