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師徒20
第74章 師徒20
白駒過隙,很快一個月過去了。
謝川剛剛在丹田之上種下冰種火, 那一邊, 雲仙宗十五年一次的大比開始了。
禁地之中, 季子修在靈泉之上的小築裏短暫閉關。他在這裏一個月,總算恢複了些靈氣。
外面的靈泉水清澈無比, 螢火蟲的光低得仿佛是浮在水面上一般, 這裏無論過去多久,都美得似仙境。
看到這些, 心仿佛就會靜下去。季子修忽然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了︰[我的家人,以前總叫我小名。]
0404都想不到主人還有小名一類,懵逼的問了一句︰[什麽小名?]
[軟?反正就是這個音, 就不知道是哪個字了,像個女孩兒名字似的。]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祖母總愛叫這個疊音。
和0404感懷了一下過去以後, 季子修很快便調整了過來。
這裏是修真的世界,和其他世界不同的是, 縱使是一縷執念,也是帶着靈力的。阮天琅有太多的記憶沒有給季子修看,許多東西,他只知道一個大概。
這是季子修幫他們實現執念這麽久, 第一次提出了質疑。
季子修之前站在阮天琅的角度,被他一次次的誤導。
只是因為愧疚,阮天琅便要這般祈求,于情于理說不通。
死後阮天琅不是沒有還陽的機會, 若是阮天琅自己想活的話,他有無數種辦法讓自己的魂魄不散。
這些,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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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奚一直在向他打聽系統的事,他想做什麽,季子修大概猜了出來。
炎奚想要争那千分之一的機會,死後抱着執念徘徊在世間,想要沖破這個死局。
非重來,無法更改。
炎奚等的系統,一定是重生、重啓一類的系統。
季子修覺得心驚,要是他不來這個地方,不去幫阮天琅實現什麽執念,以炎奚的性格,會不會變成宿主?
他想了很久,得出來的答案——完全有可能。
不同的是,或許季子修不來,阮天琅的執念無人消除,而炎奚不會清楚阮天琅的魂魄已經散了。
炎奚只會一直想找到阮天琅。
季子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的到來本該是為原主消除執念的,如今卻讓炎奚變成了這樣。
現在,炎奚完全知道了這件事。
他下定了決心,要主動赴死,想早日見到阮天琅。
季子修的腦子發疼。
他問0404︰“說起來,陸千瀾的系統是什麽?”
這種事情上面是完全禁止告訴其他宿主的,0404自然不肯回答。
[主人,這事關他的執念,抱歉,我不能說。]
季子修也知道0404不會告訴他,他輕輕笑了一下︰“算了,下次我親自問他吧。”
季子修走出了禁地,算出今日是大比之日,就禦劍去了雲仙宗大殿。
驚雷劍和他無比契合,幾乎不會對他有所排斥,季子修雖然無法全數控制身體裏的靈氣,這驚雷劍卻控制得自如。
驚雷劍所到之處,就像是天空的一道驚雷閃過,不久之後,季子修就來到了大殿的位置。
此時兮顏、風微、炎奚三人都在這裏,看到季子修來了,便紛紛站起身︰“恭迎宗主。”
炎奚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手裏常抱的那把琴,已經被他丢在一側。
他的眉眼已經帶上冷酷,不再是之前那個炎奚了。
“大比進行得怎麽樣了?”
兮顏說︰“倒是上次宗主帶回來那兩個弟子,實力不弱。”
季子修有些擔心蘇晴了,便問︰“蘇晴怎麽樣了?”
這次大比由兮顏全權負責,所以季子修才問的她。
“尚可。”
季子修聽了,這才放下心。
兮顏退了回去,風微看他們的談話完了,才朝季子修笑笑︰“師兄,這次你閉關,我以為又是幾十年上百年。”
一個月,算是很短了。
“只是調理靈氣而已。”
風微點了點頭,又故意對着炎奚說︰“師兄這次去南影秘地,想必危險重重吧?”
炎奚拿酒的手微微一頓,卻在下一刻恢複如常。
風微的方法太拙劣,季子修一下子就看懂了。只是他和炎奚之間,并不是那麽容易和解的。
風微又說︰“咱們師兄弟三個,倒是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炎奚,我們哪日再……”
他的話還沒說完,炎奚便站起了身︰“宗主,我身體不适,想先回琴雁峰了。”
如今竟然連師兄都不叫了!
