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土複出
“他死了嗎?”
“死透了,下面是火山口,岩漿能把石頭燒成灰。”
“嗯,那我就放心了。”
“走吧,該回去了,他們家還有個兒子,我們得好好照顧他。”
四人轉身離去,手裏提着槍。槍上抹着血,槍口仍發燙。他們交換着喝一壺酒,齊聲唱着歌消失在蒸騰的熱氣中。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主将親我兮,勝如父母;幹犯軍令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此為《凱歌》,成歌于明,戚繼光所作,時任浙江都司佥事。
火山口滾着岩漿,無數灰塵升起又降下,熾熱的陽光穿過蒸汽,穿過山林,穿過深紅的潮浪,照進濃煙中的深淵,蜷曲而巨大的骸骨上,正開出紅色的花。
忽然,縱橫交錯的鐵鏈晃動了一下,一只手從硫磺味的濃煙中伸出,死死抓住鐵鏈。
手很大,傷痕遍布,皮膚如糙木。攥得緊,指縫裏夾着一朵花。
大風驟起,濃煙如山漂移,把花和手一并吞噬。岩漿噴湧而出,森林很快化為灰燼,燒不完的的灰燼中,忽然傳來一聲槍響。
十年後。
一塊石頭背後有兩個人,只活了一個。
九狐貍在第一天晚上就被蜈蚣和毒蚊子咬了,皮炎和燎泡從他的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中部。由于沒有妥善的處理措施,那些大燎泡一會兒功夫就破裂流血,開裂的皮膚不斷滲出血液,迅速潰爛化膿。九狐貍給自己注射了氧可酮止痛,但雨林裏的環境只能讓傷口越來越爛,直到九狐貍開始意識不清。
季垚意識到了着彈員的糟糕狀況,他幾次離開狙擊槍幫九狐貍處理手臂上的傷。季垚的腿上也有地方被咬了,他明白自己很快就會變成九狐貍這樣。疼痛感和對疼痛的恐懼一直包圍着他,季垚覺得雨林裏其實什麽也沒有,沒有正義,沒有邪惡,沒有恐怖分子,也沒有反恐聯盟,只有黑暗和死亡。
“我想去打點新鮮水。”在季垚把自己的第三個醫藥包拆開後,九狐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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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一動就會被當成活靶子。”
九狐貍嘴唇發紫,他的眼睛也向外鼓着,像是随時要掉出來。九狐貍拿起身邊的槍,按住季垚拆藥包的手,把身子往西邊挪去,說:“我快死了。但他不知道我們有兩個人。”
季垚停住了手,他明白了九狐貍的意思。九狐貍擡起一根手指,頂在氣孔密布的石頭上,指向白石頭所在的方向:“永遠向前看,像魔鬼那樣盯住他。”
九狐貍貼附着地面,用他潰爛成黑色的爛手支撐身體,往西邊的小溪移動。季垚看了看表,早上七點,無數人在這時從夢中醒來。他架着槍,向前看,九狐貍在餘光裏漸漸縮小。季垚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劇痛從腿上和嘴唇上傳來,他咬爛了下嘴唇,鮮血流進嘴裏。
叢林中一聲槍響。接着是第二聲槍響。然後重歸寂靜。
當軍士長派出的救援隊找到季垚時,他已經無法自行挪動身體了。人們将他的手指掰開,拿走了他的槍,然後把他擡上擔架送進機艙裏。救援隊在溪邊找到了九狐貍的屍體,他的頭上有一個被子彈打穿的洞,流着一條血線。九狐貍的右手爛完了,七八條肥大的螞蝗正緊緊吸附着傷口,扭動着身子往裏鑽。他的手直直地朝溪流伸着,想把手伸進溪水裏沖洗,但還差最後一米的時候就被打死了。
季垚從夢中驚醒。他在夢中看到了蜜蜂和獅子,還有紫色的煙霧。床頭空蕩蕩,電子鐘亮着,10:00a.m.。
他掀開被子下床,光着腳踩在地毯上,低頭看着繡在霧藍色布面上的金色龍紋。這手工編織的瑞士長毛地毯是一流的,又厚又軟。病房裏沒有其他人,他扭頭看了眼門上的毛玻璃,外面有幾個晃動的人影,但都不是要進來的。季垚去尋了一面鏡子,他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臉,光亮的鏡面照出一張略顯憔悴的年輕面孔,深陷的眼窩呈現出淡淡的紅色。
醫生穿過走廊,和幾個同事點頭打了招呼,拿着試劑盒打開了病房的門。他輕聲哼着調子,步履輕盈,臉上洋溢着愉快的神情。醫生進門後就看到季垚正對着鏡子舉起手機,他問道:“在幹什麽?”
