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師徒8
第62章 師徒8
不想死,難道有錯嗎?
他的屍骨被永遠留在了那個地方, 就連死後, 都沒有一個人來給他收屍。
對于季子修來說, 被活埋的地方不叫安眠之地。
在接下來的四百年,他都無法放棄想要出去的念頭。
怨念不散, 不入輪回, 不僅生前被活埋,死後也被關了四百年。
漸漸的, 孤單和寂寞吞噬了理智。
好黑,走到哪裏都是一片黑暗。
自己和自己說話。
縱使死去靈魂也被關在棺材裏,出不去。
有時候會痛恨自己是清醒的。
為什麽……還不瘋?
并不是刻意的追求什麽必須活下去, 只盼望着,能夠出去就好。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魂魄不散, 執念不消。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這些記憶猶如連鎖反應,逐漸呈現在他的眼前。季子修的眼淚一點點的落下, 跌落在手上,滾燙的快要灼傷肌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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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過去,坐在石棺上面。裏面是他的屍骨,周圍黯淡無光, 黑暗把一切都吞噬,季子修的手輕輕撫摸過冰冷的石棺,精美的花紋,就像一件裝飾品一樣。
“到頭來, 季家沒有一個人來。”他自嘲的笑了起來,不知是在笑季家人,還是在笑他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詛咒,季子修死後的四百年,季家禍事不斷。
季家人,幾乎快要死絕了。
從九族開始,越是和那位血脈接近的人,死得越早。
到最後,方圓百裏都知道了季家的詛咒,沒有女兒願意嫁到季家去,也沒有人敢要季家的女兒。但凡沾染了一絲絲季家的血統,都會死得很早。
所以後世族人都以為是自己做下的那件事太過惡毒,遭到了報應︰“你說我們季家為什麽那麽慘!那是祖先們惹下的禍事,為什麽還波及我們這些後人?”
“別說了。”老者咳嗽起來,“是我們錯了。”
昔日的季家,也在這些年逐漸沒落。
其實大家族沒有誰能達到幾百年榮華不變,可季家人真的幾乎死完了。并不是沒有銀錢,季家仍舊很富有,可季家人死得不超過五個。
“祖父,孫兒找了一個道士,他說可以幫我們化解那位的怨氣。”
老者搖了搖頭︰“這些年,我們不是沒有找過,可是都沒用,你也別操那個心了,我們……早已認命。”
“不行!”
沒想到這次歪打正着,那個道士倒是真有些本事的。
他把兩個同樣死掉的人締結了因緣,一個是季子修,而另一個,就是陸千瀾了。
道士雖然有些真本事,可法陣做得太差。桃花紛紛而下,風一吹,落得滿衣襟都是。陵墓已經找不到了,若說季子修的遺物,季家也只是保留了一個玉佩而已。
陸千瀾死得沒有季子修久,陸家那邊尚保留了他的很多東西。
于是一只玉佩,一把劍,放到了一起。
灑下一把花瓣,焚燒了兩個小人,黃紙和桃花一起紛飛起來。
這是他們的婚禮,卻辦得跟葬禮一樣。
那個冥婚以季子修為主,陸千瀾的一半魂魄竟然湧在他的身上。至此,季子修才等來了系統,進入了考核世界。
季子修緩緩的睜開了眼——
他終于想起來了,他知道自己為什麽奮不顧身,也要實現那個願望。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拯救我。”
或許,只有在這黑暗裏,我才能安心。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涼得可怕。
這個法陣,時而把他當成了阮天琅,時而把他當成了季子修。把他困住的幻境,分成了兩個部分,當真是算無遺漏。
要不是蕭染觸發了九曲連環陣,他多久才能知道這些事?
“師尊!”
謝川的聲音穿透了黑暗,直直的傳入到耳朵裏。
季子修眯起眼,此刻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炎奚依舊困在幻境當中,反倒是謝川沒有靈氣,受到的影響最小,所以他才能來到這個陣心。
季子修從石棺上下來,緩步來到外邊︰“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和謝川見到他之後安心的表情不同,季子修的心頭滿是疑問。
謝川這才看清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九曲連環陣的陣心,月夜花海,格外美麗。
而他的師尊此刻并未帶面具,那張絕世的容顏就這麽毫無遮擋的暴露出來。
墨色的發絲,看人的時候冷冷淡淡,幾分靡麗之色。
花海有紅色花瓣飛舞起來,奇怪的是這裏是從地上往上飄落。有些沾染在了他白色的衣衫上面,這幅畫面美得快要定格。
謝川的心跳得飛快,這個樣子和他記憶裏的人一樣,甚至真人的一瞥一笑更加好看。不管是厭惡,還是輕愁,每一個表情都勾得人無法移開眼。
謝川說︰“我來救你出去!”