風微嘆了口氣,顯得幾分憂心忡忡。
等季子修同意過後,炎奚才離開了大殿。
[難……真難。]
之前那些世界裏,季子修遇到什麽,都沒有這麽說過。0404有些擔心︰[主人,要不好好和炎奚談一次?]
[你覺得對于阮天琅,我是什麽?]
0404回答︰[救贖,他執念的執行者。]
季子修苦笑︰[炎奚卻不是這麽看的,他應當是知道我為實現阮天琅執念而來。可心中卻始終接受不了阮天琅已經消散的事實。]
他不由覺得煩悶,多喝了好幾杯酒,自己都未曾察覺。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炎奚卻還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除了炎奚,阮天琅也一樣,誰都不肯讓步。就連那些記憶也藏着不讓季子修看到。
看來,是沒有什麽突破口了。
0404小心翼翼的說︰[要不……告訴炎奚吧?]
季子修又端起了杯子,心事重重的喝了一杯。
在外人眼裏看來,他這樣倒有些借酒消愁了。
喝得多了,季子修難免沾染上幾分酒意。雖然帶了面具看不到他的臉,可季子修露出來的皮膚卻泛起了粉色。他的眼神帶着些許迷離,這樣的季子修,讓兮顏這個女子都看入了神。
兮顏也察覺出季子修和炎奚出了什麽問題,便有心勸導︰“炎奚長老最近剛剛醒來,想必諸般事物都略微生疏,有做錯事情的,風微你該多多跟他談談。”
風微立馬懂得了兮顏的意思,兩人在季子修面前唱雙簧︰“我倒是談了,炎奚什麽都不肯說,我看呀……還得師兄出馬。”
季子修輕抿着嘴唇︰“你們別一唱一和的。”
風微尴尬的笑了兩聲︰“師兄,被你看出來了。”
他倒完全不掩飾,反正風微撒謊也沒用了,季子修嘆氣︰“風微,兮顏,宗門大比的事情暫且交給你們。”
“是!”
季子修起身,決心好好找炎奚談一次。
他喚出驚雷劍,一個禦劍而起,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當中。
兮顏和風微同時松了一口氣,師兄/宗主願意談就好。
炎奚雖然此時此刻不願意和他們敞開心扉,但若是師兄去的話,炎奚一定是願意說的。
沒多久,季子修就抵達了琴雁峰。
這裏依舊是當初記憶的模樣,百草葳蕤,花香四溢。就連吹拂在臉上的清風,都顯得那麽詩情畫意。
如此被動,不是季子修的風格。
不是風微和兮顏勸動了他,而是季子修本身想和炎奚談談。
他在心底對阮天琅說,難道你想逃避一輩子嗎?
他去了那麽多個世界,季子修隐隐約約也明白了系統選擇宿主的要求。
想逃避的,卻又放不下心中執念的人,在千百年之中魂魄散去。而不畏懼、不逃避的人,反倒被系統選中,在千萬個快穿的世界裏,化解原主的執念,從而實現自己的願望。
這種循環可謂細思極恐。
被選中的人是少數,經過考核世界的人又少了一批,而一直能夠完成任務的人就更少了。
季子修成為這少數中的少數,心情卻是複雜的。
稍有不慎,他也會成為別人的養料。
他都不知道自己度過的世界裏,有沒有一個原主也曾經是宿主?
季子修沉重的邁開步子,正在此時,一直沒有開口的阮天琅卻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不是想逃避。]
聽到他的聲音,季子修懸吊的心才平複下去︰“不想逃避就跟我好好談談。”
阮天琅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告訴了他一個秘密。當初他為何要救炎奚,為何他又始終無法愛上炎奚,皆因為此。
起初季子修是震驚,慢慢的,他卻能夠理解阮天琅了。
[這件事情,你代我轉達給炎奚,至于以後如何,便由他去吧。]
之後,阮天琅就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狀态,縱使季子修再問,他都不曾開口了。
季子修去往青竹林,竹葉繁茂,在清風的吹拂下,葉子與葉子相互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音。這聲音似乎有讓人心靜的作用,至少季子修在聽完,反而沒有剛才那麽焦躁了。
那邊,炎奚一如往常那般坐在青竹林前的石桌喝茶。
當季子修遠遠的走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察覺到了。
“今日你來,是想清楚要跟我說那件事情了嗎?”
那件事,指的肯定是系統。
季子修坐下,朝他一笑︰“不知道我能不能讨一杯茶喝?”
