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師徒19
第73章 師徒19
十年的自我封閉之中,炎奚的夢裏幾乎全是阮天琅。
每一個畫面, 甚至每一個動作都和阮天琅息息相關。
他雙眼失明, 住破廟, 被野狗追,長期食不果腹, 瘦弱得仿佛一折即斷。
數個夜晚, 炎奚都緊緊地咬着牙齒,想要撐過這漫長的寒冷。
在阮天琅帶走他之前, 他就受傷了,是和其他人搶飯吃被活生生打的。
病了,無法動彈, 只能喝瓦上飄進來的雨水。
要是餓了,連老鼠他都生吃過。炎奚忍住那些惡心的味道, 唯一的信念就是想活下去。活得跟狗一樣也沒關系, 只要能活下去,才能有機會報仇。
常年如此, 炎奚的心死死緊閉,不再相信任何人。
只有師兄,只有他來到他的身邊,也不嫌棄他身上的濃瘡, 照顧了他一夜。
冬夜極冷,破廟裏還時常刮進來雪花,冷冷的拍打在木板上。
炎奚迷迷糊糊的問︰“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我遇到了你。”
僅僅……只是因為遇到了他?
炎奚早已壞掉的眼楮流出淚水,他遇到了多少人, 為什麽他們不救他,偏偏……是阮天琅救他。
炎奚昏死了過去,不再有戒備,甚至把阮天琅作為依靠。
Advertisement
他曾活得像只狗,是阮天琅讓他有做人的機會。
修習琴道的人大多數都是君子,憐憫蒼生。他卻狠心狠毒,至始至終上天都不曾憐憫他,今後炎奚也不會憐憫任何人。
除了,阮天琅。
那日在禁地,謝川能看到季子修的記憶,甚至進入他的幻境之中把他救起,一旁的炎奚也完全看見了。
他一開始完全想不通,為什麽修為高深如師兄,會被奪舍。
可下一刻,炎奚卻發覺是自己錯了。
因為愧疚,阮天琅不願意進入輪回。
早在日日夜夜的祈求之中,魂魄散去,只存下一股執念。
要不是季子修的來臨,他只會一直是這樣的狀态,千百年都不會變。
炎奚的眼裏含着熱淚,身體顫抖了兩下。
這對于他們,已經是個無解的局。
縱然,萬般舍不得,師兄也不會在回來。他的魂魄消失在天地之間,就連轉世……也找不到了。
季子修重新來一次,不過是為了幫師兄了卻心願。
炎奚笑了起來,眼底含淚︰“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師兄放心不下我。”
他還和那日一樣,在破廟裏,他明明那麽髒,可師兄卻任由他蹭在自己的懷裏。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推開過他。
現實對于他們來說,是如此的殘忍。炎奚憎恨命運,甚至開始覺得,他就是師兄命中的一個劫難。這一切的起始,都是因為他。
所以,炎奚陷入了夢境當中,想要在夢裏看到阮天琅。
可這些,風微和季子修仍舊不給他,非要留下他的性命,把他叫醒。
“為什麽,要這麽做?”
當炎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淚水落到季子修的臉上。
明明可以反抗,季子修卻巋然不動。
他靜靜的看着炎奚,感受到了他指尖的顫抖。
即使只是個殼子,炎奚也依舊舍不得去傷害。
“你不反抗嗎?”炎奚問。
季子修盯着他︰“看來你什麽都知道了。”
知道炎奚陷入自我封閉的時候,季子修就大約猜到了這是為什麽。
沒想到,今天這個猜測變成了現實。
“是啊,可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
他雖然看不見,可季子修那些細微的變化,炎奚一直明白。他之前不願意深入去想這是為什麽,現實卻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九曲連環陣裏,炎奚就明白得清清楚楚了。
“我知道了你的事情。”
除了阮天琅,炎奚并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同情。炎奚忍不住嘲笑自己,他有朝一日竟然和謝川的心情重合了。大概對于謝川來說,師兄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子修吧。
季子修微微一愣︰“你想做什麽?”
炎奚的手完全松開了,他慢慢的放開了他。除了最初的那一下真的動了殺意以外,後面大多就是虛張聲勢。
炎奚狠狠的捏住他腰上的鈴铛,臉色蒼白︰“無家無歸處,沒想到當年謝川那句話,竟然成了我的一生。”
他的家,永遠離開了,再也找不回。
炎奚打開了門,木門發出咿呀的聲音,外面的光一下子就透了進來。因為十分刺眼,季子修下意識眯起眼,看到陽光照在炎奚身上,他的周身有塵粒飛散。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遇上系統的。”
季子修的心一跳︰“你打的什麽主意?”