季子修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冷笑起來︰“救我出去?你們太小看我了。”
他能出去的,卻一直沒有出去,是根本不想出去。
謝川見他這幅癫狂的模樣,整個心都揪了起來︰“師尊,大家都在等你。”
季子修低着頭,抿了一唇︰“他們等的人叫阮天琅,不是我。”
所有一切都不屬于他,為什麽……偏偏他什麽東西都沒有?
除了……陸千瀾。
“陸千瀾……”他飛快的念着這三個字,很快,季子修眼中的光芒再次熄滅。
也許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一個人,也許陸千瀾只是為了在他身上取回那半個魂魄。沒有誰是他能真正抓住的,到頭來就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明明季子修念得很輕,謝川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這三個字仿佛暗示一樣,腦子裏的迷霧逐漸被撥開。
陸千瀾……這才是他的名字才對。
謝川完全沉寂了下去,氣勢全然一變︰“師尊,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離開?”季子修低下頭,眼裏閃過淡淡嘲諷,“我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很好。”
謝川的黑眸裏閃過心疼,态度卻變得強硬許多︰“這裏太危險了。”
季子修的臉色沉了下去︰“危險?比得過外面人心叵測?”
謝川靠近了他,他的右手沒了,只好用左手抓住季子修的手,卻被他狠狠甩開。
“我要是不願意,沒人能勉強我。”
他被關得太久,深知束縛,才最讨厭束縛。
季子修的心境變化,這地宮的幻覺就更真實了。謝川這種根本沒有靈氣的人,也快要被感染其中。謝川伸出僅有的左手,想再一次抓住他︰“阿修,你醒醒!”
這個名字,讓季子修猛然的轉過身來。
看向謝川的時候,輕聲疑問︰“幻覺?”
在這裏,什麽都有可能是假的。季子修這麽懷疑,倒也有理可循。
謝川叫出他的名字,已經是禁忌,再來一次,他的任務就得直接失敗了。
他正着急,季子修卻忽然說道︰“我這裏有給你煉制的生肌丹,你服下會感覺很疼。別怕,我會盡量用靈氣為你疏導。”
季子修的意識已經清醒了一些,謝川的心微微放下。
他果真拿出了三枚丹藥,遞給了謝川。
謝川不疑有他,直接吞咽了下去。
随後,他感受到了一陣鑽心的疼痛。季子修為他用靈氣疏導,這股疼痛才微微緩和了一些。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九曲連環陣的陣心的月亮都已經更替了好幾次,謝川的右手臂才重新長了出來。
修仙世界斷肢都不算最嚴重的,他們最難治的傷乃是元神。
看見他的傷已經好了,季子修收回了手,冷漠的站起身︰“你的傷已經好了,不要再過來。”
他這幅模樣,冷靜得猶如暴風雨前的夜晚一樣,随時都可能會爆發。
原來剛剛他突然說給他治傷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謝川不可能讓他走︰“別再往裏面走了,我會找不到你的。”
有什麽東西,快要沖破心扉。
季子修的眼眶還會熱,只是,他完全不願意再繼續前行了。
[沒用的,陸千瀾為什麽不明白?]
[我早就無可救藥了。]
那些記憶,本來早該斑駁。季子修騙0404把附身改為轉世,就是不想要那些記憶。
可沒想到,這修仙世界最講心境與因果。
他又再次想起來了。
“放手!”
謝川知道他不會跟自己回去,若是再讓他這麽走下去,便會是深淵。
來到這個修真世界,讓季子修想起很多事,他也亦然。
季子修的狀态危險,謝川的狀态又何嘗不是?
0101也開了口︰[主人……你這樣還怎麽拿回那半個魂魄?]
