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Good End(上)
——“雖然本王無法容忍那贗品,但将甘願以性命維護的雜種送走,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嗎?”
被金色的英靈這樣問起時,士郎因失血而暈眩的頭腦變得更加混亂。
眼下沒什麽比破壞聖杯更重要;能執行這一任務的,僅有Archer而已。
縱然答案明晰于心,士郎張口之際,卻難以發聲。
将迄今為止唯一喜歡過的家夥送走;這種事,連想想都難以忍受。
如果另有他法,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捉住那機會吧。但是……
用盡全身力氣擦除腦內的不舍,士郎回答:“我要……破壞聖杯。”
或許是因為在少年的沉默中窺見哀痛,金色的英靈露出憐憫的神情。
那在彼此過往的交談中已不生疏的,對方的神色,令士郎微微怔神。
然而,金色的英靈很快冷笑:“很好。那個污穢的聖杯由低賤的贗品去抹除,簡直再合适不過了。”
在那一貫的高傲發言中嗅到危險的氣息,士郎警惕地盯緊對方。
“你果然是,無法容忍Archer。”
“當然,制造假貨的垃圾沒有存在的必要。”金色的英靈目光冰冷,“比起這個,雖說方才幫助本王的行為姑且看得過去,但那也并非你對我無禮的理由。”
“維護從者是理所應當。至于剛才……你是我的家人,不可能不救你。”
“嗯?就算本王與言峰先前那樣戲弄你也是如此?”
那已經超過了戲弄的範疇吧。士郎默默地想。但是,答案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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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們如何作想,與我共處十年的你們,都是值得珍視之物。”
“說得好聽罷了,分明就為了一個假貨違逆本王。”傲慢的英靈态度有所緩和,“既然你信誓旦旦地要破壞聖杯,就讓本王看看你能否阻止言峰吧。”
“父親在聖杯那裏嗎……不,本應如此。聖杯的降臨,是他的願望。”
忽略胸腔內部隐隐的痛感,士郎在筋肉的悲鳴中站直身體。
因為動用些許魔力自我療傷的緣故,傷口已不再流血,朦胧的意識也恢複清明。但是,要以此可觀傷勢對抗父親,何等艱難可想而知。
無情地掃視少年遍體鱗傷的身軀與凝重的臉色,金色的王背過身去:“雖說我不會允許那個肮髒的杯子存續,但也沒有容忍贗品的打算。事先說好,我可是相信你會贏的。膽敢令我失望的話,無論是你的性命還是珍視之物,我都會親手粉碎。”
看着無法捉摸的,危險的金色身影步入黑暗,士郎暗自咬了咬牙。
一定要破壞聖杯,也……一定要維護Archer。
縱然猶疑,決心卻未動搖。在土石崩落的空間內,士郎邁步前行。
在那之後,意料之中的場景映入眼簾。同為Archer卻無法相容的兩位英靈,以一觸即發之勢,在夜之幕帳般狂湧的黑影前對峙;相互依偎着沉睡的兩位少女,被紅色的騎士護在身後;身為自己養父的男人,則守護着熊熊黑炎。
不終結與父親未完的戰鬥便不可能終結一切——将那一副光景收入眼中的士郎如此決斷,之後自然而然地,再度以戰鬥的姿态面對養父。
以戰鬥的決意壓制意識到對方已然垂死的哀傷,士郎輕喚:“父親。”
“士郎。雖說不付出代價便不可能來這裏,但你會遍體鱗傷還真是意外。”
盡管早已做好戰鬥準備,神父說話的語氣卻像平日相處一般。
“他一直都是這副德□□,言峰。倒是你,給我趕緊結束一切。”
像是不曾留意到禦主已是已死之軀,金色的從者冷淡地插話。
那再熟悉不過的,日常般的相處模式,令士郎不得不深呼吸以平複心情。
沒有時間猶豫了。盡管身負重傷的自己狀況不容樂觀,也必須擊敗養父。
為了以最後一擊破壞聖杯,Archer眼下無法作戰,只能由自己來結束。
留意到紅色騎士緊緊皺起的眉頭,士郎向對方投去令人安心的眼神。
而後,少年向手中注入力量投影黑鍵,主動向神父發起攻擊。
利刃以裂帛之勢斬出,銳利的尖端割破皮膚,阻擊着神父的攻勢。然而,已經喪失心跳與魔力波動的神父,卻在尖銳的冷光中前進,全力擊出的雙拳,毫不留情地将少年的傷口再度再度撕裂。
白刃一次次折斷又再度閃現,染紅的雙拳毫無遲疑地屢屢出擊。彼此的攻擊都未落空,二人不斷地揮灑自身的鮮血。
以利刃隔斷彼此的距離便可以拖到神父自我崩潰的一刻;一旦被鐵拳擊破內髒,少年便會徹底潰敗。對此事實心知肚明的二人,搏殺着消耗對方的生命。
但,自己将生命消耗在這裏的話,聖杯便無以破壞,Archer也會……
知道不得不終結戰鬥,士郎全神貫注地凝聚僅剩的魔力,投影出數柄黑鍵。以力竭之軀發起最後一擊,他擲出武器,将逼至身前的神父釘穿四肢。
并非是足以殺死對方的傷勢。但因利刃穿刺的沖擊力跌向後方的神父,已經無力站起。
“是我輸了。”穩住身體,神父語氣漠然地說着,“但是,直到最後一刻也使用着來自于我的技巧,你也并沒有贏吧,士郎。”
“或許。但無論輸贏,我都已經走出父親的陰影了。”士郎坦然以對,“正因為不得不在此超越的人是您,我才會使用父親所授去戰鬥。”
神父暗沉的黑瞳略微波動了一瞬:“這時候還認定我是你的父親嗎?”
