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戰鼓
邊關的寒風猛烈地拍打着斑駁的城牆,明滅的火光在冷風中躍動,将息未息的模樣像是連帶着星輝也黯淡了下來。
陰影中像是有什麽一閃而過,巡邏的軍士在風雪中猛地一回頭,卻只見到了滿目的銀白。
錯覺嗎?
“怎麽了?”同行的袍澤見他沒跟上來,疑惑地跟着回了頭。
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與平常并無差別。
“可能……我多心了吧。”他撓了撓頭,臉上被風吹得生疼,“我怎麽覺着有人呢……”
風雪裏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以為是同行者見到落單的人過來叫他回去,可剛一轉頭,一雙冰冷的眼睛就撞進了眸底。
一股涼意從背脊直竄天靈蓋,甚至來不及過多思考,久經沙場的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反應。
下壓的槍杆擋下了鋒利的短刀,但與此同時那遞上來的勁道也讓毫無準備的人手裏的□□脫了手。
襲擊者的目光比北地的冬日更讓人覺得刺骨。
而他身後的白雪已經落了紅。
短短一瞬,毫無征兆。
跑不掉的。這個念頭在心底浮現,他眼底不自覺地有了恐懼。
這個距離,來不及撿起掉落的□□,也來不及點燃身上備着的信號。
鋒利的刀尖還往下淌着血,他強作鎮定地咬住了舌尖,忽然主動撲了上去。
刀尖轉瞬穿透了胸甲,他也在同一時刻死死地抱住了對方。這般舉動讓襲擊者的動作有了一瞬間的停頓。
信號彈的光亮在這一剎的停頓之後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而他的目光也随着血的流淌而渙散了下去。
“該走了。”雪松的枝幹上有個聲音這麽說道。
襲擊者擡起了頭,把僵冷的屍首抛在了一邊。
“留給梁人的禮物,夠了。”那個聲音在這樣大的風雪中卻顯得缥缈,“但,你這事兒,辦得不漂亮。”
樹下的人聞言喉中溢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嗚咽,他手腕一翻,短刀已經刺入了自己的肩頭。
有血滴落在他的指尖,他卻如同覺察不到痛感一般将刀刃抽離,低下頭舔舐着自己手掌上殘存的血跡。
“抵了,回罷。”
北地的大雪掩蓋了殺人者的罪行,而這只不過是個開端。
急報一封封發回長安,給滿城的歡欣蒙上了一層陰影。
安陽侯府夜裏的書房依舊點着燈。
桌上的文書被随意地放着,懸而未落的筆暈染了宣紙,他煩躁地将被暈染的紙張揉成一團丢了,重重地嘆了口氣。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在此刻響起。
“我不是說了院裏不必留人?走。”
屋外的人像是靜了一瞬,反常地推開了門。
他不悅地皺起眉想要呵斥來人,卻在看清來人的眉眼時愣在了桌案前。
那人身上的袍子還沾了夜裏的雪,她撩開袍子,緩緩下拜行禮,低聲喚了句。
“伯父。”
蘇恪在這一聲喚中回過神,忙不疊地上前把人扶了起來,急急道:“雪兒?你何時回來的?這……為何沒人通報一聲?這個點兒,餓了嗎?我吩咐後廚去……”
“不必了,我……回來見見您。”蘇念雪見他一副說起來便要往外走的模樣連忙攔了下來,“一會兒就走。”
“走?你要去何處?!”蘇恪被她這話激得冷靜了些許,随即反應過來什麽似的一皺眉,“你莫不是……啧,你這丫頭,回自個兒家還翻什麽牆呢?嗯,這外頭,還有人吧?以你的功夫,一個人若是能摸進來,我可真要問問這藥王谷究竟是教些什麽的了。”
蘇念雪聞言失笑道:“這不是怕驚擾了長輩?不過也是我思慮不周,還請伯父莫怪。”
“驚擾長輩?你是怕驚擾了宗室吧。”他搖搖頭,道,“把人叫進來,外頭怪冷的。”
言罷瞧見那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沒忍住多嘴了句:“行了,我還不至于把人吃咯,趕緊的,讓人擱外頭吹風算這麽回事兒?”
蘇念雪歪頭看了眼被帶上的大門,卻是邁步走到窗前,擡手輕輕敲了下窗帷。
依稀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自房頂傳了下來,她往後退了兩步,窗子在下一刻被驀地推開,有人從房頂上輕巧地躍了進來,足尖點在地上近乎悄無聲息。
好俊的輕功,難怪偌大一個侯府都無人覺察蹤跡。蘇恪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輕女子,不由感嘆了句。
“若是我收到的消息沒有錯,姑娘你是叫做晴岚,對吧?”沒等對方答話,他兀自低聲喃喃道,“随了母親的姓啊……”
晴岚擡眸看了他一眼,輕輕一點頭之後卻退到了蘇念雪身後,女子的身影隐藏在了屋內角落的陰影中,她的手松松地搭在腰間挂着的劍上,就連呼吸聲都輕得過分。
這大抵是很明顯的回避姿态了。倘若蘇念雪沒有叫她下來,怕是整個侯府都不知道有這麽個人來過。
蘇恪也不勉強她,指了指一旁的坐榻示意蘇念雪坐下,道:“原先不是說,年後再回來一趟嗎?怎得這個時候避過耳目來見我?”
