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四日目(上)
為了正确的事而戰鬥——這樣的自己,怎麽可能毫無意義。
拼命捍衛着秉持至今的信念,士郎在黑暗中聚起意識。
……要保護伊莉雅。雖然櫻無可戰勝,但不保護那孩子不行。
體內仿佛埋有無數刀劍,僅僅是動彈一下,強烈的疼痛便熔岩般噴湧,瘋狂地流向四肢百骸,進一步折磨被無力感萦繞的身軀。即便如此,士郎還是在劇痛中隐忍前行,緩慢而堅定地挪向視野中唯一的一線光明。
推開某樣沉重的屏障,步入光亮的少年卻耗盡氣力,世界天旋地轉。
少年一腳踏空,虛弱的身軀跌向前方,緊接着,遭受強烈的撞擊。
“啧,你是白癡嗎?拖着如此虛弱的身體跑到外面……!”
熟悉的惡劣語氣飄入耳中,黯淡的視野随之清晰起來。
自己正立在教會門口的臺階上,被從者粗暴地擁在懷中。剛剛自己撞上的,正是對方堅實的胸膛。
Archer至少安然無恙。意識到這一點,士郎在疼痛中安心地垂下眼睑:“你沒事就好,這樣,至少還能戰鬥下去……”
短暫的沉默後,英靈發出無可奈何的嘆息:“你真是無藥可救。”
先前的冷硬氣息冰雪般消融,英靈将手下移到少年腰間,以更為輕柔的力道撐住了主人無力的身體。
“伊莉雅和遠坂怎樣了?那個時候,我僅剩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你戰鬥。既然你無法幹預,櫻……或間桐髒硯,是不會輕易罷手的吧。”
聞言,英靈嚴肅起來:“嗯。間桐櫻似乎記恨着凜将她抛下這件事,僅僅是被凜攻擊便發怒到發狂的地步。”
“那麽,遠坂她……”
“還活着。間桐櫻只是一邊說着‘無論如何不會與你為敵’一邊吃光了她的魔力。艾因茲貝倫家的女孩的确是被帶走了,但那孩子多半另有對策吧,臨走之前說要間桐櫻與她返回城堡。因為以我之力只能解決你的傷口、卻無法挽回你與凜的魔力,便只能将你們送來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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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郎苦悶地抿合雙唇。
最終,自己還是沒能阻止櫻的堕落,也沒能保護伊莉雅。
連身邊之人都無力保護的自己,簡直,與罪人無異。
盡管溺于沉重的負罪感,士郎還是留意到英靈與自己身體緊貼的,講話之際緩緩繃緊的雙手。
Archer也在為那時的無力痛苦着吧?因為無論如何也要保全僅剩的,能與間桐髒硯對抗的英靈,所以對方只能化作靈體旁觀這一切發生。
意識到這一點,士郎緩緩擡起手,試圖給予英靈以安慰。
手背突起的青筋被柔軟的指尖輕輕碰觸,英靈遲疑片刻,最終予以默認。
然而,在少年與英靈的手即将交握的瞬間。
“雖說戰事要緊,但也不必急于一時,士郎。”
低沉的聲音自室內傳出的一刻,英靈便迅速隐去身形。士郎則在微微怔神後,飛快轉向走到外面來的神父。
“多謝父親照顧我。我已經沒事了。”士郎流露笑意,眼中卻掠過頗為複雜的神色。
神父恍若未覺,仍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的确。比這更重的傷勢,你也能在半日之內恢複過來。倒是凜狀況不妙,我也只能将她送回遠坂家休養。雖說那裏之前被Berserker破壞得很厲害,現在還在整修,但畢竟擁有靈脈,即便是埋在廢墟裏也對凜有所裨益吧。”
“半日是指?”士郎一驚,對父親隐瞞真相的疑慮就此消弭。
“你已經昏睡了将近十二小時。你被送過來是在早上,現在已經黃昏了。”
自伊莉雅被帶走已經過了半日,也就是說,對方可能已經……
“對不起。”士郎鄭重道歉,頭忏悔着低了下去,“我沒能阻止戰争的歪曲,甚至,在失去從者、本該置身事外之人遇險時,我也無能為力。”
“也就是說,間桐櫻已經成為你與凜的敵人了嗎?”
