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寫檢讨書
檐廊的一角被栾樹的羽葉遮蔽着,磚飾的三角檐頭上雕有古人秋日狩獵的畫面。栾樹的蒴果像成群的粉紅色燈籠,一簇簇懸挂在茂密的枝葉中間。季垚提着紙袋站在公寓門廳前的臺階上,風涼得他不得不把手放進衣兜裏避寒,而桂花樹下的山茶綠籬卻仍是一派郁郁蔥蔥的好樣貌。他在廊柱之間走了幾步,偶爾望望通向公寓樓群外的園路。
“季首長在這兒幹什麽?”
“等人。”
“什麽人?”
季垚剛想開口,卻又抿唇沉默。他輕輕地笑了笑,不作一聲。他把話都往心裏藏。
女教官打完招呼,說笑着走開了,季垚朝她們點點頭當照面。他挑着下巴眺望樓房的轉角處,花壇裏的蠟梅遮擋了他的視線,幾株弱不禁風的植物已經在霜寒裏瑟瑟發抖了。對面高樓裏不知有誰在彈奏,曲調綿長如銀鈎。季垚數着秒數,用鞋尖踢着小石子兒打發時間。從餐廳到公寓有些距離,符衷趕過來可能要花點工夫。
清掃樓層的工作人員從電梯裏出來,推着一車子東西,輪軸骨碌碌地響了過來。季垚聽到動靜,朝後頭看了一眼,往旁邊讓開一步。東邊的小廣場上停着廂式貨車,穿藏青色外套的裝卸工把推車從斜坡上拉下去,一直走到貨箱跟前才停住腳,在衆人核對完箱子數目後,裝卸工才把墊紙板掖在腰間往回走了過來。
“誰搬出去了?”季垚叫住長得矮矮壯壯的工人。
裝卸工被他吓了一跳,忙把掖在腰上的墊紙板抽出來,回話:“2601號搬出去了。”
季垚點點頭,原來自家的對門。季垚的鄰居是裝備部的部長,這戶房子只是部長在時間局的臨時住所。季垚從沒敲過鄰居的門,這下鄰居就搬空了。他多年不在北京,錯過的東西太多了。季垚放走了裝卸工,看到貨車沿着園路開了出去,轉眼就進了地下通道。
符衷一路奔跑着趕到公寓門前,轉過拐角的時候不慎絆一跤,手紮在旁邊剛修剪的黃楊籬笆上,擦掉了一塊薄皮。符衷顧不上這點小傷痛,他随便拍了拍灰塵,加快腳步往七公寓的樓前跑去。符衷懷抱着一束亮黃色的鮮花,他護着花瓣沒讓它們抖下來一片。
跑上臺階後他在季垚面前打了立正:“首長好!”
季垚稍稍站得近一些,好讓自己能看清符衷的臉。他故意不言不語地沉默了一會兒,就是這簡簡單單的沉默也能讓符衷心慌意亂。季垚過了會兒才點頭:“來得倒挺快,算了,不罰了。”
符衷不知道這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但無論如何他都不用挨罰了。符衷這才好好地把目光放在季垚身上,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竟然離得這麽近,近得只剩悠悠涼風能在其間回轉了。首長常常穿着執行部标配的黑襯衫,不管怎樣的襯衫在他身上就最出色的一件傑作。季垚不打領帶的時候很少系領扣,露着一小塊皮膚,鎖骨若隐若現。
這就是他的神秘之處,那一小塊袒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也是個神秘的去處。季垚身上有種奇特的魅力一直鈎在符衷的心弦上,讓他的想象力插上翅膀飛翔,讓人只想去探索、開拓、琢磨。
符衷肩上擱了幾瓣花,季垚擡手替他撣去。符衷看看自己肩頭,徽章锃亮,雖然比不上季垚的那麽光榮、英武,但符衷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成像季垚這樣的人的。手裏的花束已經迫不及待地等着人把它們送出去了,在秋風中簌簌作響。符衷把花遞給了季垚,說:“送給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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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買的?”
“路上經過一個土耳其賣花人,他把鮮花裝在籃子裏,擱在花壇的石臺上。這花的味道香甜香甜的,适合插在花瓶裏做裝飾。首長,您家裏的花瓶都空了。”
符衷的言下之意季垚一下就聽懂了,這無微不至的小貼心把季垚亂糟糟的心情撫摸得舒舒服服的。他擡起眉毛,佯裝不在意地把花接過來,低頭聞了聞,香甜的味道讓他做了些甜蜜的幻想。季垚擺弄了兩下花束,打量着裏面黃澄澄的小花,說:“不就是幾個空花瓶嗎?你何必這麽上心?”