遇到系統只是千分之一的機會,沒看到那些原主大多數都化作了執念,而不是保留下了靈魂嗎?
炎奚微微的轉過頭︰“師兄的執念不是想對我好嗎?你要拒絕回答我?想清楚。”
季子修抿着唇︰“如果我勸你放棄,你會放棄嗎?”
“不會。”炎奚的手心裏一直拿着鈴铛,“你說放棄就放棄?我做不到。”
季子修徹底沉默了。
他沒有立場勸炎奚放棄,所有快穿的宿主都沒有這個立場。
要是當初有一絲這樣的想法,他早就埋骨在那個漆黑的地宮,到現在都還被鎖在那裏。
無法投胎,亦無法輪回。
宛如詛咒一般。
沉默了許久,季子修給出了答案︰“對不起。”
他這樣不是對炎奚好,而是害了他。
炎奚卻像是早就預料到那樣,慢慢的走出了這裏。
自那以後,季子修和炎奚的關系處在了冰點。
即使見面,也只是擦身而過。
炎奚回到了琴雁峰,日日在上面彈琴。而沈十二早被安排到了一處安全的地方結丹,沈瑜便陪在他的身邊,兩人算是暫住雲仙宗了。
約莫十天後,蘇晴成功築基。
她是五靈根,自小修煉便十分刻苦,卻也花了十年才築基。
季子修等在外面,蘇晴出來看到季子修的時候,眼楮一亮的跑了過來︰“師尊!”
季子修朝她輕輕一笑︰“不錯,根基牢固。”
得到季子修的誇獎,蘇晴笑彎了眼︰“師尊,你怎麽有時間來看我?”
“你炎奚師叔已經醒來了。”
蘇晴十分高興︰“真的?太好了!師尊這十年來一直為這件事情操勞,現在總算救回炎奚師叔了!”
季子修揉了揉她的腦袋,又給了她一根簪子︰“這上面存了我三道劍氣,以後可保你安全。”
蘇晴拿到東西,問︰“師尊,我築基以後是不是該下山歷練了?”
季子修微微一怔,陷入了回憶當中。
才不久之前,謝川也是剛剛築基,被他以下山歷練的名義帶出了雲仙宗。
季子修的手狠狠收緊,就連一旁蘇晴叫他的聲音都沒聽見。
蘇晴有些疑惑︰“謝川師弟呢?”
季子修的身體僵硬,把剛剛放到蘇晴腦袋上的手慢慢收回︰“去看看你炎奚師叔吧。”
他對這件事情避而不談,更讓蘇晴覺得奇怪。只是炎奚師叔昏迷了十年,她的确應該去看看的,蘇晴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回答道︰“是。”
剛到琴雁峰這邊,蘇晴就聽到風微和炎奚正在說話。
“師兄為你的事情也算盡心盡力,這十年來他幾乎日日去禁地看你,害怕你出事。可最近你們都奇奇怪怪的,也不說話,到底怎麽了?”
炎奚輕抿了一口茶︰“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他不肯回答我。”
風微有些無奈︰“就……因為這個?”
炎奚沒有再答話,把杯子放下,厲聲道︰“誰!?”
蘇晴也沒打算隐藏自己,可剛剛聽見炎奚師叔和風微師叔在議論師尊,她就下意識躲了起來。沒想到她已經極力收攏自己的氣息了,卻還是瞞不過炎奚。
蘇晴慢慢的走了出去︰“炎奚師叔,我是蘇晴。”
蘇晴除了在季子修面前還有些小女兒狀以外,面對其他的人的時候卻十分穩重。風微說她行事越來越像季子修了,也不是胡說八道的。
炎奚才恍然道︰“原來是你。”
他根據氣味和聲音判斷一個人是誰,已經過去十年了,蘇晴也和十年前變化太大,他一只半會兒竟然沒有聽出來。
因為蘇晴是蘭音的女兒,風微看蘇晴一看一個順眼︰“蘇晴,過來吧,多久出關的呀?”
蘇晴畢竟是在風微和季子修的照看下長大的,對風微的态度倒不像是對炎奚那麽生疏了︰“就在剛剛不久,師尊擔心我,還親自來接我了。”
蘇晴此時只有十七歲,失去父母那一年也不過才七歲。轉眼間她也築基了,風微也算對得起蘭音了。
風微聽到蘇晴的話,又連忙說︰“是嗎?那師兄怎麽不跟你一起過來?”