“拍照片。”季垚回答,他默默地把手機放下來,滑動了幾下手指後按滅屏幕,去旁邊的診療機上躺下來。
“恢複得不錯,”醫生按按他的頭頂,“醫療部給你做了植皮植發手術,除了頭發摸起來有點硬,其他都很好。你是個奇跡之人,死神這都沒把你勾走。”
季垚把手平放在腹部,盯着頂上的照明燈默然了一會兒,說:“算命的跛腳半仙說我至少能活到一百歲,我這條命連上帝都只能自顧自搓着手暗暗心驚。”
“鬼怕惡人。”醫生一邊把試劑瓶的蓋子敲開,把針管插進去吸取藥劑,“你對你現在的長相還滿意嗎?”
針管從試劑瓶裏抽出來,醫生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活塞,然後把細細的金屬針頭對準季垚手臂上的靜脈刺了進去。等一針管的藥注射完了,季垚才回答:“并不滿意。”
他指指臉上的疤痕,很淡,其實無傷大雅,但季垚介意。
醫生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把針管裝進密封袋裏扔進回收通道:“你得感謝成都醫療中心的醫生們全力以赴才把你的命搶救了回來,還把你的臉修複了95%。”
“這些燒傷疤痕能去掉嗎?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再回答我,大豬。”季垚皺起眉,眉尾壓了下去,“如果你沒辦法給我遮掉這些疤痕,我就有本事讓你在這兒待不下去。”
“我知道,長官,誰還能說你是錯的呢?我們專門為你訂購了一種遮掩傷疤的藥膏,俄國産的,把它塗在臉上能就讓你永葆青春。”
季垚轉開視線,輕飄飄地眨了下眼睛:“別打廣告了。說說看,三個月裏有沒有人來探望過我?”
醫生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有一個。”
“真糟糕!是誰這麽好心?我一定要在報告上記上一筆。”
“是執行部的年輕士兵,看軍銜是個尉官。他長得很高,形象也很好,令人眼前一亮。每次都由我接待他,不得不說與他講話是一件愉快的事。總之這是個不錯的人。”
季垚盯着醫生的眼睛看了會兒,他的眼睛尾部留着幾條細細的疤痕,看起來像皺紋。季垚沉思了一會兒,轉過脖子,挺立的鼻梁聳在面頰中央:“這個時候你應該把編號和名字告訴我。”
醫生做完了例行檢查,從打印機下面拉出幾張紙釘在一塊兒,塞進文件夾裏,說:“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才不告訴你的,要知道的話我早就和盤托出了。他也沒說過自己姓甚名誰,不過他就是來了,來了好幾次,專程來探望你的。”
季垚默默無言地笑了笑,并沒有做出什麽表情。他撇着眉毛從診療機的床上撐起來,按着手臂上的針孔,把雙腿挪下去了,換了個話題:“總部還留着我的資料嗎?有沒有除名或降級?”
醫生抽出水筆開始轉,想了一想,點點頭說:“資料還有,備份都在總部的檔案室裏。你沒有降級,你升官了,三土,你現在是一級執行指揮官。恭喜你。”
這個消息讓季垚露出了笑意,他擡着眼皮看了醫生,确認他沒有說謊。季垚走到床邊去,端詳着外面險惡詭谲的黑暗世界,一會兒後他就不笑了。一縷憂郁之氣萦繞在他心頭,有種悲傷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他打倒了。季垚的記憶還停留在某個久遠的時刻中,窗外的燈光猶如漂浮的幽靈,巨大的落地窗上照出他白剌剌的倒影。
“有什麽新任務交給我嗎?”