“您不喜歡?”符衷以退為進,假裝要去把花拿回來。
季垚一下把他的手打開了:“送出去的東西就別想再拿回去!想從我手裏搶東西?沒門!我說了我不喜歡嗎?你為什麽總是聽不清楚長官的話?”
符衷知道他就是這個脾氣,季垚剛才打他的手就已經表明一切了,他心裏再歡喜也是不會表現出來的。符衷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在心裏給自己打個氣,然後問起了要緊事:“您說您要給我什麽東西?”
季垚把手裏的袋子提起來輕輕晃了晃:“你買給我的草莓,我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我不習慣吃別人的東西,嘴軟得很,欠了人情不好還。”
“長官想得真周到,什麽東西有您一半也有我一半。”符衷笑着把袋子接過來,打開來看裏面的草莓。早先在冰箱裏冷藏過,果子還很新鮮,又大又亮,香氣撲鼻。
“我是管你們的長官,當然對你好。不然你到部長面前去告我一狀,那我立馬可以從時間局滾出去了。”
“您可別這麽說,當初是您把我批進來的,我非常感謝您。”符衷說,“感謝都還來不及,怎麽會有告狀這種事。您無論怎樣都是最好的,您百分百正确,長官。”
季垚笑笑沒說話,符衷說的是事實。符衷最開始是被裝備部要去的,季垚寫了三封信給辦公室,跟裝備部的部長讨價還價,那陣子上火得要命,嘴皮磨了泡,才把符衷拿在了手裏。符衷的這張甜嘴巴沒人不會喜歡,季垚也不例外,聽他說話心裏就高興、舒坦。
當提起舊事的時候兩個人忽然有些沉默,風微微發涼,從稀稀落落的枝葉間穿過去了。噴泉的潺潺流水聲由遠及近,忽高忽低,再慢慢消失。季垚踮踮腳,問:“怎麽不吃?你買來都還沒嘗過。”
“不想吃。”
“為什麽?”
“以前大學裏有個草莓園,專門研究那種高産高質的草莓。”符衷說,“甜得都發膩了。”
“差點兒忘了,你在大學裏有塊草莓地。”季垚點點頭。
符衷笑起來:“我那塊地産的草莓是全農場最棒的,每到收獲季節就把最好的挑出來送給你。”
他有意無意地說起那些事兒,紅果的甜香從記憶裏飄到了現在。季垚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符衷垂着眼睛偷笑,沒讓季垚看見。話裏話外的意思讓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旁邊過路的人偶爾往他們這邊望一眼。琴聲還沒散去,似喜若怒,灌木叢中間亮着疏落的路燈。
季垚看符衷一臉小媳婦樣,把袋子勾過來,伸手進去挑了一顆,把屁股上的葉子拔幹淨了,遞到他嘴邊去。
“我專門給你留的,你必須得給我吃掉。快點,張開嘴巴把這顆果子吃下去!”
符衷擡手接過:“您不吃?”
“別給我扯東扯西,立刻執行!”季垚大怒。
“收到,長官!”
符衷擡眼看季垚,把紅紅的果子咬在嘴裏,汁水馬上滲了出來。那晶瑩的液體看得季垚心尖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符衷把手上的水漬擦去,誇贊這草莓的美味,仿佛那是名貴的珍馔:“真甜,不可多得的好味道。為什麽草莓一經您手就像變了個樣兒呢?”
季垚的耳朵猛然發起燙來,剛才心裏的異樣把他弄得胸悶難當。秋風灌進襯衫領子,溜溜地順着脊梁骨往下鑽。寒意順着脊柱吹了個遍,即使襯衫裏還穿着打底衫,季垚也被冷透了。七公寓後面有一片人工湖,所以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季垚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又被符衷搞得摸不着北了,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魔力!季垚煩躁地摸摸後腦:“你轉過去。”
“?”
“叫你轉過去聽見沒有?”季垚踹了符衷一腳,“別一愣一愣的,利落點好辦事!”
