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還魂
南陽市中心幼兒園的鐵門已經關上了,一個穿着藍白色校服的五歲小男孩抱着黃色的小書包站在門口。
鎖門的保安問他:“孩子,這麽晚了,你在等你爸爸嗎?”
小男孩搖了搖頭:“我不是在等我爸爸,我,我在等我媽媽。”
保安惋惜似的嘆了口氣,這小男孩也是可憐,小小年紀便死了媽媽,這幾日都是爸爸來接他放學。他卻總說,在等媽媽。
“叔叔,你不要可憐我。”小男孩擡起稚氣未脫的臉龐,認真地說,“我媽媽真的會來的,她最喜歡安安了,不會不要我的。”
保安指了指天說:“是啊,你媽媽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不過,你知道你爸爸電話嗎?今天這麽晚了,他還沒來,叔叔給他打個電話好不好?”
小男孩癟了嘴沒有回答,低着頭,眼眸子裏卻滲出了晶瑩的淚珠,才哽咽着小聲嘟囔:“今天,今天是媽媽的頭七。外婆說過,媽媽會回來的,安安要媽媽接,不要壞蛋爸爸來接......爸爸不疼安安,爸爸打安安......”
“安安,跟媽媽回家。”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安安頭頂響起。
安安擡起頭,卻見一個模樣俊俏的大姐姐在對着他笑,笑得很像他的媽媽。
保安狐疑地看着這個陌生的女孩:“你是誰?”
女孩牽過安安的手,“安安,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豬油渣。”
安安定定地看着這陌生女孩,愣了片刻竟抱着許雲菱嚎啕大哭:“媽媽!媽媽!你不許不要安安,安安以後不調皮搗蛋了,安安只要媽媽不要被燒掉,不要被埋掉......嗚嗚,媽媽......”
女孩眼中含着淚水,幽幽道:“安安乖,走吧。”
她拉過安安的手,将猶抱着她的安安放在一輛停在路邊的綠色電瓶車上。
“哎,等一下!”保安喊道,卻見那抱着安安的女孩回過頭,竟恍惚間變作了他曾見過的一張臉,朝着他友善地一笑。
他揉了揉眼,女孩已經帶着安安離開了。
Advertisement
媽呀!剛剛他恍惚看到的那張臉,不就是這孩子死去的媽麽?
是的,那自然是頂着穆杉身體的,許雲菱。
“安安,從現在起,媽媽說的話很重要很重要,你一定要記住。”
“嗯,安安記住。”
“你要記得......”
......
許雲菱帶着肉呼呼黏糊糊的寶貝安安,一路騎着電瓶車回了娘家,在離家略有些距離的地方停了電瓶車,徒步走到了家門口。
有些鏽跡的大鐵門上,貼了白色的對聯,挂着白色的燈籠,門口有紙錢燒盡的殘骸。
許雲菱看着熟悉的家門,淚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眶。
曾幾何時,父母在此将她帶大,每天放學的時候,她拿着黃銅色的鑰匙打開大門;
曾幾何時,媽媽做了滿桌的菜,只因為她從外地回來;
曾幾何時,她因着那殘害自己的金明喆,跟深愛她的爸爸媽媽鬧翻,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還揚言,再也不回這個家;
又是曾幾何時,無論是剛懷孕的時候,還是生完安安,對她最好的,不是金明喆,而是那她曾深深傷害過的父母啊。
她似乎,還從未和父母倒過歉。
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隔着厚重的大門,她已然能聽見裏面,母親悲切的哭聲。
蒼老的母親在安安的呼喚下,打開了門,眼角猶垂着淚痕。
“安安,這個姐姐是?”
“外婆,這是媽媽啊。”安安稚嫩的聲音響起,許雲菱卻低下了頭,她此時,不忍心看母親因她傷懷垂老的臉。
對面的母親看着她,卻只是嘆了口氣:“是你送小安回來的嗎?他那不着調的爸爸,估計今日都忘記接她了。”
見了母親,任何委屈都似要化作孩子氣的嚎啕大哭。
許雲菱忍住心中的委屈澎湃,只低低說了句:“我是雲菱的朋友,雲菱生前,有些事囑托過我,讓我與您說。”
“哦。這樣啊。”母親的眼眸依然暗淡無光,“這麽晚了,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頓飯吧。”
“......好”
安安拉拽着許雲菱的衣角:“媽媽,你為什麽不告訴外婆,你就是媽媽呢?”
許雲菱摸了摸安安的腦袋,露出往常的笑容:“安安乖。”
母親暗淡的眼眸卻閃過了一絲絲光彩,但随即又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你笑起來,倒是和雲菱,真有幾分像。”
“是麽......很多人,都這麽說過。”許雲菱只黯然笑道。見到安安時情難自已,說了便已說了,安安竟也信了。可如今若與母親講,她又會信麽?又是否會害怕......她只能以其他人的身份,最後進一次自己的家啊。
上得樓去,廚房裏擺了滿滿一桌子菜,紅燒大蝦,清蒸螃蟹,炒土豆絲,鲫魚湯......都是她愛吃的。兩鬓斑白的父親坐在桌邊,沒開燈,暮霭沉沉中獨自喝着酒。
母親淡淡地說:“今天是雲菱的頭七,是給她做的。現下有些冷了,我給你熱熱去。”
許雲菱拉住母親的手:“阿姨,您歇着,讓我幫你吧。”
她熟悉地打開燈,暖黃色的燈光充盈着這個熟悉的家。“媽媽,我要吃豬油渣。”安安抱着她的腿,怎麽都不肯離開。
坐着的父親猛地擡起頭,臉上有幾分錯愕,又轉變成疑惑。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客,原來,偉岸的父親已經這麽老了。
許雲菱心中一抽,鼻子酸酸地說:“叔叔,我是雲菱的朋友。我來幫你們吧。”
她說着話,就端了幾盤涼了的菜走進了廚房。父親望着她的背影,只深深嘆了口氣,又轉身默默喝起了酒。
廚房裏飄起了飯菜香,許雲菱熱了兩個菜後,想起活着的時候,她很少給父母做過菜,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拿剩下的食材,做起了她拿手的菜。
可是父母愛吃她做的什麽呢?她竟然并不知曉。
她記得她做的豬油渣,安安愛吃,父母有一次吃過,也都是贊不絕口。
那就先做個豬油渣吧。豬油渣要用方便面剩下的牛肉醬來做,而方便面就放在右下角櫥櫃裏。
香噴噴的豬油渣上桌,老父親夾了一筷子,愣愣地停下了咀嚼。半晌,他嘴角帶着一抹陷在回憶中的笑意,喃喃道:“做得和雲菱的真像。”
“是嗎?”母親也夾了一筷子,雙目濕潤地說,“......真的像是雲菱的手藝啊。”
“安安說過就是媽媽,是媽媽回來了!”安安興奮又驕傲地拉着許雲菱的手說,一邊歪過頭看着她。
她默默不語,只覺得悲從心起,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是雲菱托夢給我,讓我做給你們吃的。”
母親又低頭哽咽了起來:“我苦命的雲菱啊......你忒狠心,怎麽就抛下做娘的,還有你的孩子也不要了嗎......”
父親也不喝酒了,側過頭去,默默流着淚。
許雲菱心中更是悲切,她決定跟父母說,她就是雲菱啊!
正在這時,樓下的門被人敲響了。
“爸,媽,快開門,是我,年清啊!”
“還有我,明喆!”
許雲菱整個人猛然一震,一雙眼睛朝門口的方向狠狠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