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傅家祖宅。
無人看守的朱紅大門大咧咧敞開着,牌匾高懸,上書“傅宅”黑底鎏金二字,鐵畫銀鈎恣意風流。大門前立着兩只威嚴的鎮宅石獅,姿态不同但各個有一人高。石獅頸下各自系了個金鈴,刻得五官猙獰霸氣十足。
透過大敞的院門望進去,院落裏的景象盡可收在眼中。接近秋冬,外頭的樹木已有些灰敗,而院子裏那幾株得靈力滋養、不顧花期任性綻放的木棉樹落了一地紅色花朵。院中家仆往來忙碌,有兩個打掃的拿着掃帚将前院這一地花葉細細掃過,不留下一點痕跡。
傅笑言現在大門口停下了腳步。朝主宅看去,方磚鋪地,曲折幽深,門軒飛檐,古色古香。
一切還是那個熟悉的模樣。
一腳剛跨過高高的門檻踏入院子,就有人迎了出來。那是個比他年長幾歲的青年,眉目敦厚氣蘊溫和,并沒有因為他年輕而有所輕視怠慢:“傅寧霜見過少主人。”來人對傅笑言行了禮,院中打掃的仆從聽聞這個稱呼也立刻停下手中活計,一一彎腰行禮,态度恭敬低眉順眼。
傅笑言朝幾個方向點了幾下頭做回禮,跟着傅寧霜向裏頭走去。
傅寧霜道:“家主讓少主人去水華院稍作歇息,過會兒他會召見。”
“水華院?那兒不是父親住的地方嗎?”傅笑言步子慢了慢,有點奇怪地問了一句。
“少主人說笑了,家主自然住在金風閣啊。水華院一直是少主人的居所。”
“啊?”他那個便宜老爸什麽時候當上家主了?爺爺呢?傅笑言壓下心裏的怪異,跟随傅寧霜帶路前往水華院。
前面那個領路的背影,好像總覺得單薄矮小了一點。
傅家本家位于S市郊區,這裏一大片的土地便是連着祖宅傳下來的,都屬于傅家祖産。周圍風光秀美,遠處是群山連綿,近處有碧波寒潭,可謂得天獨厚。
傅家能在這樣的地方偏安一隅自有一方桃源,保有大面積土地而不被收走,不得不說也是自身強大實力的體現。
這裏風水很好,抱陰負陽,背山靠水,傅家人因地制宜,依山傍水建了不少院落。根據院落環境的不同以及特色,分別命名為“水華院”、“風華院”、“月華院”等等。而家主所住的“金風閣”更是得天獨厚,不僅處在整個傅家的“眼”上,可知傅家領地內處氣場靈力變幻,身未動而知家族全部,退一步來講,此處亦是傅家靈氣最為濃郁之處,對修行養生皆有益處。
傅家的房屋早就不是最初建造的那些了,多年來風吹雨打,即便有靈力護持,那些磚瓦棟梁也都早已無法承受歲月侵蝕。兩年前湖畔的幾幢小屋又翻新重造了遍,如今傅寧霜帶傅笑言前往的便是那處臨湖而建的水華院。
雖說重造翻新,模樣基本都保持着原有形态,白牆青瓦回廊洞門,連綴起一個個四散的小院。
家仆們在庭院中或打掃或行進,不疾不徐自有秩序。樹陰下的花貓慵懶地蜷着身子閉眼小憩,對往來穿行的人愛搭不理,等終于睡得夠了,才用力抻了抻四肢起身,輕巧躍上牆頭踏着優雅的步子,三兩下沒了蹤影。只餘對牆斜出的那枝多情的花枝在日光下閑閑搖曳。
這裏的一切都有一種家的味道,讓人不自覺停下節奏。這樣的午後,很安詳,很寧靜,很讓人心生倦意。歲月經年,千帆過盡,風霜淡去,風平浪靜。心裏頭的萬般焦躁酸澀郁郁不甘都在這樣的閑适中沉澱下來,再多的追逐渴求與此刻的溫暖舒适相比,似乎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簡直便要溺死在這汪溫柔的日光中了。
傅笑言在桌前一個瞌睡猛然跌驚醒,緩緩回神。恍惚中他似乎已睡了很久,渾身上下都是懶洋洋的感覺,每一個毛孔都散發着滿足舒适的氣息。
終于外面一聲傳訊,他的父親來了。
“爸!”傅笑言起身迎了上去,見到他旁邊那人頓時愣住了,“媽媽?”
