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暴露
四下都随着這一聲靜了下來。
晴岚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個手勢示意蘇念雪退開,她提着劍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些,道:“封宗主,有事?”
方才還聚在一處的人群自覺地分開了一條道,沒人敢去觸這位崇明宗主的黴頭,即便是世家家主都要給她幾分面子。
把人家的兩位親傳弟子一塊兒給揍了,若她真是鐵了心要給徒弟讨個說法,好像還真沒幾個人能攔她。
“晴姑娘的身法使得可真是漂亮。”封綏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年輕女子,“冒昧問一句,師承何人?”
晴岚望了眼後頭跟着一起下來的各大派,道:“家母。封宗主何意?”
“哦,原是令堂啊……那,姑娘姓晴,在下冒昧問一句。”她往前邁了兩步,指尖不着痕跡地劃過刀柄,“令堂的名諱,可是喚做晴離月?”
為什麽此時要提到晴離月的名字?蘇念雪緊鎖了眉頭,目光觸及到對方腰間的刀時也有些心慌。這些日子看過來,該知道的人估摸着早就猜到了她與晴離月之間的關系,但她這個時候點破是想做什麽?
晴離月此人雖然神秘,但到底在江湖正道中還有威望在,她不可能通過這條路揭開晴岚的身份。
除非……她能确定,晴離月和白子書的關系。
這個揣度讓她心底驀地一沉。
不對,那證據呢?這種事情就算是提了也不可能聽此一家之言的。
晴岚深吸了口氣,點頭道:“是。”
她心裏也同樣沒底,現在這等情況,自己不曾暴露過半分與鬼差有所牽連的痕跡,這顯然不是對手願意看到的,那人思慮這般缜密,在知曉自己是何人之後不可能猜不到這個結果,那麽……底牌是什麽?
如果沒有旁的心思,封綏不會在此時叫住自己。
還有阿娘的名字……這個時候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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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江湖中的天下第一輕功,我還想讨教一二的呢,只是如今前輩歸隐河山,早已不得見。”封綏緩緩抽出了刀,刀尖輕輕點在地上,“不知,姑娘可否全了在下這一個夙願呢?”
沈歸齊皺眉往前跨了一步,阻攔道:“封宗主,同一個小輩動手,不合适吧?”
沈氏的家主出面替她說話,分量可真的擺在那兒的,只可惜封綏并不打算理會打圓場的沈歸齊,只是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刀刃忽然間就揚了上去。
刀尖直指眉心。
“阿岚!”
急奔的馬蹄聲在寂靜的林間顯得格外突兀。
飛魚服的袍子在獵獵風中飛揚,駿馬呼哧呼哧地打着響鼻,顯然已是疾行多時。
“大人,前面馬過不去了!”身旁的六扇捕快用力勒住了馬,回頭望着領頭的女子道。
林知憶當機立斷道:“下馬!”
“是!”
她身上的飛魚服被汗浸濕了,連帶着臉上的容色也帶着倦意,但饒是如此,整隊六扇門的捕快也沒人抱怨半個字。
天邊突兀地響起一聲悶雷,早些時候還晴空萬裏的天倏然間暗了下來,像是随時要落下一場瓢潑大雨。
“還有多久。”她偏過頭,官帽側鬓的發有些散亂。
同行的捕快遙遙望了眼,道:“整隊人馬,最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來得及嗎?她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懷裏的一封信箋像是無時無刻不在灼燙着心口的皮肉,讓人無法靜下心來。她牙一咬,下令道。
“分頭疾行,不必顧忌旁人,以最快的速度前行,到達後發信號!”
“這……千戶大人……”
“按我說的去做。”她瞧了瞧天色,深吸了口氣道,“天塌下來,我擔着。”
“……是!”
希望趕得及吧。林知憶暗嘆了聲,足下一踏急掠而去。
她本是受墨客之托前去調查崇明的,卻不料在途中出了差錯。但就是這個差錯,叫她真正猜到了對方究竟為何如此自信能夠戳破鬼差隐秘的身份。
那是來自雁翎關的一封軍報。
燕北狼騎突襲燕州衝郡,雖只是掠奪糧食,但也讓北境軍有了入秋以來的第一次傷亡。本來這樣的軍報北境每年都會有,可裏頭的一個細節讓林知憶覺察到了幾分不對味。
軍士傷得太奇怪了。
狼騎以機動著稱,但這一次卻帶上了步卒。
那些步卒……根本不在乎送命。只要北境軍被纏上,哪怕是同歸于盡,這些步卒也要在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瘋子嗎?不,不對。燕北狼騎的主帥是蕭易,這位北燕的王爺可是能在當年全盛時期的洛氏手裏保下燕北邊郡七城的名将。他不可能用一群瘋子來跟最精銳的狼騎兵為伍。
六扇門手裏握着的是天下消息,這種近乎詭異的戰法幾乎讓林知憶一瞬間想起了一個名字。
厄爾多。
也近乎同一時刻,她想到了封修。
她知道晴岚曉得這個名字的存在,也必定會有所防範,她并不擔心晴岚會傷在封修的手下,但是……
不是每一個厄爾多都像瘋子。最可怕的一種,便是你瞧着與平常無異,卻在你轉過頭放下警惕之後露出獠牙的啊。
如果封修不是那把能撕開僞裝的刀,那麽會是誰?封綏手底下能用的弟子,除了一個封修,還有什麽人?還有哪一個是已經遇上知曉無害的?