“正是。而且,雖然并非本人意願,但櫻便是殺死鎮上人們的兇手。我一定……”少女冷酷攻擊無辜者與傷感的微笑接連浮現,交錯的畫面在腦中重疊,士郎不禁面露遲疑,生生扭轉說辭,“至少要阻止她。”
神父靜靜凝視矛盾苦悶的養子,眼底浮出一絲愉悅:“不急于一時。當務之急,是救出艾因茲貝倫家的女孩子吧。”
“的确,”得到父親安慰的士郎仰起頭來,露出感激的微笑,“所以,我這就要動身前往艾因茲貝倫的城堡。早點趕到的話,說不定還有挽回的可能。”
“真是心急呀。”神父責備一般地嘆息,視線捕捉到少年眼中名為“決意”的,熠熠生輝的金色光芒,卻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也罷,就支援一次你吧。”
“父親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雖然因為要保持中立的緣故無法在戰鬥上施以援手,但我的黑鍵你可以拿去使用。聖杯戰争已經扭曲到如此地步,身為監督者的我當然要負起責任。而且,如果你失敗身死,就無法回應我的期待了,士郎。”
“——!”心跳驟停。
父親對自己的期待,一直以來,就只有“斬除邪魔外道”而已。但是……
胸腔內不安升騰,士郎不禁躲開神父的手。下一刻,便聽聞對方深深嘆息。
“雖說打算坦誠交談,但眼下并非最佳時機。戰鬥完畢回來教會一趟吧。”
“是,”将心中的憂慮壓下,士郎語氣堅定,“必将勝利歸來。”
自神父那裏接下武器,士郎決定眼下只專注于解救伊莉雅這件事。
“如果遭遇間桐髒硯,就将他看做你所見過的,力量最強盛的惡靈看待。”
“多謝父親的指點。”士郎将神父的話語牢牢記下,就此動身。
***
昔日華美的城堡,已然破敗不堪。被戰火席卷、被力氣穿鑿的大廳,眼下正被醜陋的黑影一寸寸浸染。
在宛如被有毒瘴氣充斥的暗色空間之內,少女纖細的身影以近乎蠕動的醜陋姿态不住掙紮。
黑影淤泥般污染肌膚,血紅的令咒烈焰般燒灼肢體;遭受着這樣的苦楚,少女如同想要自我了斷,歇斯底裏地撕扯着自己的脖頸。
然而,少女承受的苦痛并非僅此而已。
——因為自己的緣故,學長與姐姐紛紛喪失魔力,倒了下去。
——最初的自己,并非是為了達成這一目的而祈願——
殘存的理智,正鞭笞着少女扭曲掙紮的心。
如果就此堕落下去、變成怪物,說不定會更好受些吧。
可那樣的話……自己會失去很重要的事物。
掙紮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本心僅僅是浮出水面,便被黏液般的暗影再度纏住,拖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有入侵者闖進來了,櫻。少年也好、英靈也好,通通殺掉。”
在察覺到來人身份的同時得到老魔術師的命令,被痛苦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少女露出陰沉的微笑。
“是學長啊。雖然恢複得很快,但還是學不乖。早知道之前下重一點手了,讓你和姐姐一樣動彈不得,無法作戰。”
少女柔聲低語,軀體之上延伸出來的黑影卻猙獰地舞動起來,如同兇魔。
“啊啊,不過這都無所謂了。我只是被丢棄的,将死的怪物而已。”
忍住體內沸騰的疼痛,少女輕笑着擡起手來。
伴着森然黑氣,狂戰士被黑影侵蝕的殘破身軀在泥沼中現形。
自暴自棄地,少女重複了一遍老人的命令:“通通殺掉吧。”
黑色的巨人發出狂犬般的狂暴怒吼,随即沖出大廳。
兇暴的吼聲令城堡亦為之震顫,自然也驚動了滞留在某一房間的闖入者。
雖然并未遭遇敵人阻擊卻已耗費相當時間與伊莉雅争論,英靈終于不耐地上前,将試圖勸服伊莉雅離開的士郎推開,直截了當地擊昏少女。