蘇晴飛快的看了炎奚一眼︰“師尊有叫我來拜見炎奚師叔。”
風微輕嘆一聲,在蘇晴面前分毫不忌諱,繼續他剛剛和炎奚的話題︰“那個問題很重要嗎?重要到你非得和師兄鬧翻?”
炎奚的動作一頓,慢慢的說出一句話︰“比命重要。”
炎奚不避諱蘇晴和風微兩人,也是想接着他們的嘴把這話傳給季子修。
炎奚又抿了一口茶,風一吹,肆意蔥茏的青竹沙沙作響,帶來絲絲涼意。
而他一如十年前,雙眼蒙着白布,溫潤而淡然。
只是炎奚卻不再抱着琴,他對風微說︰“風微師兄,我想換本命法寶了。”
“你的定禪琴怎麽辦?”
炎奚的嘴角綴着一抹淡淡笑意︰“不用的東西,早就該毀了。”
風微越發無法理解炎奚的想法。
勸了這麽半天,炎奚連他這個師兄的話都不聽一聽了。
風微拉起蘇晴︰“走吧,別打擾你炎奚師叔了,他才剛剛醒來,沒空理我們這些人。”
蘇晴的表情錯愕,可還是跟着風微走了。
臨走前,她回眸看了一眼。
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獨自一人坐在青竹林前,清風吹起他的發絲,綁在後面的白布條随風而動。
他紋絲不動,動的卻是周圍。
一股莫大的悲哀籠罩在炎奚的身上,等蘇晴回過神的時候,還一直想着那個畫面。
“這琴聲就算奏一萬年又如何?早沒了能聽我彈琴的人了。”
這琴道,不練也罷。
……
自風微擅自把謝川逐出雲仙宗過後,謝川的處境就變得更加難堪。
雲仙宗弟子遍布天下,就算不是雲仙宗的人,也想殺掉謝川,以為能得到雲仙宗嘉獎。
謝川在外面的日子越發的難熬了。
約莫十天,他已經不止發現一次跟蹤的人,半數以上對他産生了殺意,只是害怕他身後有人,才沒有繼續沖上來。
謝川一路北上,到達了一個地方。
天武國坐落在雲岚大陸極北之地,常年氣候寒冷,冰川環繞。雖然還是秋天,可這裏已經下雪了。
一眼望去,已經是白雪皚皚的一片。謝川腳踩在雪地上,慢慢的朝着前面走着。在他身旁跟着一個穿着黑袍的老者,那袍子的帽兜擋住了老者大部分臉,只露出下巴和脖頸。
幹瘦的皮膚看着十分可怖,他桀桀的笑了兩聲︰“我們這一路上不知道殺了多少雲仙宗的人,你确定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師尊下的命令來殺你的嗎?”
謝川冷着臉,眼眸如同黑夜那麽深︰“他不會。”
老者眯起眼,很快又一笑而過。
謝川這麽肯定,也不知道該怎麽動搖他的心神。
他可是看中了謝川的身體,想作為自己奪舍以後的容器。
這麽好的靈根,誰看了不動心?
老者的修為比謝川高出好多,卻仍舊不敢動手。這個謝川好歹是雲仙宗宗主的徒弟,雖然只是築基,卻不知底細,奪舍只能有一次,生性多疑的他覺得不能大意。
很快,路上那些前來送死的人引起了老者的注意。
他桀桀的笑了兩聲,滿是陰冷︰“現在我們來找冰種火,可你是純冰靈根,要是在丹田種上這種東西,估計時時刻刻都會痛不欲生。”
謝川的腳步一停︰“你不是說,冰種火會讓我的修為快速提高嗎?”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那些東西一樣,老者微怔之後,立馬笑道︰“自然,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他勾起一個嗜血的笑容︰“我是從血池裏爬出來的,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老者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什麽東西,他把自己的臉更加藏在黑袍裏。
這袍子有陣法,不怕謝川能看出他的樣子。
謝川和老者走在冰原上,正在此時,謝川又發現了一個來找死的。
“出來。”
謝川用氣凝出冰劍,指着一側石頭。
那人似乎被吓住了,一滴冷汗順着臉頰滴落下來,砸在雪上。
他撤了隐身符,露出來原本的模樣。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謝川卻沒有回答,他的沉默,讓氣氛一時之間緊張無比。
謝川是冰靈根,在冰川上冰靈氣最多,他的感應力也最強。
可謝川卻不想回答他,見他一身雲仙宗人的打扮,便問︰“你是雲仙宗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
他咽了下口水︰“外門弟子。”
那人又說︰“你背叛師門,宗主早就下了追殺令。”
謝川如同雷擊一樣愣在原地,他憤怒的看向他︰“你是說這些天,那些人來要殺我,都是……師尊下的追殺令?”