[沒有那半個魂魄,也沒關系,我不想拿回來了。]
[可是主人要是沒有這個執念,就無法和季子修一同回到本源的世界了。]
謝川的眼中染上悲痛︰[我想救他出來,他在那個地方被關得太久了。]
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以一個陪葬品的身份,長眠于地宮。
于是死後四百年,魂魄都無法得到解脫。
[我想救他。]
[想要活着的他。]
謝川在考核世界遇到季子修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想要活着的季子修了。
相思滲透在心間,謝川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他走進地宮,看到裏面黑暗極了,謝川摸索着來到了石棺附近。
手心的觸感十分堅硬,謝川一次次的撫摸過石棺。
“你要做什麽?”外面的季子修皺緊了眉頭。
“陸家是盜墓世家,這石棺從裏面打開很難,從外邊卻很容易。”
謝川在石棺周圍繞了一圈,果然找到了機關。他雙手用力的把繩子拉了起來,石棺上面的棺材蓋應聲而倒。
他看到裏面的屍骨,眉頭蹙起,滿眼心疼︰“別怕,我來給你收屍了。”
那句話,幾乎是砸的力度,在季子修的心頭回響起來。
“你的身體,由我來埋。”
季子修看着這一幕,心頭的悲涼裏,卻燃起一股暖意。
他死後,困于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就連一個幫他收屍的人都沒有。
而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對他說。
——他找到他了,他的身體,由他來埋。
縱然知道這裏是幻境,他卻還是忍不住沉迷,追逐這樣的溫暖。
“……放開。”
上一次,他說的是放開自己,這一次,他是讓謝川放開他的屍骨。
季子修的身體蜷縮了起來,不似剛剛那般,心頭逐漸升起一股委屈。
好黑,還是……很害怕。
可是,忽然有一個人來到自己的身邊。
謝川費力的把屍骨從石棺裏抱了出來,走到他的身邊,把人和屍骨一同死死抱住︰“沒事了,有我在。”
他的懷裏,一手抱着季子修的屍骨,一手抱着季子修的靈魂,仿佛……就抱住了一個完整的他。
謝川的年紀不大,光是這麽抱着,已經很吃力了。
季子修終于回抱了他,手也不斷收緊。
為什麽……還不肯死心?
罷了,且再信一次。
就這最後一次。
季子修微微合上雙眼。
好暖。
……
這一場由蕭染引發的禍事,總共禍及了四個人。
季子修和謝川在一起,得以從幻境裏出來。當他走到陣心破壞掉九曲連環陣的時候,謝川手裏的屍骨也消散不見了。
謝川看向他,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若是能回到本源世界,我們埋在一起。”
那個世界的他們,早就死了。
季子修才恍然有所察覺。
死同穴,當真美好極了。
若是謝川有機會回到本源世界,定會去地宮找出那副屍骨,這點季子修一點也不懷疑。
陣心被破壞,蕭染尚且還有意識,可當他們找到炎奚的時候,他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之中。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炎奚一夜白頭,頭發也雪白了。
要有多傷心,才會變成這般模樣?
季子修把幾個人一同帶了出去。
風微在外面已經急得火燒眉毛了,整整半個月,禁地裏沒有一點消息。
他當初給了謝川很多法寶和丹藥,還教會了他怎麽用靈石的靈氣打開儲物袋,半個月應該不擔心他被餓死。可風微擔心季子修和炎奚啊!
這一日,季子修拖着幾人回到了這裏。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把那張臉完全遮蓋住了。
謝川和炎奚都沉睡着,和炎奚不同的是,謝川只是力竭,可炎奚卻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封閉當中。
“炎奚師弟怎麽了?”
季子修有些內疚︰“他不肯醒來,寧願在夢境裏。”
那九曲連環陣的幻境果真是厲害,炎奚修的是琴道,最不容易産生心魔,都被困住了。
風微掏出了那個鈴铛,這是炎奚走之前交給風微的,炎奚一直都很重視。
“師兄……你給炎奚帶上吧。”
季子修接住鈴铛的手微微一頓,他從幻境裏看到了那些記憶,得知這鈴铛對于炎奚有多麽重要。能讓他奮不顧身的,也只有阮天琅了。
他為炎奚拴在腰間,心情卻格外沉重。
阮天琅不愛他,卻憐憫他,還十分內疚。
正如季子修此刻的心情,和阮天琅完全重合了。
一時之間,氣氛沉悶。
風微的怒火完全發到了蕭染身上︰“這混賬東西,我雲仙宗人個個守禮懂規矩,就唯獨他闖了那麽多禍事!要別人給他收拾爛攤子!憑什麽?”