“我……大抵年後不回來了。”她避過了對方關切的目光,有些心虛地說,“要去一趟南疆。”
北疆的軍報八百裏加急傳回長安最快也要四五天,但墨客在荊楚收到類似的消息卻還要比傳訊的軍士快了那麽些。
一個巡邏小隊遇襲,悉數被殺,還不等人理清楚其中關系,燕北狼騎已經兵臨雁翎關下,這顯然不是個巧合,而是早有預謀。
他們先前的猜測是對的,這個年,北燕顯然不想讓人好過。
蘇恪聞言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移向了角落裏低頭站着的姑娘,道:“這是那邊的命令?但你又為何要跟着去?因為這姑娘?”
坐榻上的人無聲地點了點頭。
“其實從我收到李聞消息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你究竟為何會用安陽的玉令,此前你可從未想過動家裏的東西,盡管你可以。”他回頭倒了些熱茶放在案上,又走到角落裏将另一杯給了晴岚,眸中似有些別樣的深意,“你跟阿玄有些地方不一樣,該守的規矩還是有。李聞既然肯幫你,那也說明了你的所作所為無害,只是……也如你所想那般,宗族內有人對你頗有微詞啊。”
“他們想讓你留在長安,哪怕不能為其所用也罷,至少不要讓你出去過分地抛頭露面,省得……”
“給蘇氏丢人是吧?”蘇念雪接過話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原先教訓阿爹就是這個口氣,這麽多年了,一點兒都沒變。”
“那可不。”蘇恪也是頗為頭疼地皺了下眉道,“你回來見我,是要我拖住宗族的人吧?”
“是。”
“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他笑了笑,忽而話鋒一轉沖着晴岚道,“晴姑娘,你能保證我蘇氏的這丫頭平安無事嗎?”
晴岚大抵是沒料到他忽然問自己這種問題,她像是愣了一瞬,在這樣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能。”
到底她還是不大擅長應對這種不相熟的人,饒是身為安陽侯,又或是說身為自己所愛之人的親眷的蘇恪,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些更多的。
對方那句随了母親的姓,顯然是曉得自己是何樣的身份,蘇家與墨翎的遺族一向交好,他認得自己雙親不奇怪,她緊張的只不過是既然知道自己是鬼差,那對方是否會在此處攔下想要與自己同去南疆的蘇念雪。
“好吧,記住你的話,晴姑娘。”出乎意料地,蘇恪面上露了些笑意,沖她微微颔首道,“我最多幫你們拖幾個月,但雪兒,你也要做好族中自己避過我擅自把你帶回來的準備。”
畢竟即便是安陽侯也不是一手遮天的。
晴岚定定地瞧了他兩眼,忽然翻窗子躍出去道:“你們說完叫我一聲。”
“抱歉,伯父。”蘇念雪放了杯子起身,垂下腦袋小聲道,“您……不問我什麽嗎?”
“等你回來再解釋也不遲。”蘇恪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她對你挺重要,不是嗎?”
“既如此,去吧,萬事小心便好。”
夜裏的長安還是能聽見遠處街市上的喧鬧聲。
蘇念雪小心地翻上房頂,入目是漫天星鬥與遠處明滅的燈火。
“談完了?”晴岚回過頭,一雙淺淡的眸子裏也跟落了星輝一般亮閃閃的,“其實,我有點兒想把你留在長安。”
“就算你把我留在長安我也會跟着找過去的。”她伸手搭上了對方的手心,約莫是長時間被風吹的,她的指尖有些涼,“南疆,萬裏之遙啊。對了,白瑜呢?”
“在六扇,有東西要他送,不必擔心他,後面會追上來的。”晴岚順勢把人拉過來些,她足下發力,貍貓般輕巧地竄了出去。
走這一遭,是為了離奇出現的纖竹蠱,也是為了雁翎關前出現的厄爾多。離真相越近,其實也就越危險。
身後高大的院落逐漸遠去,她領着人轉出了小巷,燈火映亮了她的眸子。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長途奔襲的将士如風一般掠過長街,直奔那幽幽的宮闱。
“又是新的戰報啊。”蘇念雪嘆了口氣。馬蹄聲一點點踏在人心上,恍惚間,她似乎聽見了北地的戰鼓聲聲。
晴岚沉默地抓緊了她的手,那是無言的安慰。
“阿岚,你說,那個人猜得到你要去南疆嗎?”
“應該能猜到,遲或早罷了。”她深吸了口氣,“他不會永遠躲在陰影裏,南疆不是墨客的地界,但也離北地的風雲相去甚遠。”
也就是說,不會再有在江陵時的那般困局,但更有可能的,是直面陰謀本身。
蘇念雪沉默了片刻,将兜袍的帽子撩了上來,輕聲道:“走吧。
既然早已身在局中,那就去看看她們究竟要面對的是什麽樣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