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不愛

第40章 ☆、送別

林少汀的自殺将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林博杉作為他的父親，甚至不是事後第一個看到他的人，沒人想到林少汀會自殺。他向來沒心沒肺，似乎永遠無憂無慮，他跟林雨一樣被剔除在林家争奪戰之外，林雨是因為母親家根基不夠硬，林少汀則是因為他根本沒那個心，也争不過人家。

林博杉跟他太太一輩子都是鶴立雞群的人，林少汀的存在讓他們不知所措。他們不知道該這麽面對一個如此平凡的孩子，如果無法并肩作戰的話，除了偶爾的關心，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親昵的相處，物質從來不短缺，但是更多的，他們給不了也不知道怎麽給。

林少汀的母親是個科學家，姓喬，叫靖恩。我國衛星研究史，她參與了一半，十幾歲就到美國深造，完全靠的是自己的智力，她有時候會發現跟林少汀的相處很吃力。她很愛這個孩子，但是她不能理解他，跟他連交流都覺得吃力。小時候他牙牙學語的時候，還能當成小動物來相處，可是從他開始有疑問的時候，她就開始力不從心，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那些稚嫩的問題。

所以她選擇避開，林雨把林少汀照顧得很好，林雨跟林少汀相處的非常融洽，把原本他們應該做的都做好了，她松了一口氣。只是後來林少汀開始不需要她跟林博杉了，見到面會客客氣氣的打招呼，遇到他們還會緊張，看到林少汀向林雨耍賴、撒嬌，她覺得很欣慰，他雖然是個普通的孩子，但是他過得很正常。有時她會忘了，這些耍賴和撒嬌本應是對父母的，不是只要有這種情緒就好了。

她從來都沒關心過林少汀的學習成績，對他在任何方面都沒有什麽期待，他只要這樣普普通通的過下去就好了，這就是喬靖恩對林少汀全部的期待。

而現在看着冰冷的他，她才發現原來他長大了，眉宇間跟他父親非常相似，但其實，林少汀更像她，在男孩子的長相裏，他算是非常清秀的，如果不是眉宇間那幾絲林博杉的□□，他甚至有點女氣，漂亮的不得了。

她有多少年沒有這樣仔細的看過他呢？好像是從林少汀七歲那年，有一次他哭鬧不止，就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林雨抱過他開始的。

那時她是無奈和尴尬的，她少有的将他抱起來，可是他一直哭鬧不止，掙紮不斷，後來林雨看到，上來幫她解圍，他說“來，讓我試試。”

然後就接過林少汀，一手抱着他，一手幫他順着背，幫他順氣。然後林少汀就神奇地安靜下來，她在松了一口氣之後，只剩下對林少汀的恐懼了。

之後她發現林雨可以帶他，并且帶的很好。她就安心的投入自己的研究，科學研究從來不是吃飯喝水，有時候一投入進去，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都不會出來的，她印象中最長的一次，她有三年沒見過林少汀，再見面他已經長身玉立，看到她總是小心翼翼的叫媽媽，只要她回應了，他就像松了口氣一樣，撒丫子跑去找林雨，她對他的松一口感到驚訝，多麽熟悉的感覺啊。

那一刻的她，心裏是有疑惑和失落的，不知道林少汀小時候面對她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覺。

她驚訝于這個孩子已經長這麽大了，好像一眨眼的事情，就像他的離去一樣，令人措手不及，她還來不及認真看看他，他就離開了。她疑惑的想，他們之間似乎沒什麽關系，她只是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在他走的時候，在他身邊送送他就是了。