憑什麽?季子修也想問。
風微的伸出手︰“老子不從他嘴裏問出他是什麽人,就不叫風微!”
炎奚這個執法長老已經陷入沉睡,他所擔心的事情,就由他風微處理。
季子修沒有阻止,他在裏面就已經明白阮天琅想對誰好了。蕭染害得蘇晴父母雙亡,又闖了那麽多禍,觸發禁地,害得炎奚自我封閉,這罪名……已經不小了。
蕭染還未清醒,便已經被風微關到了雲仙宗的冰火獄。
那裏白天的時候會炙熱無比,到了晚上就會吹起冰冷的雪花。
刮在臉上的風,猶如刀刮一般。
長期以往,築基期都受不了,何況蕭染一個尚未築基的人?
季子修滿是疲倦的照看炎奚和謝川,希望他們能早早醒來。
三日後,謝川還是未醒,季子修的心開始有些慌亂了。
再三日,謝川的身體變得冰冷,季子修為他輸送靈氣也無法溫暖他。
“難道是……他那天執意叫我的名字?”唯有那個可能,他才會變成這樣。
宿主的任務極其苛刻,一個世界完成不了,就會失去做宿主的資格。謝川如果完不成任務,只能等到魂魄消散的結局。
季子修的臉色慘白,謝川不醒,他一日不肯離開。
守了不知道多少天,他給謝川喂了多少靈藥,他的身體才逐漸暖了起來。
風微這幾日一直在跟他禀告蕭染的事,季子修的心都無法放在他身上。
蕭染什麽都不肯說,一直在求饒,告訴風微他是被冤枉的。
“風微師叔,你大可以拿法寶試試我又沒有被奪舍!這樣一直冤枉我,我不服!”
他篤定的語氣讓風微冷哼一聲︰“雲仙宗建立千年,從未有你這樣的弟子!就算你不是老鬼奪舍重生,也該受到相應的懲罰。”
蕭染的臉扭曲了起來︰“我要見我師尊!我和他都是雷靈根,師尊不會無緣無故這麽關着我的!”
這話就像是他仗着自己是雷靈根,就想逃避所有罪罰似的?
風微覺得無法理解,天之驕子同樣一視同仁,雲仙宗并沒有對變異靈根特別的條約。
他不肯去,蕭染也只有惡狠狠的叫了起來︰“風微師叔,我要跟我師尊談談,求你去告訴我師尊,他一定會願意跟我談的!”
風微覺得納悶,便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季子修。
季子修有些頭疼,對風微說︰“你幫我照看他們二人,我去去就回。”
沒想到師兄竟然真的去了,風微愣愣的點了點頭。
等來到冰火獄,季子修冷眼走了進去。
蕭染躺在地上,早已經沒了那副貴公子的樣子,此刻披頭散發,看起來狼狽不堪。
“哈……你來了。”他師尊也不叫了,從嘴裏吐出一口血。
季子修皺眉︰“可知道錯了嗎?”
他高高在上的語氣,讓蕭染的臉色扭曲了起來︰“錯?我有什麽錯?”
他還死性不改,季子修很想把蘇晴父母的事情拿出來問問他。
蕭染又喃喃自語︰“我只是不想被人鄙視,五靈根我當得太久了,族中兄弟,全都鄙視我欺負我。我有什麽錯?無非就是奪了一些他人機緣!”
他竟然把那件事情自己說出來了,季子修問︰“蘇晴父母那件事,你是故意的?”
蕭染擡起頭望向他︰“你果然,不是阮天琅!”
“何以見得?”
蕭染冷冷的看着他︰“你敢不敢露出臉給我看看?羽靈獸不可能喜歡阮天琅那張臉,你不過就是跟我一樣奪取別人一切的人,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聽到這裏,季子修以前還對他有些生厭,可如今那些情感卻完全轉為悲哀了。
“害死蘇晴父母,就如同兒戲一般?他們什麽地方惹到你了?”
蕭染掙紮着爬了起來,背靠着石壁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反正今日定會有個了斷,季子修将神識搜索四周,發現沒有人以後,才解開了面具上的法陣。
一張精致到極點的臉,浮現在蕭染面前。
就連他筆下堆砌辭藻的女主角,也不見得擁有這麽好看的一張臉。看的第一眼,蕭染的腦子嗡了一聲,逐漸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