女人身着白色羊毛衫,外頭披了米色披肩,一頭柔軟的栗色長發披在肩上,雖然眼角已有些許歲月的痕跡,但是面帶笑意明眸皓齒,五官溫柔是個美人。女人高高興興上前拉住傅笑言的手,熟稔自然:“小言,你回來啦。”
“媽……你……”傅笑言看着面前難掩喜色的溫柔女人,目光一瞬不瞬難以置信。對方的手柔柔握在他的手上,微涼的觸感真實細膩,手上的肌膚仿佛被灼燒了一般隐隐發燙。
“傻孩子,愣着做什麽。”女人大概察覺了他的不适輕笑了聲,收過手親昵地轉為搭着他的背,将他引到桌邊坐下。傅笑言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了,這使得她更像趴在了兒子肩上。女人也在一旁坐下,招呼起旁邊的丈夫:“老顧,你也別傻站着了,快些去叫人備些酒菜。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吃個飯聊聊吧。”
被妻子這麽随意指使,顧行之也不生氣,出門吩咐了門旁侍立的家仆便走回桌邊坐下。身居家主之位的他早已修煉出淡定自持的氣度,不茍言笑,岳峙淵渟,叫人覺得穩重可靠。如今乍逢兒子回來了,他也依舊是沒什麽激動神情,只是眉間的冷硬融化了幾分。
女人在旁邊笑着打趣:“老顧現在是越來越像個八風不動的老頭子了,兒子回來了你都不高興一下嘛。”
顧行之沒有理她,輕輕拍了下兒子的肩膀:“笑言,你做得很不錯,這很好。在外面那些日子你也吃了不少苦,接下去你就在家裏呆一段日子吧,也好多陪陪你母親。”
“好的,父親。”
“對啊笑言,反正你和素素的婚事也近了,這段日子就別亂跑了。”女人明亮溫柔的眼中滿是笑意,“老顧也和管事的幾位都商量過了,等你成了家,你便是個大人了,就可以擔得起這個傅家了,老顧也可以早些卸下在這個擔子和我一起四處玩玩了。”
素素……是誰?什麽婚事?他怎麽不知道?心中正疑惑着,卻仿佛有支筆在他腦海中一點一點書寫了記憶,将缺失的點點滴滴全部補完,将他的疑惑一點點撫平。
哦,是從小玩到大的沈家的小女兒啊,雖然有些嬌縱但确實善良可愛,婚約也是兩家早就定下的,說是指腹為婚也不為過……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大對勁……沈家有女兒嗎?我怎麽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傅笑言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發脹,腦中的記憶像斷了鏈,他無法更進一步思考。而某些信息卻像設定好的一樣,一遍遍重複加深。
心頭的違和感未來越重,手上的灼熱感也越發明顯。傅笑言才發現,剛才的感覺并不是母親手觸碰的緣故,而是他的手腕,不知為何自己在隐隐發燙。
“笑言,你在看什麽?怎麽走神了?”女人看他心不在焉好一會兒沒有答話,擔心而關切地看着他。
傅笑言搖了搖頭笑着示意沒事,卻擡起手兀自看了看。白淨的腕子上空無一物,灼燒感卻那麽真實,仿佛腕上被烙了一圈,一圈什麽?他腦中一陣靈光,隐約覺得手上似乎不該這麽空蕩蕩的……
笑言,快醒來。
什麽人,誰在叫他?
笑言,這是幻境,快醒來。
一道道陌生的聲音于腦海中轟然響起,醍醐灌頂,越發清晰接近。
不對,這裏不對!