毫無猶疑地,士郎幾乎是瞬間便給出答案:“您始終都是我的父親。”
“但是,你還是決定毀掉我的願望?”
“沒錯。聖杯的話,我務必要摧毀。”士郎下定決心地直起身來。意料之外地自身後扶住自己的手臂,令他露出安心的微笑。
雖然終究要分別……但眼下Archer沒事,真是太好了。
“都傷到這個地步了還要傻笑嗎,笨蛋。”英靈嘆息着扶住負傷的少年。
“你才是笨蛋。你沒事的話,我怎麽可能不開心。”士郎低聲反駁。
如同在主從交談的一幕中發現有趣之物,神父露出喜悅的微笑:“你是最後的Master,要怎麽處置聖杯随你。不過,對戰勝我的你,也應當予以體恤吧。”
對父親那惡質的笑容再了解不過,士郎猛然擡眼,望向從者。頗為默契地,英靈也同樣地注視着他。
屬于神父的,最強的英靈還在場,如果橫生枝節便麻煩了。
在對方眼中讀出這一信息,士郎微微咬牙,擡起手來:“Archer……”
啓用令咒的行為倏然間被打斷。紅色的騎士因突如其來的襲擊将少年抱起躍開,避開傾注而下的寶具。
視線自被華美的鋒刃戳刺到千瘡百孔的地帶移向從者肩頭,士郎因對方被割傷的痕跡而心頭一跳。只是,在他出言關心之前,神父下令的聲音便傳入耳中。
“為士郎實現願望吧,吉爾伽美什。”
以匪夷所思的寬泛命令消耗剩餘的兩枚令咒——如此舉動令士郎困惑不已。
“Master?這家夥不是那麽好心的人吧。”同樣被神父的行為弄得大惑不解,紅色的騎士在防備敵人之餘吐露疑問,“神父不是一直期盼着聖杯降臨?”
“不。不是……那樣。” 終于明了神父用意,士郎痛苦地閉上雙眼。被從者支撐着的,脫力的身體,難以自已地輕顫。
因為看穿了自己想要留下Archer的自私心情,父親才會如此行事。
那的确是父親的體恤;畢竟,另尋他人毀掉聖杯是Archer留下的唯一可能。
但是,由吉爾伽美什破壞聖杯,便意味着自己将親手斷送珍視的家人。
因錯過稍縱即逝的奇跡而後悔終生,或是因犧牲相處十年之久的家人而痛苦;那便是神父在養子身上設下的,最後的劇目。
另一邊,領會到神父用意的金色英靈怒氣沖沖地走向神父:“想死嗎,言峰,為了這種無聊的蠢事用光令咒!早知如此本王便不會出手維護你,你這……”
憤然的聲音戛然而止,金色的英靈以陰沉的血色眼瞳瞪視死去的男人。
“已經,聽不到了嗎。哼,最後一刻還擺主人的架子,真是讨厭的家夥。”
血紅的眼最後一次凝視神父,吉爾伽美什終于背離對方漸冷的屍體,在崩落的碎石中轉向面色掙紮的少年:“不過,你的願望與本王根本無關吧。将假貨制造者與這個劣等聖杯同歸于盡,不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士郎沒有回答,只是咬緊牙關,一邊拒絕着那代價慘重的奇跡,又難以放棄能夠留下英靈的微小希望。
“着難道是需要考慮之事嗎,雜種?贗品的話,處理掉也無關緊要吧。”
來自吉爾伽美什的刻薄言語,令士郎安撫般地握住從者的手腕;但是,也沒有反駁最初将自己救起、又共處十年之久的金色英靈。
如果将感情全然丢棄的話,此身便如冰冷的機械;
只是,即使将最為重要的“感情”納入考量,能堅守的也僅有一人。
以餘光凝視痛苦不堪的少年,紅色的弓兵悄然一嘆。
終結聖杯戰争的初衷不曾改變,但因為自己的緣故,對方出現了動搖。
那并非是軟弱或自私之故;如果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只有一瞬感到幸福的話,那麽,對于将“幸福”給予之人難以放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吧。
但是,眼下情勢刻不容緩。
即便間桐櫻得到解救,Avenger也終将誕生于世。不将聖杯毀掉不行。
“無關人士就不必在意了,Master。”英靈終于開口,“下令吧。”
