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二日目
少年懷着自我毀滅的覺悟,在無法回頭的路上前行。
筋肉與骨骼在周而複始的破壞與修複中,逐漸扭曲地強硬起來。情感在痛苦中分崩離析,身為人的部分在戰鬥中徹底崩壞。
少年将己身化為斬除邪魔的利劍,深深刺入黑暗。
之後,在迎來終末的一刻。
少年淪為傀儡的身軀,終于像脆弱的人偶般,被體內刺出的鋒刃完全粉碎。
“——!”士郎自夢中驚醒。
盡管身軀化為血肉碎片僅僅是夢中出現的場景,但體內充斥的,被熱鐵灼燒般的劇痛,卻并非錯覺。仿佛要将神經燃燒殆盡的痛感侵蝕了手臂肩頸,血管內部也仿佛有什麽要穿刺出來。
無視疼痛,士郎試探地碰觸左臂,之後苦惱地皺起眉。
……左手臂連帶肩膀全部麻痹。是因為昨天投影了自己配不上的寶具嗎?
“正是。因為你太過亂來,身體無法負荷投影帶來的負擔,因此失去知覺。”
僅憑士郎露出的苦澀表情便猜到對方內心的猜測,英靈予以肯定。
“那是情勢所迫。僅憑一擊便能貫穿敵人心髒的寶具,我所知道的,也只有Lancer的魔槍。可惜,大概因為是贗品的緣故,沒能完全複制對方的招數……”自責的士郎說到此處,忽然住了口。
對面的英靈在聽到某個字眼時,冰冷的眼瞳之內忽地現出無以名狀的扭曲。
“Archer?我那本來就是‘贗品’吧。”
眼中的異樣神色轉瞬即逝,英靈搖了搖頭:“沒什麽。你能制造僅僅見過兩次的武器,那種機敏程度已經算是奇跡,”在短暫的稱贊後,英靈追加挖苦,“正如你的魔術回路并未因逞強而被燒毀一樣。”
“但也有近半邊身體都無法動彈。眼下的我無法作戰。都是我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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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少年正處于深深挫敗中,英靈挑了下眉,居高臨下的目光稍微軟化:“不如說你之前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吧。總之給我安心休息,暫時不許使用魔術。晚上如果情況有所改善,再談戰鬥或其他。如有敵人來襲,我會與凜應對。”
“那就交給你們了。”士郎輕輕點頭,之後将目光轉向桌上的水杯。
……很渴。被異常的疼痛之火持續焚燒着的身軀,已然處于脫水的狀态。
本想開口向英靈求助,先前被對方喂水的暧昧情形卻令他難以開口。看着英靈走向房門打算出去,士郎撐着麻木的身體爬起。
然而,僅僅是在身上的被褥靜靜落向地面的一刻,英靈便滿面怒意地回頭。
“笨蛋,”英靈回身沖來,将他狠狠壓回去,“說了讓你不要亂動……!這時候還想着訓練,我還是直接将你打昏算了。”
“哈?我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怎麽可能去訓練。”背脊因激烈的碰撞而隐隐作痛,士郎不禁怒目相視,“我只是想喝水而已,沒必要音速一般地撲過來吧,你這反應過度的呆子。”
“反應過度也是你一直逞強的結果。而且,那種小事拜托我不就好了?”
“我才不需要你來幫忙喂水!”
英靈壓制少年的動作猛然一僵。
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靜靜對峙之間,望着少年湧現懊惱的雙眼,英靈的唇角忽然不懷好意地勾起。
來自英靈身上的壓迫感陡然加重,士郎不由自主地僵住身體。
“Master。”
英靈的手指緩緩拂過臉頰,宛如施以緩慢的折磨。士郎下意識地別開臉去,卻被對方掐住了下巴。
“你啊……”
在低沉的嘆息聲中,英靈俯下頭來。呼吸變得紊亂卻也無法躲閃,士郎不安地閉緊雙眼,躲避英靈玩味的視線。
“……不是還剩一只手嗎?”
“欸?”後知後覺的士郎猛然睜眼。
“喂水這種事,倒也沒什麽大不了。只不過,雖說我本人是姑且可以忍受,”英靈忍着笑意,“但你真是令我吃驚啊,直接便聯想到……”
臉頰騰起的熱度将理智之弦熔斷了。
“混蛋!給我消失——!”