“沒有。你忘了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你得好好休息,難道你還想重新回那戰場上去嗎?”醫生抿抿唇,“你遭遇的已經夠多了。”
醫生靠在窗邊,兩根手指夾着煙,打火機的火苗躍起一點明黃色的光。他咬着煙尾在火焰上點了一點,緊接着騰起了一陣白霧。醫生眯着眼睛抽了一口,馬上就劇烈咳嗽起來,他連忙吞了一口溫水。季垚看着他,煙霧在房間裏漂浮着,就像他們剛才的對話。
“你是醫生,怎麽還抽煙?”季垚撐着手,朝他擡擡下巴,“給我一根。”
“你的聲帶剛裝上變聲器,傷口還沒好全,不能碰這些刺激性的東西。”
“細香煙也行。”
醫生眯着因為熬夜而顯得疲憊、昏然欲眠的眼睛審視他,忖度半晌後把細香煙的盒子遞了過去。季垚取了一根,在盒蓋上敲了敲,然後放進嘴裏,自己點燃了火機。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樨香氣頓時彌漫在了房裏的各個角落,季垚吐出一團煙霧來。
一陣轟鳴從高空落下來,一萬米之外的雲層背後,有交錯的電光轉瞬即逝,飛機拉着尾焰與浮雲一同往西邊漂移。季垚信手翻閱文件,這是剛剛從下面部門裏遞上來的。他自從下了戰場之後就一直待在成都,總部就特許他不必再過問時間局的事。
“在過去三個月裏,蛛網統共出了兩處問題,都被解決了。”醫生不停地轉筆,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然後他就把筆轉飛到了地上。
季垚點點頭,文件紙在他手裏嘩啦啦地翻動:“誰上去解決的?”
“第一次是執行部0578,符衷。第二次是維修部0632,何巒。”
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文件頁翻到出任務記錄上,執行員的照片都印在上面。季垚仔細看了看,0578,符衷,執行部A級專員。
“哦,是他啊,他是個可造之才,是個很有膽量的人。”
“你說誰?”
季垚渾似未聞,沒回答醫生的問題。不過醫生本就沒有打算等他回答。季垚湊近了點看符衷的照片,他眼睛近視,他想再把這照片看得清楚一點。符衷有一副好相貌,他的雙眼平視着畫面之外的人,讓人覺得他仿佛是活靈活現的。季垚不太放心,又問了一句:“他們有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就只是幾個接口松了一點,上去接好就行。沒有開火,沒有交戰。別擔心,這兒不是非洲。”
“嗯。”季垚心裏平靜了些,移植的頭發有點遮眼睛,季垚把它梳到後面去,“我都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身處何方了。”
醫生的電話突然響了,鈴聲有些刺耳,季垚吓了一跳。醫生走到一邊去接電話,季垚最後看了一眼符衷的照片,合上了文件夾。季垚悄悄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打開了剛才發的那一條微博,很快地刷完評論區翻到最底下,他就是奔着最底下那條評論去的。
果不其然,那個叫“細腰”的ID又是萬年不變的第一個評論。評論一個字都沒有,只有發了個愛心,系統自帶的那種。季垚垂着睫毛,默不作聲地點開“細腰”的頭像,進入微博界面,空空如也,像個馬甲賬號。季垚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這是他常做的動作,雖然每次點開頭像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醫生挂了電話,叫了兩聲三土,季垚正看着手機發呆,沒應。醫生推了季垚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
“有事?”季垚摁滅手機扔在床頭。
“總部打電話叫你回去,專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季垚點了點腳尖,手指夾着芳香四溢的香煙送到嘴邊含了一下,說:“有沒有說明是什麽要緊事?”