松開滲血的下唇,沉痛得仿佛被四分五裂的心卻絲毫得不到解放。在諸般思緒中掙紮,士郎逐漸找回自己的聲音:“嗯,我要……按原定計劃行事。”
将聖杯戰争終結,之後恢複到與家人一同生活、獨自戰鬥的人生。
這,才是自己應做之事。
“噢?你這是下定決心了啊。很好,那就将這些肮髒的、虛假的東西統統粉碎吧。”金色的英靈緩緩邁步,“不過,真是無趣啊。還以為你會坦誠一點。”
“坦誠……是指?”士郎怔然望向對方。
“犯下錯誤也不會後悔。硬要說的話,本王大概也犯過所謂的‘錯事’,但那又怎樣。本王所為皆是有價值之事,迄今也未有任何後悔,日後亦然。一切為自我而動,将後果也一并承擔——這覺悟本王早就有了。”
那樣正經的話語,簡直不像對方所言。但是,自身混亂的心情有點清晰了。
因紅色的騎士而惱火,而微笑,而心生仰慕;即便争吵也未曾心生厭憎,即便被對方給予疼痛也可以接受。縱然對短暫的相處感到滿足卻想延續下去,無法對孤身作戰的身影置之不理——這便是自己最隐晦、最為自私的心情。
“Master,”似催促又似嘆息,英靈再度開口,“破壞聖杯吧。”
“等等。Archer,我……已經有所決斷了。”
維護身為家人的金色英靈縱有萬般理由,挽留Archer卻僅有唯一的原因。
——自己喜歡着Archer,想要給予對方哪怕瞬間的解脫。
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若然能将喜歡之人從無盡的殺戮中解救,即便僅有一生這般短暫的光陰——
大腦停止迄今的激烈掙紮,士郎聲音沉重地下令:“帶遠坂與櫻離開。”
看着少年放棄般垂下的、刻有令咒的手,臉色沉靜的英靈終于面露震驚:“笨蛋,說什麽傻話……”
“我想與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想将你從一刻不停的殺戮中解脫。”士郎乏力的聲音格外堅定,“我已經決定了,而且不會後悔。将遠坂和櫻送出去吧。”
英靈動也不動地凝視少年,終于妥協一般地,放松緊繃的雙肩:“真是任性啊,Master。沒辦法,畢竟凜與間桐櫻需要照顧,就遷就你一次吧。”
從者那熟悉的調侃語氣令士郎微微翹起唇角,心中疼痛的沉重感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背向出口方向邁步,士郎走向神色晦暗不明的金色英靈。
“簡直是……超級火大。”沒有絲毫意外,沒有分毫怒氣,對方如此發言。
再熟悉不過的,王權發言般的高傲語氣,令士郎眼中騰起薄薄的霧氣。
不過,想要以一人之身延續兩位英靈的存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最後……也僅能守護一人而已。
“那麽,”平複悔恨的激流,士郎沉聲說道,“請你,為我破壞聖杯。”
“果然如此。雖然讨厭這個杯子,但我本不屑于做這種蠢事。”令人意外地,金色的英靈沒有發怒,“不過,言峰是我親自選擇的禦主,便也沒有辦法了。”
不。那與父親的令咒、對方的意志,全然無關。
自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之事。正如自己所想,正如自己所願。
為了留下第一次喜歡之人,親手将最為重要的家人葬送——這種行徑絕不會被諒解。就連自己本身,也絕無可能自我原諒。
但是……如果那僅此一人是最為珍視的對象,便也絕不會後悔。
難逃愧疚卻并無後悔,亦或不曾後悔卻愧疚終生——自己都可以坦然接受。
“雖說贏的是我,但最終還是按父親的劇本進行了啊。”
“的确,至死還在尋求快樂就是那家夥的秉性嘛。最後一刻将本王也拉下水,真是煩人。”目空一切的王竟未曾流露分毫怒意,只是平淡地吐槽死去的禦主,開啓金色的門扉,“但是,算了。我可從來沒有去死的打算,但玩鬧十年之後,稍微施舍言峰一點做主人的樂趣也無所謂。”
