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武林大會
九月十八是個好天兒,入了秋的江陵涼風習習,吹在人身上有些涼,日頭在天邊遙遙見了光,一點點攀上天穹,在涼風吹拂中給了人些許的暖。
長街上的人少了許多,前幾日沽酒的江湖客拿起了閑置多日的刀,壓下了戴着的鬥笠緩步邁出了門。
幾年一次的江湖盛事,是無數初出茅廬的江湖少年渴求名揚天下的起點,亦是各家弟子比鬥的武鬥場。
秋日的枯葉落滿了整條道,踩在上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蘇念雪站在一棵古樹下等着晴岚,腳下的枯枝落葉在百無聊賴的踱步中嘎吱輕響,有些過往的江湖客見她落單還會上前搭個話。
明晃晃的日光透過逐漸凋敝的樹幹落在了她的眉眼間,更加襯得一張臉明麗動人。
晴岚拿着帖子回來時落入她眼中的就是這樣一幅畫。
年輕的女子雙手背在身後,在滿目落葉與日光下眉目低垂,唇邊笑意清淺。
她想起對方閑事總是打趣自個兒說這張臉生得太秀氣,若是放在長安的貴家裏頭必定是要招人生妒的,可如今她望着對方的面容,卻覺得這話說的應是她才最為合适。
“阿岚?”怔愣間,面前的人卻回了頭,她歪了歪頭,眸間光暈淺淺,“過來了怎得不說一聲?”
她聞聲回了神,卻只是搖搖頭晃了晃手裏的拜帖,道:“已經給主事的看過了,但要上演武場還得看明日抽簽抽到何人。”
遠處樓閣的鐘聲響了,那是這次大會開始的鐘聲。
“走吧,去瞧瞧這次來的都有什麽人。”蘇念雪上前拉着她,正想往前走,卻不料意外地瞧見了個人。
“知憶!”
脫了那身六扇門的飛魚服,林知憶此時身上穿着身月白色的窄袖衫,懷裏抱着的那把刀卻還是身為六扇千戶的繡春刀,她聽到喊聲回了頭,一雙眼在見着來人時有一霎的波動,卻未見到什麽訝異的神色,仿佛早就料到了會在這兒見到她們一般。
“許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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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回長安去了嗎?怎會在此?”蘇念雪上下打量着她這副打扮,“也沒聽你說過啊,對了,你見過楠茵了嗎?”
“還未,我也是才到不久。沈氏的人應當在上首,現下可不大好見她。”她笑着搖搖頭,沖着後頭跟上來的晴岚打了個招呼,“你們這是要進去觀禮吧?一道通行如何?”
晴岚微微颔首,掃了眼她的刀開口道:“你這是來?”
“別誤會,我可沒想着參加者武林大會,只不過閑來無事來湊熱鬧看看罷了。”林知憶邊說着邊在前頭領路,“案子已經交由六扇主理了,我如今不過輪換得了閑,過些日子還是回去的。”
六扇門的千戶會有這麽長的休沐嗎?蘇念雪狐疑地看了她兩眼,轉而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一挑眉,是了,六扇門查案子不會從明面上來查,那麽她這是……
“看樣子,你來湊熱鬧是想摸條大魚回去啊?”
“嗯……那可不,總不好無功而返,晴岚你說是不是?”
晴岚望了她一眼沒答她的話,只是順嘴道了句:“他不一定會來。”
這個他是指誰其實不難猜,畢竟白子書這個名字一開始就是林知憶說出來的,若說她跟墨客山莊沒什麽關系自己是不信的,所以此刻她們倆能說的這個人,估摸着也只會是白子書了。蘇念雪如是想到。是了,這個時候若是他出現,那就是真的往人刀尖上撞,這兒想要他性命的可不止一個人。
“我的确有事情要問他,但不急于這一時。”她擺了擺手,邊說着借過邊把人帶到了臺前,“喲,挺氣派的啊這一回。”
那些臺上的世家家主有何種論調她們是沒興趣的,真正令蘇念雪覺得好奇的,是臺上排列的座次。
蘭陵謝氏與臨安沈氏做首毫無疑義,只不過這之後的倒是有意思多了。
“蜀中沒人來意料之中,就連帶着唐銘川這個唐家幼子都是跟着極天宮的人在一起。啧……極天宮可以啊,位次居然還要壓了權煌閣一頭,這下有好戲看咯。”
說起來,權煌閣那一日攔下她們究竟是為什麽?蘇念雪忽然想起前些日的林旭,忍不住皺了皺眉,被極天宮壓了一頭嗎……
晴岚瞥了垂眸沉思的蘇念雪一眼,輕咳了聲道:“你對權煌閣很熟?”