醫生聳聳肩,這個動作就表示他一無所知。護士走進來喊他去別的病房看人,醫生胡亂翻看幾眼記錄表,朝外面答應了一聲。季垚把他攆走了,獨自站在窗前把剩下的煙抽完,草木樨的味道讓他暈暈乎乎,好像踩在水面上。
他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打開之後還停留在微博界面。他看着第一條評論的一個紅心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想回複,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在表情裏找了半天,最後只回了一個心。
只要他發微博,“細腰”一定是第一個回複。這個ID充滿了神秘感,個人信息填的是“100歲”,當然這無疑是在鬼扯。季垚盯着“100歲”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動聲色地關了手機。越是神秘就越讓人想去探索,季垚就是去探索的人。他在腦子裏将這個ID的一切過來過去,煙燒完了,香味淡去了,眼前的黑暗卻是一成不變的。
此刻現在距離第一空洞出現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年,這黑乎乎的天體把太陽光全都吸走了。季垚沒見過太陽,他對這個發亮的大火球的全部印象停留在想象中。想象讓人能有點真實感。
中午12:45,成都醫療中心的樓頂停機坪上落下了一架飛機。黑亮的機身漆着執行部的徽章——雄鷹巨樹,熠熠地閃着光。飛機兩邊的兩個進氣道猶如瞪大的眼睛。
符衷從機艙裏走下來,他穿着執行部的制服和靴子,綁着武裝帶。樓頂風大,幾架直升機正在不遠處的地方起落,巨大的旋槳帶動了巨大的氣流往這邊襲來。符衷擡起手臂擋風,取下縫着雄鷹巨樹徽章的帽子拿在手裏,朝站在欄杆外的醫生走去。旋風驚慌地竄來竄去,把他的頭發吹亂了。
“我來接季首長。首長現在在哪裏?”符衷問,他熟稔地和醫生握了手。
醫生松開手比了個手勢:“随我來。他就在等您過來呢。”
符衷回頭看看飛機,把額前的頭發撩到腦後去,然後跟着醫生進了電梯。成都醫療中心離地一千米,高處不勝寒。從停機坪到病房部坐電梯要兩分鐘,符衷和醫生一路無話。手機響了兩聲,符衷打開來看了看,把那些垃圾信息删掉,再順手查看了一下其他的信息,看着看着就笑起來。此時電梯抵達病房部,醫生雙手插兜帶着符衷走出去,愉快地輕輕哼着歌。
季垚沒在房間裏,但燈已經熄掉了。病床上的被子簡單地折好後放在床尾,房間裏殘留着極淡的木樨香,符衷嗅到了,他默默地把這個香味記住。醫生對符衷到了歉,然後去外面給季垚打電話,回頭告訴正在床前疊被子的符衷:“你要找的首長在餐廳裏,現在是中午,沒準他餓了。”
“無妨,先讓他吃飯。”符衷不緊不慢地疊着被子,把它們當作行軍被對待,一絲不茍地疊成方塊,“季首長現在恢複得怎麽樣?”
“他很好,跟以前沒什麽兩樣。你要記住我之前提醒過你的話。”
符衷放好了整整齊齊被子、抻平的床單,看着醫生說:“我知道,他現在需要在清醒的時候疏導焦慮。”
時間到了,醫生要去查房,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道:“你能找到季垚嗎?”
“沒事,我之前來過這裏幾次,這兒的結構已經在我腦子裏形成地圖了。我有首長的電話,”符衷笑着說,他這副模樣任誰都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他會給我指路。”
醫生擡眼看看他,符衷的那張臉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醫生左思右想,不過他什麽都沒問,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這裏。符衷留下來看了看季垚的房間,床頭櫃上擺着花,旁邊放着一塊徽章。符衷拿起徽章放在手心裏,威武的雄鷹雙翅翕張,羽毛栩栩如生。他把徽章靠在自己的帽子旁邊,看着它們靠在一起,然後露出喜悅的笑容。
符衷把帽子戴上,再把季垚的徽章小心揣在衣兜裏,出門後一路往餐廳走去了。
“先生你想要什麽?”店員問。
季垚只思考了一秒鐘,說:“冰咖啡,越冰越好,最好一半都是冰塊,咖啡要最苦的那種,謝謝。”
店員多看了季垚幾眼,沒說什麽,叫他稍等。薄襯衫和高爾夫條紋褲妥貼地穿在季垚身上,他身材健壯、體格勻稱,下颚的硬線條在不偏不倚的地方收攏。季垚的站姿顯示出他訓練有素,即使是在最普通的時刻裏,他也依然像個将領。店員觑觑季垚的雙眼,那雙眼裏有種厲色,像蒙着兩塊玻璃。
手機震動了一會兒,季垚拿起來看了看聯系人,怔愣了片刻。他忽然手足無措起來,摸了摸後腦,轉過身接起電話:“什麽事?”
“季首長,我是符衷,編號0578。”手機裏傳出來的聲音把他拉入了一個不平靜的境地裏,“首長您在哪裏?我這就過來。”
季垚擡起眼皮,卻正好看見符衷從餐廳的側門走進來,季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軍官的新制服、亮熠熠的靴子、一個服務生正把新鮮的玫瑰花擺在顯眼的位置。符衷是個面目俊俏的年輕尉官,制服的左邊胸上縫有新月形的銀色胸章,袖邊有一道亮燦燦的銀環。他神氣地揚着頭,在尋找些什麽,這樣的符衷比在照片上更活靈活現了。
“我就在你1點鐘方向,目測距離20米的地方。好了,你現在該鎖定目标了。趕緊過來報到!士兵!”