利落點好辦事,符衷不知道他要辦什麽事。一條眼鏡蛇出擊的速度是0.1秒,但符衷在某些方面比眼鏡蛇更快。速度是追上時間的方法之一。
符衷轉過身去,季垚刷一下拉開他的背包,把什麽東西塞了進去。季垚粗暴的動作拉得符衷連連後退,腳下一滑,就靠在了季垚肩上。這麽一出好戲就是天公作美,符衷打心底裏感謝命運的恩賜。季垚空着兩手從符衷側腰滑過,符衷蓬松柔軟的頭發擦過他脖子,有些麻癢。他們這個姿勢有點奇怪,看起來就像季垚從後面抱住了符衷。
一直在花壇裏亂竄的風忽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躲在草木裏窺視着這兩人。草莓甜甜的香氣膩死了季垚,符衷忽然渾身燥熱起來,左邊胸腔鼓動得厲害,幸好有衣服擋着,沒讓心跳出來。鼓點似的聲音讓他鬧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季垚的,這聲音裏萌動着一些春天似的情感,春神阿多尼斯往人間灑下甘露了。
“操!你他媽靠過來幹什麽?起開。”季垚把符衷拉開,摸摸自己滾燙的耳朵,擡手整理衣領。
符衷有些委屈:“首長往我包裏塞什麽了?您這麽用力,我當然站不穩了。”
“炸藥。”季垚提起膝蓋佯裝要打人,“知道部長為什麽會覺得你對我關懷備至嗎?”
“不知道。”
“那你回去好好琢磨吧。”
符衷盯着他,他現在就在琢磨了。季垚就是個迷,是個琢磨不透的人。
“你的手紮破了,回去好好清理,藥水塗一下。”季垚拉起符衷的手心看,“皮肉這麽嫩為什麽要來時間局?”
“以後的皮肉就不會這麽嫩,時間局會把我從菜鳥教成高手的。”符衷伸着手,露出掌心破了皮的那塊地方,“現在那兒還疼着,首長能不能幫我塗點藥?”
季垚放下他的手,繃着脖子扭到一邊去:“多大個人了,這點事情自己做。”
符衷颠颠自己的背包,沒多少重,想來不會是炸藥。季垚壓着眉毛,有些不耐煩地想把他打發走,他自己現在也亂極了。符衷見這話說不下去,辭過季垚之後轉身下了臺階。
“等一下。”
“首長還有什麽事?”符衷在臺階下擡頭問。
季垚往下走一級,把手反剪在身後,彎腰湊近符衷。他不為了什麽,這麽做僅僅只是為了看清了符衷的臉,這張臉多看幾眼不吃虧。
“以前你說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是的,長官,我當然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那請你幫個忙。”
“您要我做什麽?”
“寫檢讨。”
“什麽檢讨?”
“早上因為缺席例會,部長要我寫檢讨。”
符衷愣了一會兒,他看着季垚的眼睛,褐色的,裏面有自己的倒影。季垚近視,符衷不近視,符衷是飛行員。季垚的眼睛像公寓樓背後倒映着噴泉的湖水,花木蔥茏,漣漪處處。在這樣的首長面前,當然願意為他做任何事。符衷答應了季垚的請求,畢竟寫一封檢讨書也就兩三千字。
季垚插着衣兜站在臺階上看符衷離開,符衷在黃楊木後忽然回了頭。季垚只見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知道符衷在回頭看自己,沖他笑了笑,捧着花轉身進了大廳。
符衷把車開出時間局,轉上一條落葉紛飛的公路,沿着燈火璀璨的繁華大街一路往繞城高速入口駛去。他沿途放着柔和的音樂,流水似的燈光淌在深色的車窗玻璃上,奔騰而出,又急遽退去。中途要經過一條橫亘在江水上的大壩,他從那上面疾馳而過,很快便将江畔的綠地公園和美人蕉抛在腦後。從時間局到自己家差不多二十分鐘,到家的時候落了點小雨。
游戲群裏又開始在約人,符衷說他十點過後再上線。他用草莓和酸奶做了個拼盤端到書房去,從背包裏掏出了一本書,發現那竟然是《時間局賞罰條例》。季垚不止給他塞了這一本書,另外還有坐标儀的使用說明書,以及季垚的筆記本。
每年執行部招新兵,都要發一本《條例》。新兵背熟了之後再組織考試,不合格的立刻除名。衆多新兵對這個規則很是抱怨,但符衷不,符衷最擅長背書,他的記憶力從小就勝人一籌。
符衷突然想起季垚那個奇怪的問題:知道為什麽部長會覺得你對我關懷備至嗎?
