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第10章

周先生就在客廳裏，盤腿坐在柔軟的地毯上，對着電腦敲敲打打的。他很專注，小寧走出來都沒注意到，直到小寧叫了他一聲。

“周先生，謝謝你昨天晚上願意去接我……”小寧低聲說，被人看見了那樣的場景，實在很羞慚，“給你添麻煩了，我該回去了。”

周先生停下手裏的工作：“我想跟你談一談。”

小寧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麽，同樣的對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現在的小寧比那時的小寧更不想跟周先生談這件事。

小寧給自己找借口：“我、我還有點不舒服，我現在不想——”

“小寧！”周先生打斷小寧，“上次你回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已經快過年了，你為什麽沒回家？家裏人不擔心嗎？”

小寧沉默了，他想說我是孤兒，卻又說不出口。

周先生穿着件普通毛線衣，有點起球，或許因為手肘常常靠在桌上打代碼，小寧很清楚地看見袖口都磨破了。他還戴着跟小寧一起去買的無框眼鏡，那是店裏的當季最新款，買的時候周先生還很心疼價錢，那麽時髦的眼鏡，被周先生耷拉在鼻梁上，什麽時髦氣都沒了，只透出一副可靠的老實樣。

在客人面前慣會花言巧語的小寧突然蔫了，在這樣的周先生面前，胡扯不出什麽話了。

而在周旭看來，面前的小寧實在像個小可憐。昨晚洗手間門打開時，他看見跌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小寧，心都揪了起來，像看見一只無家可歸的小流浪貓一樣。

此時的小寧還穿着他那身過大的黑色家居服，整個人細細瘦瘦的，陷在寬大的衣服裏面，袖子跟褲腳都挽了起來，柔軟的黑色頭發散落在白皙的額前，黑黑的眼睛怯怯地盯着周旭，越發顯得小可憐似的。

周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同情心泛濫？從第一次見到小寧，他就覺得所謂的俱樂部果然名不虛傳。

他是在常逛的同性論壇上看見俱樂部的帖子，有人發了帖子，述說了自己第一次花錢請男生陪伴的經歷。那人詳細說了俱樂部的聯系方式，又說了俱樂部的各種分級服務，最簡單的就是陪聊天陪吃飯，往上的還有各種限制級服務。

發帖的樓主說他還沒有嫖的膽子，而且想上床根本不需要花錢，到酒吧裏逛一圈，随時能夠找到一夜情對象；再不然，手機下個軟件，也很簡單就能約到人。

樓主說，他只是想找個人聊天。

炮友哪有耐心聽你聊天，每個都是欲求不滿，一見面衣服都來不及脫，只顧脫褲子。誰耐煩聽你說兩句話？

樓主說他心情實在太郁悶了，工作太煩，發現談了兩個月的男朋友只想玩一玩然後照常結婚生子，想去酒吧找人抒發抒發郁悶的心情，結果大家只想打炮不想多聽他說一句話。

他只好花錢找人聽他說話。

結果來了個小天使，又可愛又善良的男孩子，極其有耐心，聽他說了一晚上的話，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小天使長得又青春又陽光，笑起來讓人甜到了心裏面。

樓主說他看着小天使的笑，頓覺什麽煩惱都不見了。

這錢花得值！

底下都是笑話樓主土炮的，笑話樓主被騙錢騙心的。

周旭看了沒放在心上，直到在求婚之前，前男友突然跟他分手，凄慘落魄之際，忽地想起那個帖子，鬼使神差地，打了帖子裏的電話。

周旭覺得小寧應該不會是那帖子裏樓主說的那個小天使，然而小寧真的是又可愛又善良，一整個晚上一直在順着他說話安慰他，笑起來也确實像天使，甜到了人心裏。

一開始周旭并不在意小寧為何要做這份工作，這樣好看的美少年，大概是為了名牌衣服鞋子包包那些東西吧。然而周旭沒想到的是，他們見了第一次面，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周旭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他并不認為這樣的美少年是适合談戀愛的對象。況且小寧太小了，才十八歲，整整小他十七歲啊。但或許是人都有愛美之心，每過一段時間，他就忍不住想見小寧。

接着事情越來越失控，到了現在，他已經無法放任小寧不管了。

“我能理解你大概有什麽原因，才不得不做這份工作。我沒資格說這些，但是既然發生了昨晚那樣的事，你身處危險之中，不能求助朋友，不能求助警察，最後只能找我。要是我按掉了電話，或者沒及時趕到，你怎麽辦？”周旭緩緩說道，一個字一個字敲在小寧的耳膜上。

“我下次會注意的。”小寧回答。

周旭似乎有些無奈，“小寧，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要做這份工作？你昨晚既然找了我，我就不能不多問一句。人都有困難的時候，也許你告訴我，我能幫你想想辦法。你如果想要順順利利完成學業，那麽這份工作還是不做的好。”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決。”小寧咬着下唇，“我的衣服呢？”

周旭拿他沒辦法，只好繼續說：“那你爸爸媽媽呢？你過年不回家，他們不會問原因嗎？”

或許是周旭眼裏的關切太明顯了，小寧被那樣看着，忽地覺得十分委屈，心裏十分的苦，不由喊道：“他們早就死了，哪裏顧得上我！”

喊完自己也愣了，似乎被自己語氣中的怨忿吓到了。

周旭愣住了，好一會才說：“你爸媽已經過世了？”

小寧沒回答，但周旭從他臉上的神色大概也能肯定了。

“是因為家裏之前欠了錢嗎？大概欠了多少？”周旭問，“你還在讀書，沒有收入，對你來說也許是一個大數目，但或許我能幫幫你。”

小寧難以置信地反問：“幫我？我們就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你憑什麽幫我？我就是還不上錢，才來做兼職。”

“既然我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周旭平靜地問，“你昨晚又為什麽打電話給我呢？為什麽不找你認識的人，卻來找我？”

周旭不傻，他能感覺得出，小寧很信任他。

小寧被問住了，氣急敗壞，不肯再說一句話，堅持拿回自己的衣服。不管周旭再怎麽問他，再怎麽跟他講道理，他都一概不聽，換回衣服後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