“首長好!0578,符衷,前來報到!”符衷根據季垚報的坐标趕過去,打完立正後擡手行禮,鞋跟碰在一起。他腰間紮着锃亮的皮帶,肩章在燈下閃閃發光。
“稍息!”季垚看他臉色放松了點,才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符衷一番,從他的鞋尖看到頭頂,一處都不落下,“你有什麽事?”
符衷整理表情,克制地換上不是那麽明顯的笑容:“總部叫我來接首長,首長您看我們可以出發了麽?”
季垚把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知道他認為滿意了才別過臉去:“上一邊等着,我買東西,中飯還沒吃。”
“您的冰咖啡。”店員把咖啡遞出來,咖啡沒多少,剩下的全是冰塊。
季垚愉快地付了錢,他的心情忽然就變好了,憂郁之氣也一掃而空了。熱騰騰、喜洋洋。季垚思索着這種微妙的心情變化,他含了一口咖啡,忽然把杯子遞到符衷面前晃了晃:“想要嗎?”
符衷眼裏閃過轉瞬即逝的奕奕神采,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但季垚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秒。符衷捏着手指磨了磨,眼睛看向別處,猶猶豫豫地指了指:“我可以自己買。”
“嗯。”季垚點頭,飛快地皺起了眉毛,“你他媽事情能不能別這麽多?說一句想要很難嗎?”
“啊,這——”符衷臉皮薄,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遮遮掩掩地蓋住已經發紅的耳朵。
季垚假裝陰沉地瞪着這個人,然後他快速拉過符衷的手,把杯子塞到他手中。冰咖啡冰得有點過分,符衷哆嗦了一下,忙接住了。季垚說兩句“這才像話”就走到另一邊去買飯,回頭問道:“你吃過了嗎?”
“沒有!”符衷正把咖啡往嘴邊送,聞言忙挺直脊背不假思索地回答。
季垚神氣活現地笑了一下,他把自己是個大病初愈的病人這件事給抛到九霄雲外了。符衷悄悄地觀察了他一會兒,現在的季垚臉色紅潤、皮膚緊繃,雙眼中透露出勃勃生機。他趁着這驚喜之餘很快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口,苦澀的咖啡吞入喉嚨,他竟然也覺得這味道是如草莓糖那樣香甜香甜的!
“給你買的,加了煎蛋。愛吃不吃,不吃給錢。”季垚把餐盤推給符衷,自己在桌子前坐下。
季垚低着頭挑着盤子裏的菜,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把肉全都挑出來放在了符衷的碗裏。做完這些之後,季垚才端起碗來吃飯,符衷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留着淡色的疤痕。符衷捏着筷子停頓了幾秒,問:“長官,為什麽把肉都給了我?”
“這是上級對下級的關懷。”季垚擡眼看看他,“如果現在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我也還是會這麽做的。”
符衷盯着他。季垚與他對視了一陣,又補充了一句:“醫生建議我少吃肉食,不好消化,因為我現在剛出院。所以我就把肉挑給你了,現在你一個人吃了兩個人的份,你該說什麽?”
“謝謝首長。”
季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符衷神色動了動,視線徘徊了兩下,季垚仍是埋着頭沒有看他。符衷緊了緊手指,低頭夾了一片瘦肉悶聲吃起來。其實季垚給他買的都剛好合胃口,他不知道季垚究竟是有什麽魔力。
“總部叫我回去幹什麽?醫生不肯告訴我,你總得實話實說了吧?”季垚問道,他喝了一口冰咖啡。
“俄羅斯貝加爾湖基地的負責人來了,說要與我國合作一個項目。您是一級執行指揮官,這種場合不能沒有您出面,所以總部派我來把您接回去。”
季垚攪着玻璃杯裏的冰塊,讓它們碰着杯壁,發出嘩啦啦的脆響。季垚喜歡聽這個聲音,他熱衷于玩這種游戲。他攪了會兒後停下手指,撐着桌板看對面的符衷,好整以暇地問道:“真的是總部主動派你來的嗎?”
符衷停下筷子,掂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引人遐思地撩起眼皮,随後把唇線擡了上去:“當然,不然還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