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運前夜
黑暗與烈焰鋪天蓋地而來,展現在眼前的是毀滅殆盡的世界。
先前還掙紮着的生靈已經徹底沉寂,逐漸低下去的慘叫被火焰徹底吞噬。
天地之間,仿佛僅餘一名幸存者。
此刻,幸運地避開了黑泥洪流與肆虐火焰的少年,正試圖尋求通往地獄之外的道路。
跨過浸入黑泥的殘破屍體,少年的唇因不堪卒睹的慘像而痛苦地抿緊,雙腿卻本能般地艱難向前移去。
視野中的一切都在燃燒的空氣中扭曲,內髒骨肉仿佛要被裹挾全身的高溫所熔化。身體在疼痛的折磨之下已至極限,心中的悲哀與愧疚卻源源不斷地湧出,在心中肆虐。
我是……何其罪惡的幸存者呢?
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的話,這種生存簡直毫無意義。
不如就和其他人一樣,在這黑紅色的地獄中長眠吧。
雖然心中冒出消極的想法,求生的本能卻令身體與被罪惡感攫住的理智相悖。一點點地,他向前邁出步伐。
在視線可及的最遠端,是未曾被黑色火焰所污染的平和暗夜。那裏,便是他所渴望的生機所在。
意識随氣力流失而墜入黑暗,求生的意志卻毫不動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一定可以捉住什麽,少年恍惚着伸出手去。
卻撲了個空。
“……!”士郎在無比熟悉的噩夢中驚醒。
蜜色的眼眨了眨,惶然伴着懵懂的水霧一并消散而去,最終歸于平靜。
但很快,便有一件不合常理之物吸引了士郎的注意。他平靜無波的眼瞳中,甚至,也漾起了淡淡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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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手背上,浮現了鮮紅的,疼痛的,魔力的痕跡。
“這個,就是被聖杯選中的證明。”次日清晨,言峰绮禮如此解釋,“第五次聖杯戰争即将開始。既然得到令咒,那麽,‘聖杯’對你便是懷有期待的。”
“雖然這樣說,”士郎盯着手背上的鮮紅印記,有點苦惱,“但并非真正意義魔術師的我卻被卷入聖杯戰争,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十年前言峰也是這樣被選中,他那時僅僅是個神父而已。或許你就像這家夥一樣吧。為了這種事煩惱,真是浪費時間。” 吉爾伽美什語氣不佳。
“說的也是。”不平靜的內心稍微安定,士郎向吉爾伽美什投去感激一笑。
只是,自己與父親,終究還是有所不同。
十年前的災難,正是贏得聖杯戰争之人的錯誤願望所致。
父親是将自己從地獄中拯救的聖者,自己只是背負罪孽偷生的無用之人。這樣的自己卻被聖杯選中,無論怎麽看都是聖杯的惡意。
但,自己若是盡己所能,将那蘊含力量的危險之物引向可靠方向的話——
偷眼看向沉着面色沉默進食的父親,士郎打算找對方認真談談。
周末的教會十分忙碌。身為神父的言峰绮禮忙于講經,士郎也留在教會為煩惱的信徒分憂。彼此都閑下來時已經是晚上,送走最後一位來訪者後,士郎來到言峰绮禮面前。
“有事情要與我商量嗎?”共處十年之久的養父仿佛早已看穿士郎的心事,“來我房間吧。”
“嗯。”士郎快步追上大步向前的男人,“這時候打擾您很過意不去,但我的确在煩惱着。雖然對于聖杯戰争我并不怎麽關心,但既然被選中……果然還是要想清楚才行。”
“想清楚是指?”
“我想明确自己參與聖杯戰争的意義。”
高大的神父腳步一頓,向士郎投來眸色暗沉的一眼:“也就是說,為何會被選中嗎?十年前被選中的時候,我也曾為這個疑問而迷茫。”
“真的嗎?但您在那場嚴酷的戰争中堅持到了最後,這很了不起。”士郎輕輕地說,原本煩惱的內心卻稍微輕松了一點。
這個信仰堅定、戰鬥意志無比強烈的男人,無論何時,都是他全心憧憬着的,遙不可及的崇高存在。此刻得知對方也曾懷有與自己相似的煩惱,士郎不禁感到了喜悅,就仿佛與偶像拉近了一點點距離。
“那是因為随着聖杯戰争的推進,我找到了戰鬥的理由,而且,”神父低沉的聲音中仿佛存有一絲令人悚然的喜悅,“也遇見了能令我感到愉悅的事物。”
“是指……吉爾嗎?”士郎完全不能理解對方所謂的愉悅,“他正是在那時候與您成為朋友。”
“當然不,”言峰绮禮深深嘆息,“難道你認為吉爾伽美什能令人愉快?”