“熟啊,怎麽不熟了。”林知憶倒是毫不避諱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但那抹笑怎麽看都藏着幾分嘲諷的意味,“我本就是是權煌閣出身。”
“不過,是庶出,無名無分。”她索性活動了一下肩頸,毫不在意般道,“既然待不下去,還不如去做個六扇的千戶來的有趣。”
如此一來,林旭算是她名義上的……兄長?不過聽聞當年她入六扇時也才剛剛及笄的年歲,想來是早就離開清河了吧……
“權煌閣一直想替代謝家在北方的地位,只可惜總差那麽點意思。到底是新晉的江湖勢力,沒了蘭陵的底蘊。”林知憶不着痕跡地瞟了眼滿面冷色的林旭,輕哼了聲搖搖頭,“那麽大張旗鼓地招攬江湖人做客卿,誰不知道他們想做些什麽?相比之下,極天宮要聰明得多了。顧淵認人倒是認得準,唐銘川這小子,功夫不怎麽樣,機關術倒是一把好手,極天宮總壇在他手底下被設計得如同銅牆鐵壁,這世上任何一派勢力,包括你們在內,若是想強攻,都得做好被那些機關砍下一條手臂的準備。”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上頭的各派家主仍舊說着那些個冠冕堂皇的說辭,晴岚眯着眼打了個哈欠,像極了只慵懶的貓兒,“唐銘川為什麽會跟顧淵走在一起?”
先前周秦說這兩個人關系不一般,她倒是不在意這個“不一般”究竟從何而來,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六年前那一場變故之後,蜀中就與中原各家有了隔閡,為何此時身為幼子的唐銘川會只身前來中原。
縱使極天宮同六年前那件事扯不上關系,唐老門主也未必會讓他走。除非……這人是偷跑出來的。
“你不是猜得到嗎?”林知憶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繡春刀的刀柄上,“他阿姐被誰帶走的,他就來找誰咯。不過你也曉得嘛,這小子的脾性可對不上武功,惹出事兒也不奇怪,顧淵幫了他幾回,他也就想着回報,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混熟了?”
這麽想來倒是極天宮賺了,能被林知憶說是“銅牆鐵壁”的機關設計,這世上能做出來的人絕對不多,從這方面來講,唐銘川這個人倒也算是個天才。不過……蘇念雪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來江陵前遇見那二人的時候。
那張圖……難不成就是總壇的布防圖?如果是,那麽顧淵不吝損耗極天宮的弟子的戰力千裏追擊,就有了理由了。
但究竟是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盜取了布防圖?
“比起這個,我更想問的是你想好如何脫身了嗎?”林知憶話鋒一轉,正色道,“你也知道若是拿下魁首之後,要面對的是江湖正道大部分高手的注目吧?”
拿下了頭名,也就意味着摘下了那個年輕一輩第一人的稱號,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在此時,各家的反應只會是一個。
招攬。
而且是窮追猛打的招攬。
即便她不暴露身份,要想在這樣的重重壓力下安然地離開江陵,也不是一件多麽容易的事情。
晴岚沉默着沒說話。
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沒有答案。從最理智的角度來想,其實最好的選擇是借沈家的名,沈家不會懷疑她,因為有沈楠茵,借着沈家的名,各大世家便不敢來跟沈氏搶人,除了謝家。
但謝長軒一向不喜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加之他們之間還有那麽點過節,謝氏不可能拉的下臉來招攬自己,因此只要自己用了沈氏的名頭,某種意義上來講确實可以稱得上是萬無一失。
可那不過是抛卻所有因素不講,最理智的選擇。實際上她不可能依托沈家,即便身份不會暴露,但那也只是一時的,自拿下魁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個走在影子裏的人,而是徹徹底底跟白子書一樣暴露在了衆人面前。
鬼差無人知曉來歷,就是因為沒人見過他們的臉。
可彼時盯着自己的眼睛就不止一雙了,誰能保證她的身份永遠不會暴露在人前呢?誰都不能。
一旦暴露,她或許可以避而不出,但臨安沈氏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鬼差不是君子,但也不會将無關之人視為可以随意利用抛棄的工具,更何況沈楠茵是她的朋友,墨客出身墨翎,背叛朋友的事情,絕不會做。
林知憶看着她的臉色就猜到了些什麽,六扇的千戶無奈般長嘆了口氣,突然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掌,道:“行了,那個時候我腰牌借你就是。”
“腰牌?”