炎奚倒也沒有拒絕,為他倒茶的動作緩慢又帶着一股子優雅。
他自言自語的說︰“無論彈琴也好,泡茶也好,都是師兄教我的。他不嫌棄我這個瞎子,教了好多次我才學會。”
學這些東西并不簡單,特別是對于一個并非是先天性失明的人。
為了能讨阮天琅歡心,他心甘情願的偷偷練習。他看不見,時常被滾燙的水燙傷,那雙漂亮的手指上布滿了傷口,才逐漸學會了這些東西。
從當初的模樣到如今的翩翩君子,炎奚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季子修喝了一口茶,輕嘆道︰“好茶。”
其實炎奚有一件事說不上來,他并不讨厭季子修。若換成是其他的宿主,他大約會控制不住自己遷怒對方。
鋪墊了這麽久,也該進入正題了。
季子修說︰“今日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談談。”
“你想通了?”
“不。”季子修想起剛剛阮天琅的話,“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當初阮天琅要救你嗎?”
炎奚本以為他是來說系統的事情,卻沒想到季子修一開口,便是這個。
炎奚皺着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阮天琅的臉被毀了,父母兄弟也死了。”季子修的目光帶着憐憫。
“……師兄的臉被毀了?”炎奚的心口一顫。
“是,他和你有相似的經歷。”季子修說到這裏,忽然有些不忍,“炎奚,你真的想聽下去嗎?”
現在這件事,大概只有季子修知曉,炎奚皺起眉頭︰“說下去。”
季子修搖了搖頭︰“阮天琅的父母兄弟也是被人滅門,你傷的是眼楮,他傷的是臉。這傷完全治不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腐爛。爛了又長,長了又爛,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每一個字,在炎奚聽來都像是刀子一般,割在他的心頭。
“原來師兄帶面具……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季子修垂下眼眸︰“他對你的感情始終只能是內疚,無法愛你,你想過這個問題嗎?你再想想,為什麽阮天琅單獨救了你?”
炎奚的聲音低啞,染上絲絲的顫抖︰“師兄,只是因為看到了,才救下了我……”
“看到了?”季子修嘆了口氣,“你們曾在歷練時走遍天下,可曾有看到過他這麽救過第二個可憐人?”
炎奚沉默了一會兒,唇色也變得蒼白無比︰“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
季子修卻說︰“不是我想告訴你,是阮天琅想告訴你。”
那麽多事情過去了,阮天琅才想明白︰“你可想過你的前世沒有?”
炎奚的心中大亂,臉色也變了。
“他是有意來找你的,有意細心教導你,有意把你帶回雲仙宗的。”
只能是愧疚,無論如何也變不成愛,死了那麽多年,都想對炎奚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當局者迷,這一次,就連季子修也沒能看清。
“他說,他幼時靈根未曾暴露出來的時候,曾受盡族中白眼。”季子修語氣放輕,“你常常塞靈石給他,偷偷買過糖葫蘆,也曾……教過他彈琴。”
這話,已經說得不能再明顯,炎奚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你的前世,是他的親人。”族人幾乎死了滿門,阮天琅只算到炎奚的所在。
這大概就是天意,只讓他找到炎奚。
“別說了!”炎奚狠狠的說,他害怕聽到季子修嘴裏的任何一句話。
他一直都知道,師兄從未對他有過愛意,反而從小就像哥哥一樣照顧他。
季子修站起身,看了炎奚一眼︰“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要是還執意問我系統的事……便來上峰找我吧。”
這一次,炎奚卻沒有攔着他。
季子修偶爾擔心的回過頭,就看到炎奚立于青竹林之下。他的身體在顫抖,綁着布條的眼裏慢慢落下了淚水。
事情有因就有果,前世的炎奚照顧阮天琅,所以阮天琅才執意找到炎奚。
就不知,他的因果在什麽地方。
……
季子修此刻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了。就像在滿是水的湖底,逐漸窒息的感覺。
他甚至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感情,季子修呆呆的看着上峰的一側梨花開,落在衣襟上,就像是雪一樣。