“這種念頭,我絕對沒有。”雖然深感抱歉,但士郎不得不承認,吉爾伽美什多數時候只是喜歡以他人煩惱為樂的任性家夥。
父子二人繼續交談,在彼此相向而坐之後,士郎發現,宛如痼疾般駐紮于心的沉重苦惱已經消散不少。
“那麽,你可以将憂慮講給我聽了,士郎。”神父面無表情,毫無起伏的聲音也略顯冷酷,“身為監督者的我必須保持中立,但你參戰的話,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你提供幫助。就算你不願參與也無所謂,我會與教會聯系,請替補的魔術師趕來日本。”
無比确信自己從父親那裏得到了悉心關懷,士郎線條緊繃的臉龐放松下來,眼中也盈滿笑意:“我啊,的确是産生過‘逃避聖杯戰争’這種懦弱的念頭。但既然是十年前災難中的幸存者,那麽,獲得新生的我,必然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才可以。”
“說下去。”對面的男人注視着他,眼中閃着強烈到過分的探究意味。
“對于聖杯,我并沒有任何期待。但是,我也不希望再有人為了錯誤的願望而使用聖杯。”士郎頓了頓,“我希望……聖杯能夠被正确的人所使用。”
“你為何如此确信,正确的人不會在戰争中堕落?”
“诶?”士郎一愣。
“神所庇佑的人自然正直良善,但惡念亦無法消除。想要令所有人免于傷害,罪惡便也難以抹殺。”
“……”
“宛如‘聖行’的愚蠢行徑,就是指這個吧?”男人幽黑的眼瞳仿佛蘊含難以分辨的惡意,“你大可以踐行理想,直至窮途末路,被黑暗吞噬。”
士郎沉默不語,雙肩輕顫,仿佛下一刻便要不堪重負地垮下去。
來自養父的,毫不留情的話語,無法否認,無法反駁。
“錯誤的願望會令世界崩毀”,這已經是自己親眼見證過的事實。但是,即便許下正确的願望,卻也未必能夠令世界免于崩壞。
不甘,憤怒,自私,正是人與生俱來的扭曲特質。如果不将人類徹底抹殺,便也無法消除一切罪惡。但這樣一來,又與自己渴望拯救所有人的心情相悖。
“抹除世間存在之惡”,如此崇高的理想,本質卻是近乎毀滅的扭曲念頭。
“想要令所有人都免于不幸”,這樣無私的願望,也僅僅是樂觀過了頭的愚蠢妄想。
但是……!
士郎猛地擡頭,轉向側面,無畏地與父親對視。在對方深不可測的黑沉眼瞳中,他看見自己臉上迷茫已然散去,堅定的光芒則在眼中重新集聚。
“您說的沒錯。但是,父親,”他認真地說,“這一次,我要拯救別人。”
以一己之力免除他人的不幸——這也是自己将用未來人生踐行的,償還罪孽的方式。
“十年之前,我太過弱小,只能一人偷生。現在的我,至少可以保護他人。” 士郎平靜地訴說,“這并非我的願望,而是我必須要去做的事。”
望進少年清澈堅定的眼瞳,神父死寂的墨色眼瞳産生了一絲波動。
“如果理想無法動搖,你就盡情去做好了。”他揉了揉少年柔軟的赤紅發絲,動作是極為罕見的溫柔,“反正,為了拯救他人而舍棄自我、持久地戰鬥下去的愚者,你可不是第一個。”
對于養父的無情嘲諷,士郎早已習慣。倒是男人少有的坦白姿态令士郎好奇又不安。他不禁連連眨眼:“您說的那個人,難道也參與了聖杯戰争?”
“嗯,而且死在了大火中。”神父似乎不願再談,将話題拉回正軌,“也就是說,你打算确保‘正确的人’獲得勝利?”
士郎咬了下唇,之後堅定地答:“我想要扮演聖杯戰争的‘監督者’——以參戰者的身份。我不會允許邪惡之徒得到聖杯。”
像是早就料到少年會參戰一般,神父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士郎,身為參戰者的你,不能繼續逗留在教會了。我會幫你尋找暫時的住處。”
“那麽,就拜托您了。”士郎頓了頓,“如果可以,我想在靠近柳洞寺或市民會館的地方尋找住所。在靈氣聚集之地,召喚英靈也将方便許多吧。”
神父露出了宛如贊許的微笑:“你這不是已經周密計劃過了嗎。”
“沒辦法啊,被選中的話,怎麽也要拿出點幹勁才行。”士郎笑着低垂下頭,将愧疚壓回心底。
懷着滿心抱歉,士郎向敬仰的父親隐瞞了真實想法。
——既然選擇“正确之人”如此困難,那麽,不如将身為誘惑之源的聖杯破壞掉,将一切終結。
士郎知道這個念頭有多麽離經叛道。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向父親說明真心。
不過,如果是并肩作戰的英靈,自己便不得不将心中打算和盤托出。那位身份未知的亡故英雄,會否認可自己的信念?
士郎有點擔心,但很快便露出篤信的微笑。
沒問題的。
以西塞爾學姐贈與的聖骸布作為媒介,自己必然會召喚出清心寡欲、品行高潔的修道之人。
這樣的神聖之人,不會存有私欲,更不會為争奪聖杯與自己生出争端。
道晚安後走出父親的房間,士郎對于殘酷無比的聖杯戰争生出了一點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父子之間的溫馨日常。嗯,沒什麽不對。
哈哈哈神父在士郎面前太有迷惑性了!不過因為劇情參考HF線的緣故,所以父子之間反而不會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