少年的揚聲怒吼幾乎令薄薄的紙門也微微顫動。
“喂、水、啊。真是相處溫馨呢。這樣看來,是完全不需要我的關懷了。”
門的另一邊,遠坂凜一臉黑氣,雙手分別持有盛了白粥的碗與厚厚的圖紙。
“既然士郎有Archer照顧,我們就先回去?”同行的伊莉雅提出建議,“不要操之過急。士郎的投影還很生疏,現在便想複制寶石劍也太困難了。”
“我也知道那家夥做不到。不過,寶石劍畢竟是能夠對抗英靈的武器,想要增加勝算就必須複制出來。而且,有Archer幫忙就沒問題了吧?”恢複幹勁的凜自信斷言,“在昨天之前,我可從未見士郎進行過投影。一定是Archer為他提供了幫助。那家夥并非尋常英靈,會有奇策也說不定。”
“凜才是懷有奇策嘛。”伊莉雅為少女的推斷而驚嘆。
在回廊拐角處注視二人的紫發少女,露出與有榮焉般的自豪笑容。
“櫻?”遠坂凜終于留意到少女的存在。
“姐姐,”櫻揚起唇角,“我想看看有什麽能夠幫上忙。”
“不需要。你不要失控發狂就是幫忙了喔。”凜冷冰冰地拒絕,卻還是向扶牆而立的對方走去,“你啊,根本就是動彈一下也痛苦萬分,幹嘛要逞強?給我乖乖躺回去休息。話說,你還可以走路嗎?靠到我懷裏來吧?”
視線越過別扭地施以關懷的凜,伊莉雅平靜地看向身為自己同類的另一人。
紫發少女分明前一秒眼底已經湧現陰晦的暗流,眼下卻又一臉滿足地握緊姐姐的手,安心地靠向對方懷中。
拼命想要捉住眼下幸福的對方,尚未覺察悲慘的事實。
——身為聖杯容器的下場,就只有死亡而已——
***
入夜之後。
純黑的暗殺者,在短暫的沉寂後再度潛進夜色。
跟随在夢游般搖搖晃晃前行的紫發少女身後,黑影歡快地躍動着,将走至近旁的食物一個個吞食下去。
不知為何,今夜的少女心情格外強烈,胸中翻湧的情感多到要溢出來的地步。
是想獲得什麽不曾擁有的東西嗎?
——想要獲得更多的魔力。
被少女的決意所鼓舞,黑色的泥沼漫溢開來,狂喜地吞噬迎面而來之物。擠碎的骨骼與皮膚被迅速消化掉,傾灑而出的血液與腦漿也吞食下去。
之後,少女遭遇了可怕的家夥。
金發紅瞳的英靈,以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少女立刻自殺。
——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裏!我要活下去,我還要……
少女狼狽逃竄,避入小巷。只是,面對強敵,如此躲避根本于事無補。
“這個肮髒的劣等聖杯,就由本王親手終結掉吧。”
随金色英靈高傲地發言,金色的光環撕裂漆黑的天幕。
明亮的門扉在空中紛紛洞開,華美又危險的寶具被釋放出來。危險的銀光紛紛閃電般刺下,将化為激流的空氣切碎。
少女纖瘦的軀體被傾瀉而下的利刃貫穿,鮮血淋漓地倒進小巷。
倒在血泊之中,少女四肢筋絡被凄慘地斬斷,折斷的手臂歪斜地癱在地上,本該好好呆在腹腔裏的內髒也徹底粉碎,化為黏液自腹部傷口滲透出來。
另一邊,來到巷口的金色英靈露出厭惡的表情,在血腥彌漫的巷外停住腳步。
“還一息尚存嗎?真是污穢啊。”
說着詛咒一般的話語,名為吉爾伽美什的英靈舉起了劍。
此時,垂死的少女與同樣破爛不堪的黑影不約而同地掙紮起來。
——不想這時候死掉。
瑟縮在暗巷之內的黑影暗自湧動。
——想要将這個擁有充沛魔力的家夥吞噬下去。
渾濁的黑色觸手靜靜探出,向立在月光下的身影纏繞過去。
所以,吃掉吧。将鮮亮的外表與醜陋的內髒通通撕碎,一并吃掉——!