他現在忽然有點兒迷茫,走到環繞書房的落地窗前去看外面落雨,麻花小雨打在窗戶上往下粼粼地流淌。符衷遠眺海事局的樓牌,希爾頓大酒店獨具匠心的建築伫立在一座姹紫嫣紅的大莊園中。符衷透過煙色的雨幕看到了極遠之處的紫绛色的青山,濃黑的夜幕、憂悒的秋雨。此間流連意,綿延幾萬裏。
季垚抱着花回到家裏,搬了幾個陶瓷細頸花瓶來,把那些黃色的花朵插了進去。他歡歡喜喜地做着這事,好像在與什麽人親親熱熱地交談。他給花瓶拍了照,然後去洗澡。臉上的膏藥洗掉了,疤痕都顯露出來,雖說不是很明顯,但季垚萬分介意。他不願意裸着身子,因為後背有燒灼的痕跡,那些痕跡絕對能讓瞎子都吓到。
在電腦前與局長進行了工作彙報,忽然有人來敲門。季垚有點慌張,因為他不想讓人看到臉上那些疤痕。在門外的人敲了第二次時,季垚用最快的速度戴上口罩,立着眉毛不耐煩地打開門。外面站着穿藍色沖鋒衣的科員,戴着船型帽,帽子上的徽标表明他是從裝備部來的。
“季首長,您的眼鏡。裝備部給您送來了。”
季垚皺皺眉頭:“哪來的眼鏡?我沒跟裝備部報告過。”
年輕科員拿出記錄冊:“您忘了嗎?這是您托人幫訂的,這兒還有檔案和簽名。”
季垚繃着嘴角翻看文件,個人信息填得相當完整,左右眼近視度數非常正确。翻到最後一頁,簽名欄裏簽的是自己的名字。
“誰寫的?”
“是個尉官,編號0578。他說是您叫他幫忙的,很急。信息都填的很完整,我們就給您加急了。”
“嗯,我知道了。”季垚點點頭,幾筆簽上自己的名字,打發走了科員。
他回去後坐在沙發裏,舉着眼鏡端詳了一陣。眼鏡鑲着細邊框,微微有點金色,架子上刻着他的編號。編號在很小很小的一個地方,刻得倒是很清楚。季垚摸着金屬架笑起來,他躺在沙發靠背上,袍子敞開着,露出他的胸和腹。季垚戴上眼鏡,這下他可以一眼望到窗外的樓盤和遠山了。
季垚慢悠悠地點燃了一根煙,挑在手裏,透過閃光的煙霧看那樓外的飄雨。他靠着枕墊,把煙送到嘴邊,歪着頭想事情,忽而想起符衷的一截腰線。他撩開袍子,将一條腿擡起來踩在墊子上。季垚垂着眼睛伺弄自己,一邊魂飛天外地吞吐着煙霧,一邊仰着脖子發出隐忍的哼聲。雨聲漸漸大起來,似乎隔着一層窗戶都把他澆透了。
符衷坐在床上跟團隊打了幾盤游戲,連勝三局。魚缸旁挂着鳥籠子,裏面養着一只羽毛黑亮的八哥鳥,它有一把動聽的好歌喉。八哥在籠子裏跳來跳去,翹着尾巴,啄起清水碟子裏的水珠潤洗自己的羽毛。符衷打完三局就下線了,精神抖擻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準備去寫檢讨書。
半夜的時候季垚盤腿坐在床上按鍵盤,雖然他故意讓符衷幫忙寫檢讨,但其實他還是得自己動筆。季垚喜歡逗符衷,一想到符衷背過身去偷偷紅耳朵的樣子他就會感到一種古怪的愉悅,好像他的快樂是建立在符衷的羞赧上的。他琢磨着這個人,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想了想,拿手機給眼鏡拍了一張照片,發了個微博。
下一秒“細腰”就給他送來了第一個紅心。季垚捂着耳朵搓了搓,解開腰帶把袍子撩到兩邊去,用手比劃着自己的腰身。他又打開穿衣鏡,站在鏡子前檢查自己的腰算不算細。季垚的腰線緊繃繃地往內掐着,臀圍再中和了這種緊繃感,整個人張收有度。他扯下腰帶綁在腰上圍了一圈,再去量長度。發現自己的腰圍小于标準值。
符衷坐在書桌前看着手機笑,屏幕上是一張照片,一副眼鏡擺在電腦旁。他面前的電腦上正是檢讨書的文檔,符衷認認真真地幫季垚寫檢讨,好像被罰的人是他自己。符衷知道自己被逗了,他比誰都心知肚明,但他還是按季垚說的去做了。
城市裏雨下得越來越大,隔着窗戶能聽到滂滂的聲音,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魚鳥均已睡去。家裏空空蕩蕩,寂然無聲,宛如太陽神廟。這是荷馬最喜歡的夜晚和時刻,廣袤空間正在朝着他們兩人飛奔而來,群山在難以捉摸的涼悠悠的空氣中消融、消融......