那人被吓得不輕,慌慌張張的點頭︰“你背叛雲仙宗!追殺你怎麽了?就該把你這種狼心狗肺的人銷魂刮骨!”
謝川咳嗽了兩聲,竟然吐出一口血來,完全是傷心極了。
他笑着笑着,忍不住哭了出來︰“師尊恨我……恨不得殺了我。”
謝川的一點點的期望,也被這條追殺令所粉碎。
他的心猶如萬根針紮似的那麽疼,整個看上去失魂落魄。
那人趁他現在這個狀态,急急的出手,沒想到謝川只一招,冰劍飛入他的身體,那個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老者站在一旁,滿意的看到謝川表現。
他就是想要通過這個局,讓謝川心神大亂。
老者說︰“你還渴望什麽呢?你師尊不是早就抛棄你了嗎?”
他心頭的火焰慢慢熄滅,只在嘴裏嘟囔着一句話︰“他下了追殺令……”
“是啊,追殺令。”老者眯起眼,“雲仙宗創立那麽些年,下追殺令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想到,你小子倒是惹上一回。”
謝川的氣壓更低。
“你的心還不夠狠,要是喜歡,直接搶奪過來,怕什麽?”
他的聲音一直在謝川的腦子裏回蕩,就像是來自地獄一般。
老者見謝川的心神更加混亂,當機立斷,神識進入謝川的身體裏。
謝川才築基,根本就沒修煉出強大的神識來,趁他病要他命,可是至理名言。
等他進入到謝川的識海裏,卻感受到了滿滿的寒氣。
謝川的嘴角揚起一個微笑︰“你可真心急。”
老者發現了不對,立馬想要沖出去。可這一次,謝川打的主意就是想把他絞殺。
這些年季子修花費在謝川身上的東西絕不是白費,他的功法是師尊親自挑的,吃的天材地寶也是師尊親自挑的,怎麽可能那麽輕松就被人奪舍?
謝川眯起眼,他帶他來這個雪原,本身就是錯誤。
他可是冰靈根呀。
嗤。
很快,遠遠不斷的冰靈氣湧入到謝川的身體裏,他的身體完全不缺這些東西。那個老者小看了十成靈根的威力,阮天琅能千年修到地仙,就證明謝川也有這潛力。
很快,老者的神識就被完全吞噬了。
而他的所有記憶,都全數朝謝川湧了過來。
謝川挑出想知道的部分,發現老者并沒有騙他,這裏的确能找到冰種火的。
他雖然笑了,可笑容卻嗜血而殘虐︰“真傻,早在南影秘地師尊趕我走的時候,我就明白自己喜歡的東西,只能靠搶奪。竟然還在用這件事,企圖來動搖我的心神?”
魔修也有這麽傻的?
他不過将計就計,陪他演了一出戲。
老者的身體已經死得透透的了,謝川挑開他的黑袍,發現他早就該壽終正寝了,只是用秘法強行撐着。
見到他的臉,謝川道︰“原來是你?”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人就是十年前血洗村子的魔修。
謝川動用靈氣,幻化出萬把冰劍,懸于天空之上。
他輕笑道,眼楮漸漸染上血紅︰“再見了。”
随着他的話一落下,冰劍一前仆後繼的刺在他的身上。
那具身體變得血紅,露出白骨,随後……面目全非。
這次,當真是屍骨不存。
謝川在一旁看着,這才收了手。
他漸漸朝着遠方走去,腦子裏全是冰種火。
他仿佛又陷入了一場夢魇之中,在茫茫塵世裏沉浮。
日子久了,唯有一心念,遲遲無法忘懷。其餘的,皆是生死不懼。
幾個月後,謝川成功找到冰種火,置于丹田之上。
他是純冰靈根,被烈火焚燒,疼痛讓無法動彈。
他的臉貼在冰上,巨大的疼痛,讓謝川的臉色慘白。
疼的不僅僅是傷口,還有心髒。
更可怕的是,還有什麽畫面在腦子裏一遍遍的飛閃而過。
為什麽,為什麽想不起來!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最終,連爬都爬不起來。
冰種火已經在他的丹田裏燃起,謝川之前本就是築基巅峰的修為,只是被他自己給壓制了。現在,得到冰種火的謝川修為更是暴漲,一下子提上了金丹修為。
他死死的咬着牙,忍受着這股疼痛。
之後的一個月,他都在忍受着這種東西。
若要說執着,沒人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