她仔細端詳着那張經遺體美容師修整過的臉，慘白慘白的。她越看越覺得，不是那樣的，她的存在不是只是帶他來，送他走。她不甘心僅此而已，她也開始想要他的撒嬌、耍賴了。

她在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作為母親她在林少汀的生活中幾乎不留下一點痕跡，他的私人物品中沒有一丁點跟她有關系。林少汀在林家的住處有一些他小時候的東西，依稀還有一點童年時期，她跟林博越給他買的東西，都是些現在看來根本不适合一個四五歲的孩子的東西，林少汀已經住在外邊了，他帶走的東西裏沒有一件跟他們有關系，似乎他的生活裏根本就不需要爸爸媽媽。

她抓住他僵硬的手，眼淚滴在那只青色的手上，不留戀的劃走。她顫抖着俯在他耳畔說“從頭再來一次好嗎？”從你在哭鬧中被林雨抱走的那一刻，我們重新來過好嘛，所有人都在成長，你在長大我也在長大，我已經為成為一個好母親做好準備了。我們從頭來過，我會試着調整一個你覺得最舒服的姿勢…驀地，她才煥然大悟，原來當初她只要調整一個讓他舒服的姿勢他就會停下哭鬧。

“啊，哈…啊……”她嚎啕大哭起來，怎麽就懂得那麽慢，那麽晚呢。

林少汀下葬的時候，天下着蒙蒙雨，不用撐傘，但是衣服和頭發都被微微打濕了。

林少汀自殺的消息是林博越跟林老爺子說的。老爺子一輩子要強，無奈命運弄人，兩度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即便再堅強的人，脊背也有點佝偻了。

所有人都看出來林老爺子對林少汀無培養之意，但是誰看得出這個老人對曾長孫的喜愛之心呢，就是知道他無心于此才将他早早送離的。

林老爺子聽到消息後沒有說什麽，只是從書房拿出一個東西，是一個小小的陶瓷人，讓林博越在林少汀下葬的時候，放一起，他幹枯的手指摩擦了一下陶瓷人後才遞給林博越，林博越見陶瓷人很是幹淨，顯然是被經常擦拭的。老人家不能去送晚輩，怕折煞晚輩亡靈。

林老爺子坐在書房的搖椅上，搖椅就放在窗前，窗外是一顆參天大樹，比房子還高。林老爺子的書房在二樓，樹蔭完全遮擋住烈日。

林少汀小時候會順着樹偷爬到他書房藏起來，每次跟林雨鬧別扭他就躲這裏來，因為他知道書房是家裏大人不敢随便進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麽不敢進來。

有一次，林老爺子在書房午睡，林少汀因為跟林雨鬧着別扭又爬上樹，沒想到窗戶給鎖上了，他在外邊折騰了很久，林老爺子被聲響吵醒，看到他懸着半個身子在外面，吓了一跳，趕緊開窗戶把他夾進來，本來想拍他幾下屁股吓吓他，沒想到倒把他拍的咯咯笑。

難得沒外人在，林老爺子也不想恐吓他了，問他又怎麽了，林少汀說過幾天他生日，但是林雨要上課，逃不掉，他不開心。林老爺子笑呵呵的說，讓人去林雨學校請假，林少汀一聽林雨能回來，高興極了，突然想到什麽，掏了掏鼓鼓的褲兜，拿出一個陶瓷小人遞給林老爺子，苦惱的跟他說：“太爺爺，這給你。”

“啊？”

林少汀指了指窗戶：“以後別鎖上，不然我沒處躲了。”

林老爺子接過小人，仔細一看，小人長得跟林少汀還挺像的，估計又是林雨去哪找來逗孩子的，還真像。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給書房的窗戶上過鎖，小人他也一直留着，直到現在，主人都不在了，它還在。

年級大了，膝蓋不好，坐久了再站起來很費力，有些發抖，他邁着拖沓的步子，走到窗戶前，窗外的大樹一直有人打理，所以不見什麽變化。也是身旁一直不見大變化，以至于他以為時間過得緩慢，現在站在窗前仔細看才發現，其實很多事情早就發生改變，很多人來來去去，往來成古今啊。

他費力的關上窗戶，落了鎖。陶瓷人都送走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從窗戶爬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