“笑言,你是累了吧,那我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女人想了想,走上前溫柔地撫過兒子越發成熟迷人的眉眼,忽然驚呼出聲,“笑言!你怎麽哭了!”
“沒事,媽,爸,我很好。”傅笑言定了定心神,擡手抹過眼角,輕呼出一口氣,說出的話語溫和而堅定,“我走了,你們放心。再見了。”
面前的景象忽然停住了,畫面中的兩人猶如瞬間被凍結。
女人的眉眼還是那麽溫柔清晰,帶着暖意伸出的手還沒有收回;男人平視着前方,目光沉穩堅毅。兩人保持着方才的姿态,猶如兩座雕像。
都是假的!這一切通通只是幻境!
“咔嚓!”畫面猶如鏡面碎裂一般,蛛網密布,層層碎裂。
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人世了啊,即便他再想念,即便他再努力,這生死之間的無限鴻溝,又怎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而他的父親,根本無心修煉,醉心山水美景,渾然物外。讓他四處游覽踏遍這萬裏山河出個相片集尚行,爺爺又怎會把家主之位交給他,他哪裏是擔得起這個的人。
這一切只是他心中所渴望的幻境,根本不是真實!根本全是一場虛無幻夢!
夢境再甜美誘人,若是長長久久沉溺其中,必然只有死亡這唯一的結果。
晶瑩的碎片一片片如花瓣凋落隐去,碎片中映出的方才三人的畫面也永遠定格。
叫人沉溺的溫柔幻境層層退去它甜美的糖衣,終于恢複成本該有的猙獰面貌來。
一片死寂。
腳下是幹涸皲裂的黑土地,擡頭是慘白無雲的天幕,他孤身一人,站在一片荒原之上。
天地之間仿佛只餘黑白二色。
看到傅笑言要去碰玄琮的時候,淵衡終于察覺到是哪裏不對。
傅笑言拿着大喇叭這麽一路過來,別說是聽覺靈敏、警惕性極高的狼族,便是個半聾的普通人都不可能睡這麽踏實。
然而終是晚了一步,他眼見着對方仿佛觸碰到什麽開關一樣,被玄琮身後突然伸出的道道黑霧拉了進去,瞬間沒了蹤影。暗恨自己被長久的安逸削弱了警惕,淵衡立刻躍入未散盡的霧氣跟随,不出意外被帶進了另一個空間。
必然是有人拿了玄琮做餌,在周圍設了空間傳送之法,只等有人碰到觸發點,便能引起陣法運轉抓人進入。他竟然一時不察叫笑言身陷險境,當真對不起對方的信任。
而目前看來,只有玄容最有嫌疑。
不,或許不只是玄容一人。他自問與玄容多年好友,對他的心性也算了解,嘴上雖然常常對人族不滿,但他并不是會幹這種陰謀算計的人。
而如今顯然也不是思考此事是何人設計的時候。或許是進入時間不同,他和傅笑言并未降落在一起。
這裏大概是某個有主的的小境,周邊屏障受主人所控制,穿行之術無法使用。也就是說,若非得到主人許可,或是尋到這方小境的“門”,除非用暴力強行破界,否則永遠無法離開。
若說此刻只有他自己一人在這小境,倒是有八|九分把握在力量上勝過此境主人,直接強行破界而出,可如今笑言不知身在何處,若是因為他的動作反而弄得小境坍塌,只怕會傷到對方。
不知此境主人與笑言是什麽冤仇,又有什麽圖謀,竟然把他帶到這裏,不像心懷善意。
淵衡多年煉心,又曾在人界游歷多年磨砺心境,尋常幻境自是迷惑不了他。剛落入這方小境便察覺有異,将幻境中作祟妖物屠戮幹淨,輕輕松松從魔障中抽身。他游刃有餘,甚至有閑暇将情況算個八|九不離十。
幻境退散,空曠死寂的平原出現在他的眼前。看到面前的景象,他瞳孔猛然鎖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