第二天晨訓時衆人才發現他們的隊長換成了季垚本人,這是首長親自下場帶隊。符衷先是驚訝,因為昨晚季垚才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對不會再去帶他們中隊了。整隊的時候季垚就站在隊列兵旁邊等待,直到隊列兵朝他敬了禮。季垚從他們面前走過,嚴厲的目光讓符衷覺得很熟悉,原來的那個季垚又回來了。
符衷坐在杠鈴上喝了幾口淡鹽水,看着季垚對着別人比劃手勢。他咽下淡鹽水,那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符衷站起身心不在焉地提着外套往僻靜的地方去了。
“他怎麽看起來怪怪的?”陳巍佝着背坐在地上拉伸筋骨,扭頭看見符衷默不作聲地站起來離開了,“最近也不跟咱們聊天了,一臉心事艨艟的樣子。他在煩惱什麽?”
五爺長得像個瘦猴,大眼睛嵌在他瘦削的小臉上,顯得喜氣洋洋。五爺歡快地笑起來,伸手拍拍陳巍:“估計遇到麻煩事兒啦!”
“什麽麻煩事?難道你還有什麽秘密要告訴我不成?”
“我怎麽知道呢?七哥是咱們當中最神秘的那一個,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情況呢。”五爺聳着肩坐在高高的單杠上,攤開手晃了晃雙腿。
陳巍坐起身,把腿收回來,憂心忡忡地望着符衷消失在水泥牆後面:“要不我們看看去?要是他有什麽想不開,咱們也好說教說教。”
五爺從單杠上跳了下來。
符衷在圍牆後面的看臺上找了個幹燥的地方坐下來打開電腦,準備完成檢讨書的最後一千字。看臺位于機動部隊演練場旁邊,後面立着一面高高的鐵絲網,肥肥的麻雀正停在上面。天空中飛過大片的鳥群,這些鳥兒還沒遷徙,不過很快它們就要遠走高飛了。演練場上駛過幾輛悍馬車,轟隆隆地從這頭開到那頭去了。
季垚習慣性地去找符衷,卻沒見人。他跟陳巍問了路,繞過圍牆走到另一邊空曠的場地上去,遠遠地他就看見符衷坐在梯步上。這時的符衷正絞盡腦汁想要怎麽繼續編下去,他高中大學都是優标,寫檢讨這種事找不上他,現在他卻被一千字難住了。符衷把帽子摘下來放在一邊,将吹亂的頭發抹到後面去。
“你在這裏幹什麽?”忽然有人走到符衷跟前,視野裏出現了一雙挺拓的靴子,緊紮着褲腳,皮扣上雕着熠熠閃光的巨樹雄鷹
符衷吓了一跳,慌忙抱着電腦站起身:“長官好!我在寫檢讨書。”
季垚皺了皺眉,鼻梁上架着符衷送的細框眼鏡,有些斯文氣。他背着手俯身看看符衷的電腦屏幕,笑道:“叫你寫你還真寫?不怕我诓你?”
“我答應了首長要為您做任何事,所以當然要寫了。”
季垚笑着咬了咬嘴唇,擡手薅了薅符衷的頭發,罵道:“長個心眼,不要別人叫你幹啥就幹啥,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收到,長官!”
陳巍和五爺停在了圍牆的拐角處,他們本打算走過去找符衷,但思前想後還是選擇了按兵不動,因為季垚已經先他們一步把符衷據為己有了。陳巍踮着腳站在臺子上往那邊眺望,隔得有些遠,他只能兩個人站在看臺的梯步上面對面說這話。悍馬車又開過去了幾輛,轟鳴聲讓人心慌。
五爺把手做成望遠鏡的樣子放在眼前,問:“看到什麽了嗎,九兒?”
“什麽都沒看到。不知道季垚找他做什麽。”陳巍嘟嘟囔囔地回答,晃着身子左顧右盼,“不過看來他們聊得不錯,季垚還抓了小七的頭發幾下。他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風吹的香樟樹嘩啦作響,幾片落葉打在陳巍臉上,拍得人生疼。五爺捉掉頭上的紅葉,說:“季垚是個怪人,七哥也是個怪人,怪人之間的事兒我們怎麽看得明白。”
陳巍把手機掏了出來,對着看臺舉起來拍照,他放大了畫面,看到季垚像是愉快地笑了,把符衷脫下來的帽子給他戴了回去。陳巍皺起鼻子拍了張照,滿腹疑惑地盯着五爺:“七哥是季垚的私生子嗎?”
五爺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剛磕了藥。他呆愣了一會兒,猛地捏緊拳頭鼓了一把勁:“實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