他恍惚間感受到了涼意,才驚覺這并非是雪,而是梨花的露珠灑下。
等了很久,炎奚果然來了。
季子修看到炎奚的那一刻,只恨自己預料得太準。
“你既然過來了,我會告訴你。”
炎奚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卻始終失魂落魄的不肯說話。
季子修講了很久,包括他是如何遇上系統的,如何進入考核世界的。
“什麽樣的執念,引來什麽樣的系統,記牢這句話吧。”
以後的事,以後自然就明白了。
炎奚的聲音很啞︰“多謝。”
他肯跟自己說一句謝謝,季子修是完全沒想到的。
炎奚慢慢離去了,從背後望去的身影十分蕭瑟。
他自認不是一個恩将仇報的人,師兄都肯讓季子修看自己的記憶,他也不會對季子修下手的。
相反,炎奚本想赴死的心卻因為季子修而停了。
至少要送走這個人再說。
不過,總算沒有絕望。
炎奚輕笑道︰“怎麽辦,師兄,我現在就想見你了。”
想見他,想再見到他的情緒一直存于心田。
活着……或許對炎奚更像是一種折磨,他等了許久,等季子修終于離開這個世界過後,炎奚才抱着琴和鈴铛,走入了禁地當中。
這麽一進去,就是幾百年沒出來。
炎奚低估了自己有多麽想見阮天琅,更加低估了系統。
系統所引發的奇跡,能把不可能,變為可能。
他過去很多年才恍然大悟,系統甚至讓同一個靈魂,出現在同一個時空。
如同季子修和阮天琅,他和謝川。
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炎奚在禁地裏死去,肉身化成白骨。
日月變換,鬥轉星移。
在剩下的歲月裏,他執念不散,等來了奇跡。
他想見一個只剩下執念的人,這大概是個永遠無法更改的局。
終有一天,一個系統接受了他。
——你所求是什麽?
——無論祈求多少次,我都想再見到他。
他的系統有一個最美的名字。
名為——遇見。
從此,再無永別,永遠只有遇見。
炎奚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師兄,要是下次……下次見着你的時候,我一定會跟你說,我愛了你七百年。”
傷得體無完膚也沒關系,他只想對他好。
我愛了你七百年,若是我魂魄不散,還有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一輩子。
“我們再次重逢的話,無論再怎麽經歷輪回,我都會記得你。”
“你呢?會不會……也記得我?”
炎奚正式進入考核世界,又歷經十幾個世界,才完成了契約。
契約完成的那一刻,阮天琅消散的魂魄重聚,進入輪回。
他能遇到他了。
而炎奚,也以凡人之軀重新回到世間,在人間游蕩幾十年,才終于找到了阮天琅。
不,準确的說是阮天琅的轉世。
炎奚在季子修出生的時候,去季府看過他。因為季母難産,他用藥救了她們兩人。
後來,炎奚就留在了這個地方。
“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炎奚親手為他系下長命鎖︰“是,很好看。”
縱使眼前一片黑暗,他依舊覺得師兄該是最好看的。
這一世師兄的臉沒有被毀。
炎奚的壽歲将近的時候,季子修才半歲。這個年紀無法知道任何事,也記不起他。
炎奚拖着年邁的身軀,按照他心目中的模樣,為他畫了一幅畫。
一點一滴,皆是情意。
“這幅畫……送給他吧。”
炎奚老死以後,這幅畫就被季家保管起來了,成為季子修護身符一樣的東西。
之後,炎奚投胎轉世,沒想到等他再成為凡人的時候,竟然已經過去了四百年。
記憶全消,陸千瀾時常在夢裏夢到一些片段。
無法忘懷,卻只有幾個片段。
什麽樣的執念,引來什麽樣的系統,炎奚雖然遇見了,卻還差一個尚未實現。
他們被岔開了四百年,始終無法在一起。
“轉世了,就不再是他了。”炎奚的嘴角輕輕揚起,“不過,我很高興。”
他受的苦,證明是有用的。
炎奚兩次都成為宿主。
他的轉世,又再次進入了考核世界。
上面覺得很神奇,因為炎奚這樣的情況,這還是第一次。
同一個魂魄,遇到完全不同的兩個系統。
他第一次的系統是遇見。
第二次的系統是重啓。
陸千瀾在後來聽說過某個故事,四百年前,有一個被蕭成帝陪葬在地宮的美人,挂在祠堂裏的這幅畫就是從那個陵墓裏拿出來的。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後悔,覺得那個人不該受到這種折磨。
——你的願望是什麽?
——不知道,我只是後悔了。
後悔到,只是幾個片段,都不肯轉世,執着的一年又一年的看着那幅畫。
聽到他的話,系統才緩緩開口。
“我是重啓的系統,後悔的話……那就重新再選擇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