“千戶的腰牌啊。”她側過頭去,眼尾殇起的模樣流露出了幾分京華中人獨有的風流,“反正我也只是來湊個熱鬧,也沒人曉得你究竟是六扇門的哪位千戶,借你用來脫身也無妨。不過話說在前頭,你們倆得欠我個人情。”
一旁的蘇念雪聞言失笑道:“嗯?怎得扯上了我?”
“誰叫你們倆……嗯?”林知憶眨了眨眼,揶揄般沖着她們倆笑,故作感嘆道,“晴岚啊,安陽侯的侄女可不是那麽好娶的,你……備好聘禮了沒?”
“知憶!”蘇念雪沒想到她竟知道的一清二楚,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熱。
反倒是平常一向容易臉紅的人此刻氣定神閑地掃了眼林知憶,緩緩開了口。
“聘禮不夠……”她掃了眼蘇念雪,伸手捏住了對方低垂着的掌骨,“我可以嫁啊。”
“咳咳咳……”林知憶被她嗆得猛咳嗽,像是難以置信般瞪了她一眼道,“你何時變得如此不要臉……”
難不成談個情還能改這麽多?把那個不善言辭的晴岚還回來啊!
蘇念雪也是一臉訝異地看過去,對方面上卻是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她眯了眯眼,眼尖地瞧見了對方耳垂的一抹淺淡的緋色,垂下頭無聲地笑了。
果然,還是老樣子。
“對付你,自然要不要臉。”晴岚歪了歪頭,故作鎮靜道,“何況我的确不甚在意這個。”
“你哥呢?!”
“他?巴不得我不回去打攪他和嫂子。”
“……你們真的是……算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她難得地吃了癟,哼了聲道,“該抽簽了,你還不上去?”
晴岚側頭看了眼蘇念雪,松了手道:“在這兒等着。”
言罷,她足下一點,跟着一衆參賽的江湖人上了高臺。
林知憶不由一陣牙酸,道:“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啊……”
蘇念雪只是笑着搖搖頭,她撚了撚指尖,仿佛上頭還殘留着餘溫。
周遭的人散了許多,想來大多數要麽走了要麽就跟着去抽了支簽,她長舒了口氣擡起頭,卻忽而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一衆人。
那不是江湖人。
為首的将軍着了甲,腰間的佩刀在日光下閃着寒光。
江陵的守備軍嗎?她心頭一跳,像是想到了什麽。
正當時,那将軍回了頭,一道戰場上淬煉出的銳利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這邊的兩人身上。
林知憶唇邊勾了個笑,将手裏的繡春刀挂在了腰間,擡起手緩緩行了一禮。
将軍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一旁的蘇念雪身上,含着幾分打量與審視的意味。
須臾,他松開了握着刀柄的手,恭恭敬敬地朝那邊作了一揖。
蘇念雪抿了抿唇,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站直了身子回了禮。
不是江湖人的抱拳禮,是正正經經的世家子弟見長輩的禮節。
對方予她家臣禮,她敬将軍手中刀。這是蘇家自己的規矩,外人幾乎是不曉得的。
“有朝一日你若是用的到他了,也就是你回長安的時候了。”林知憶在旁邊抱着刀瞧着這一切,淡聲道,“如果真的用了,不後悔嗎?好不容易才掙脫了長安的鎖鏈。”
“沒有後不後悔,只有值不值得。”蘇念雪輕笑着搖搖頭,女子眯着眼遠眺着高臺,聲音低柔,“與人命比起來,什麽都是值得的。如果那麽一日,你也會聽令?”
“其實你們蘇家的令管不着我的。不過嘛……”她灑然笑道,“朋友可以。”
在日光與清風中,年輕的劍客逆着光走來,琉璃色的眸子溫潤如玉。
“明日同誰打?”林知憶高聲問了句。
晴岚一挑眉,晃了晃手裏的簽,道:“崇明,封釉。”
“喲呵。”林知憶聞言樂了。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