只有一個了。
連日的疾行讓她有些吃不消,但她不敢停下。
一定要趕上啊……
這已經不單單是江湖的事情了,厄爾多的出現打破了燕梁兩國長久的平衡,也打破了江湖的平靜。
後面緊跟的會是什麽?
血雨腥風嗎?
刀尖停在了眉心前三寸處。
晴岚沒有拔劍,她垂了眸子,看了眼另一邊刺出的長劍。
是沈歸齊。
“封綏。”一向溫文的沈家家主此刻的聲音裏透出了幾分愠怒,“你過了!”
“不過讨教幾招,沈家主言重了吧?”她手腕一抖撩開長劍,毫不在意道,“莫非,沈家主覺着在下是來胡攪蠻纏的?”
“沈某從未如此說過。”沈歸齊哼了聲收回劍,“但此刻她與令徒的比試才剛結束,你身為一代宗主,急不可待地便要同一個小輩動手,合适嗎?”
有了沈氏的插手,四下圍觀的人也開始了竊竊私語。
上頭的唐銘川哼了聲,道。
“可不是嘛,也不曉得這女人抽什麽風,非要逮着人家不放。人家連着贏了她兩個徒弟,怎麽的輸不起啊?”
“祖宗啊,你可小點兒聲,這女人記仇得很,我可不想再給阿爹找什麽麻煩。”顧淵嘴上這麽說,目光卻是饒有興味地盯着下頭的情況,“不過……的确是奇了怪了啊……”
“聽見又怎麽?敢做還不敢認了不成?!”唐銘川一拳砸在桌上,不忑道,“小爺我看崇明宗從宗主到下頭的人,沒幾個正常的!”
這話說的倒是不假。他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扣在桌上,若有所思。啧,這人到底是哪兒得罪這女人了?
思忖間,耳邊叨叨的罵聲卻停了。
這難得的安靜讓他擡了頭,疑惑道:“怎麽了?”
唐銘川眯起眼睛往下頭張望了片刻,突然道:“那個是封修嗎?”
封修?顧淵在一瞬的怔愣之後猛地站了起來,待到看清那個影子後心裏突然咯噔一下。他是要……
“诶!顧淵!”
“小心!”
斷刃破風而來,那人漆黑的眸子裏像是凝着冰。
劍如龍吟般脫鞘而出,但也因着變故來的太快而少了幾分力道,晴岚手腕一沉,往後退了兩步穩住身子。
“你問我殺了多少人?”封修咧了咧嘴,臉上還帶着方才比試中的血污和青紫痕跡,僵硬的笑容叫他像極了從閻羅殿爬上來的惡鬼,“多你一個不多。”
晴岚眸子驟然一縮,她低喝了聲,劍刃震開斷刀,重重劈在對方肩上。
血在頃刻間濺了出來。
但他眼底的笑意不減。
“你身後!”
參天古木在近乎同一瞬被齊根斬斷,壓下時陰影落了滿身。
人群四散逃開,但總有人慢了。
原本伫立的古木旁邊,封釉扛着寬背刀沖她笑,神色一如方才倒下的封修。
他也是厄爾多……蘇念雪手腳冰涼地望着短短一霎發生的一切,眼底不可避免地有一抹慌亂。
樹下還有十餘個人,甚至還有個趴在母親懷裏熟睡的孩子。
晴岚的輕功來得及讓她避開倒下的古木,但這些人呢?
她合上眼,嘴唇輕輕顫抖着。
劍光在下一刻比先前在擂臺上的任何時候都要淩厲,揮劍的那一霎,劍風淩冽,形如彎月。
古木在墨尺的劍芒之下被應聲斬成了好幾段,重重落在了周邊的地上。
樹下的人安好無恙。
握劍的女子緩緩擡起了頭,她沖着面色蒼白的蘇念雪彎了彎唇,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封綏身上。
她們誰都沒有想到原來這張底牌會是看似早早被推出局中的封釉。
有的時候,忽略了一個細微之處,就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她是可以躲啊,但那些人怎麽辦呢?要她看着十幾條人命在她手裏葬送掉嗎?她做不到的。蘇念雪深吸了口氣,眼眶浮上了一層紅。
這是對方給她的一個選擇,救人,還是救自己。
悶雷一聲接一聲,像是劈在人心上。
急奔而來的林知憶痛苦地一咬牙,抽出了鞘中的繡春刀。
他贏了,他猜到了晴岚不會選擇後者。
海東青的翎羽生于北疆的淩冽寒風,飛鷹飛躍過燕山大川的千裏雪山,好似一把利劍護衛者身後的萬裏河山。
哪怕墜入深淵,也會化作屏障。
鬼差惡名昭昭,但他們從不對無辜之人拔劍,因為不論旁人如何看,他們手裏的刀劍,斬的是他們眼中的惡人,保的永遠是無辜百姓。
她不會見死不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封綏的笑聲在一片寂靜中回響。
高臺上的謝長軒拍案而起,盯着晴岚的目光變了。
“邀月十三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邀月啊……”她推開面前擋着的人,緩緩擡起了刀,而這一次,沒有人再擋住她,
下一刻,一聲質問如驚雷般在所有人耳邊炸響。
“你和白子書,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