“只是,父親還未能體會過發自內心的幸福。我……沒能救他。”
士郎失落的話語,引來金色英靈不快的倪視。
“傻話就到此為止。本王竟然為你這種下人丢掉肉體,真是不爽。”金色的英靈不高興地碎碎念,“給我聽好了你這雜種,能背負整個世界的唯有本王一人,你這種低賤的凡人根本不配。雖說擁有個人意志的你表現還不賴,但唯一有價值的也只有那‘堅持’本身而已。你只要将最想守護之物守護到底就夠了。”
二人的對話就此中止。
黃金的初始之劍揮出,攜卷着暴風斬向名為聖杯的火山口。熾烈的白芒吞沒灼灼黑炎,足以将混沌天地一分為二的一擊,将洞穴深處的一切污濁毀滅殆盡。
以至高無上、光輝極盡燦爛的Enuma Elish,金色的英靈響應了禦主最終的任性命令。至此,本不該被任何人束縛的王者終于恢複自由。
然而,因黑泥而生的肉體開始崩毀,王滞留人世的歲月也到了終結的一刻。
“不過,也算經歷了一些好玩的事吧。”喃喃自語的王,露出極淺的微笑。
轉過頭的一刻與少年拼命隐忍的淚眼對視,王的目光微微一滞,之後冰冷地在對方臉上掠過:“少露出這種表情。痛苦都是你自找的,而且還膽大妄為地牽連了我。既然你不會為此後悔,就更不需要我來安慰了。”
“欸,的确如此。理想也好,留下Archer的決定也好,我都會将後果一力承擔。只是,無論如何也要感謝你。”士郎露出微笑,“當初不是你的話,‘言峰士郎’的一切便都不會開始。與你和父親相處的時光,不知道有多開心。”
“嘁,每次惹人火大就露出這種無辜的表情,明明沒有小時候可愛……但看在你的選擇還算令本王滿意的份上,就原諒你吧。” 語氣不爽的王向微笑的少年伸出手去,将對方的頭發揉亂到難以猝睹的地步。
聞言,士郎的笑意淡去了:“我的選擇……怎麽可能令你高興。”
“我啊,” 王轉開視線,“對懷有自我意志之人,并不讨厭。言峰那家夥,應該也是喜歡着你的。不過,那種事,你自己之後也會想通吧。”
終于按捺不住,士郎忽然伸出手去,死死拉住了對方的手腕,“與我……結下契約吧。或許以我的魔力無法支持兩位英靈,但既然父親能夠做到……”
面對少年宛如乞求的挽留,金色的英靈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打斷。
“再不離開的話會被石頭砸死喔,小雜種。”
那是,來自于不可一世的王的,唯一一次堪稱溫柔的言論。
正如初見時緊緊握住少年的手一般,這一次,金色的英靈果決地放開了他。
***
言峰士郎。
在炎之地獄中被聖杯戰争中僅存的主從救起,因此獲得新生的少年。
忍痛擊敗瀕死的父親之後,又目送着視為兄長的金色英靈融入光暈。
至此,對少年而言既是恩人又是枷鎖的,縱然給予過傷害卻依舊是少年重要之人的家人,便從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與TE裏“堅持自我意志但仍舊喜歡着紅茶”相對,這裏就是“選擇守護唯一喜歡之人但也沒有放棄自我意志”。
GE裏的蝴蝶效應在于:
沒有被當年殺死老師之劍戳中的神父沒有得到解脫——以少許的關愛之心與滿滿的惡意給予了士郎留下紅茶的奇跡(TE裏的士郎沒有任何能夠留下紅茶的可能,所以能夠坦然接受),士郎要麽因為錯失機會未能留下紅茶而後悔,要麽因為犧牲家人而痛苦下去——因為意識到個人情感的重要性,決定守護最重要之人。
說白了,這兩個結局的分歧完全在于:
守住個人意志的話,即便失去最珍視之人,也不算一無所有;
選擇個人情感的話,因為“感情”的珍貴就在于最重要的人只有一個,所以只能守住最珍視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