“喂,Archer……”士郎愕然地瞪大雙眼。
“這可不是當紳士的好時機,Master。”英靈将失去意識的少女抱起,“暫且不說間桐櫻與黑影,同時面對Saber與Berserker,我們的下場唯有敗北。”
“我知道。接下來也只能盡全力逃命了。但是,”士郎扯住英靈的手臂,“把伊莉雅交給我。這樣你才有餘裕戰鬥吧。”
英靈銳利的眼瞳不悅地眯起。但情勢危急,英靈沒有與少年争辯,只是将少女交付給對方。
“随便你。”英靈躍上窗沿,在離去之前補上簡短的叮囑,“自己小心。”
清澈的雙眼中湧上自身未曾覺察的笑意,士郎抱緊少女小小的身軀,随英靈縱身躍下,在落入庭院的一刻開始奮力奔跑。
少年與英靈在森林深處突進,暗色的危機卻如影随形。不顧林間道路曲折,狂戰士直接将大劍揮斬而出,以此掃清障礙。所過之處,樹木燃為焦炭,岩石碎裂成齑粉。在愈發強烈的風暴中,不詳的黑暗氣息逐漸迫近。
“Archer,準備迎擊。”知道絕無可能逃脫的士郎下令。
“可別死掉啊,Master。”得到指令的英靈語氣還是一貫地令人火大。騰空而起,紅色的身影在空氣中迅速淡去。
“混蛋。”小聲地宣洩着不快,士郎将少女安置在樹後,做出應敵準備。
由少年吸引敵人的注意,英靈自遠處偷襲;自擊殺Caster時便反複使用的戰術,眼下僅憑默契便可以彼此領會。
巨大的風暴席卷而至,漆黑的巨人已在身前。将魔力灌注于手中的劍柄,少年在爆裂的風壓中穩住身體,将塑造成形的黑鍵擲出,而後縱身躍起,在躲避敵人斬擊之餘,将感官喪失的巨人吸引到自己所在方向。
積蓄的力量剎那間爆發,少年發起突擊。感受到魔力波動的巨人咆哮着轉身,肆虐的暴風與攻擊遠離不省人事的少女。
沒可能與敵人正面對峙。自己只要保護伊莉雅到英靈下手的一刻就足夠了。
被少年深深信任着的英靈并未辜負期待。
磅礴的魔力激流般傾瀉而出,化為青黑的劍。利刃被英靈搭在弓弦之上。
“——I am the bone of my sword.”
劍鋒之上炸裂的紅光陡然割開瘴氣般的混沌空氣。
“——Caladbolg.”
瞬間,赤紅的火焰席卷了世界。
熾熱的箭矢脫離弓弦呼嘯而出,激蕩的氣浪以裂帛之勢,将充斥空間的黑暗氣息徹底驅散。緋色火焰裹挾魔劍穿透崩裂扭曲的空氣,貫穿了黑色巨人的心髒。
空氣中還殘留着金屬的鳴響,渾身漆黑的巨人在淩厲的殺氣中緩緩倒地,被火焰吞沒。
另一邊,以身體為伊莉雅擋下風壓的士郎俯下身去,查看少女的狀況。
意識到少女仍在安然熟睡,士郎臉上浮起笑意。下一秒,卻又轉換為警覺。
在巨人被炎火包裹的龐大身軀之後,身着漆黑铠甲的劍士靜靜站在那裏。
Saber……從一開始就在那裏嗎。
不及細想,被污染了的少女已經高舉聖劍,向士郎劈斬而下。
盡管是難以對抗的強敵,将白發少女護在身後的士郎卻退無可退。下意識地投影出來自英靈的雙劍,在電光火石間擋下劍士致命一擊。
重擊之下手腕幾乎斷裂,被劍氣掃過的手臂迸濺血霧,但保護要害的少年終究争取到了撤退的空隙。英靈亦飛馳而至,與少年并肩而立。
注視面前的主從片刻,劍士面無表情地放下劍。
“這種程度的抵抗毫無意義。不過,櫻在召喚我,今日便到此為止。”劍士語氣冰冷,“你們兩個,姑且算是優秀的主從。所以,能夠生還也不無道理。”
劍士毫無起伏的聲音與嬌小的身姿一并消匿在樹木投下的陰影中。
“是櫻放過了我們?”士郎困惑地自語, “不過,這種事……不必追究。”
“啊啊,逃過一劫便值得慶幸了吧。雖說完全看不出你我的組合‘優秀’在哪裏……”英靈調侃的話語,随少年險些栽倒的一幕戛然而止。
小心翼翼地扶住身體搖晃的少年,英靈語氣和緩:“先後面對Berserker與Saber,不可能毫無損傷。總之,先回去休息。這女孩子就由我來照顧。”