對腳下陰暗一隅暗湧的異變毫無所覺,金色的英靈無情地将劍劈斬而出,下一秒便要割下少女的頭顱。
然而,有誰飛身撲了過去。
揮劍而下的,即将被黑影吞食進去的金色英靈,被誰奮力推開。
在黑影自暗處探頭的一瞬,瞥見這一幕的少年便飛身沖來。将珍視的家人大力沖撞出去,少年以尚有些僵硬的手臂緊緊護住了撞向地面的,對方的身軀。
落地的一刻便翻身而起,士郎迅速擺出戰鬥的姿态。警覺地看向暗處揮舞着的黑色觸手,他試圖向身側的金發青年表示關切。
然而,在士郎開口之前,對方先一步出聲。
“你真是膽大妄為,竟如此冒犯于我。”青年站起身來,注視士郎的血色眼眸浮出怒氣,“不過,看在你還起了點用處,我便不暫且追究你的失禮了。”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出那種話來。
不過,能吐出一如既往槽點滿滿的話語,對方一定是毫發無傷吧。
“你沒事就好。”無視對方的惡劣語氣,少年在警戒中投去柔軟的微笑。
熾烈的怒氣微微一滞,自血紅眼瞳內悄然淡去。與少年并肩而立,青年不耐煩地挑眉:“嘁,原諒你了……那個肮髒的小姑娘,就在這裏殺掉吧。”
士郎沉默不語,目光轉向倒在暗巷之內、被醜陋黑影環繞着的紫發少女。
——間桐櫻。
由于夜半時分凜發現櫻不在身邊,衆人便出門尋找失蹤的少女。然而,眼下所見,已經徹底超出了士郎的想象。
——那個黑影,是從少女身上溢出的。
——将鎮上的人生命蠶食掉的,将Saber與Berserber吞噬的,便是名為間桐櫻的少女。
縱然真相出乎意料,少年卻已知道該如何抉擇。
“嗯,我會履行職責。”這樣說着,少年執起黑鍵的劍柄。縱然體內回路仍舊微微阻滞,但意志堅定的少年還是以魔力将劍刃編織成形。
斬除邪魔外道原本便是父親交與自己的責任。只是,遠坂那邊……
忽然想到什麽,士郎猛地停住腳步。
“雖說黑影不抹除便不行,但我至少要征求遠坂的意見。此外,無論是為了何種緣由……”少年艱難地吐字,“父親殚心竭慮拯救回來的生命,我都沒有直接将其抹殺的權利。”
金色的英靈挑了下眉,留意到少年眉宇間的苦悶時,忽然露出愉快的表情。
“真令人意外,還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将其殺死。雖說你這副掙紮的狼狽樣子也不賴,但這污穢的存在,還是盡早處理掉為好。”似乎失去了殺死少女的興致,金發青年打算離開。
在離去之前,對方抛下了一句話——
“想知道言峰隐藏的事,就回教會一趟吧。”
心髒被什麽狠狠擊中,士郎将頭低垂了下去。
——卻又很快以堅定的姿态再度揚起。
黑影像被間桐櫻收回一般地徹底消失。士郎來到櫻身邊,猶豫片刻後,終于低下身去為對方療傷。
“Master,”Archer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對于間桐櫻,你有何打算?”
“先保住性命交給遠坂吧,畢竟先前答應過她,不會越過她向櫻出手。但如果遠坂無法下手,便由我來。”
“無論如何都要做出正确的選擇嗎?真是符合你風格的答案。但是,Master,間桐櫻便是黑影這件事,神父不可能不知情吧。甚至,連她身為聖杯容器一事,他也早已知曉……”
“Archer!”少年硬邦邦地喝止對方,聲音中卻透出疲憊,“我不想追究這些事,至少……在聖杯戰争這一危機結束之前。我不想分心。”
英靈沒有回答,只是以鋼鐵一般的雙眼憐憫地凝視少年。
那張被痛苦所籠罩的青澀臉龐,眼下正歇斯底裏地掙紮。
分明已經察覺到教會中的異狀,敏銳的少年卻在拼命否定不祥的預兆。
不願憧憬的偶像破滅,不願與珍惜的家人拔刀相向。
——不願将支撐己身在痛苦中堅定前行的意志徹底摧毀。
只是……如果神父真的暗藏禍心,又怎麽可能在這場聖杯戰争中毫無所圖。
并未直接點明,英靈表情淡淡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但如果涉及到Master你的生命安全,我便無法坐視不理。畢竟你我為了相同的目的而戰,如果你在毀掉聖杯之前死掉,我會很傷腦筋。”
“既然是共處十年的家人,便絕對沒有殺傷我的可能。”
少年反駁英靈的話語,就像是在說服自已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本文兩對CP都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