“我還不能回去,”士郎搖搖頭,“我答應了父親要去教會。”
英靈已将少女抱起,打算邁出腳步。士郎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卻猛然頓住。
“打算以這種渾身破綻的狀态前往敵人所在嗎,Master?企圖聖杯的神父,已經是你我的敵人了吧。”
“Archer?”士郎微微皺眉,“為什麽突然說那種不知所謂的話。”
“還沒有意識到嗎?神父根本就是殷切期盼着聖杯的降臨,不然沒理由拯救間桐櫻又隐瞞聖杯的事。”英靈冷笑起來,“不過你毫無所感也不奇怪。畢竟你只是沒有自我的人偶,只是一味被神父牽着走。”
士郎臉色陰沉下來:“尚未脫離危機,我不想與你争吵。”
知曉眼下仍舊處在危險地帶,少年與英靈不約而同地邁步,向森林邊緣走去。然而,先前并肩作戰的光景已如鏡花水月般碎裂,相距僅有一步之遙的二人仿佛被厚重的寒冰隔離。
“以你而言,不可能對神父的異樣毫無覺察吧。就算這樣,也要執迷不悟地相信下去嗎?”
“我對父親永遠報以信任。”士郎答得斬釘截鐵。
英靈一臉厭惡地瞪向士郎,近乎殺意的冷光在眼眸深處飛快閃過。然而轉瞬之間,英靈便恢複了平靜,像放棄少年一般将頭扭開。
“那就随你吧。即便你要順應神父的心願、與他一同迎來聖杯的誕生也無所謂。”懷中的少女有醒轉的跡象,英靈不禁放輕聲音,話語卻更加不近人情,“既然你過着充滿謊言的人生、被喂以毒藥也甘之如饴,那便如此自欺欺人下去好了。總之,你就是這樣愚不可及,無論何時都是如此……”
“夠了,”士郎怒目而視,眼底卻依稀滲透出些微的恐懼,“你這家夥,少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銳利的眉驟然上挑,英靈鋼灰色眼瞳中的堅定神采極端地扭曲了一瞬。
異象轉瞬消弭,英靈再度揚起一貫的嘲諷性冷笑:“說的也是。‘言峰士郎’這個人與我毫無幹系。你死在教會也好,臨陣倒戈也好,都與我無關。”
在冰冷的沉默中,纖細的手指緊握成拳,複又緩緩松開。
“照顧好伊莉雅,我很快回去。”抛下這句話,士郎向教會所在邁出步伐。最初只是疾步而行,而後,終于奔跑起來。
父親他……還在等待自己吧。
***
那孩子……也快趕回來了吧。
神父看着祭品,靜候養子的回歸。
黯淡無光的禮拜堂內,被無數次抽取生命的人形生物以極其扭曲的形态,在祭壇前瑟瑟發抖,早已磨滅的意識因察覺到死亡迫近而再度複蘇。
雖說是不見天日的,英雄王的食物,但能茍延殘喘活到現在也是奇跡。
看着祭品微不足道的痛苦掙紮,神父逐漸露出愉快的笑意。
是垂死之人的慘狀抑或少年信仰崩塌的瞬間更令人愉悅呢——思考着這一問題的神父終于站起身來,伸出手去。
就在這時,教堂大門被撞開。
雪亮的利刃劈風而來,穿透禮拜堂長長的空間,将欲下殺手的神父逼退。
皺了皺眉,漆黑的神父轉向大門。不曾收斂惡意的視線,與少年不敢置信的目光驚愕在空中交彙。
——那是,只可能出現在最醜陋的噩夢中的假象。
——眼前所見,絕對,不可能是現實。
然而,在目睹那個垂死之人面臨性命危險的一刻,少年的魔力便自發性地凝聚成刃,在金屬的鳴響聲中疾速刺出。
宛如月色的白亮冷光融入血色痕跡,少年射出的黑鍵割傷了偶像的手背。
身周的世界……似乎,整個地,開始龜裂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最近都好沉默_(:зゝ∠)_是因為黑泥太多的緣故?
但這文都還沒開始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