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個房間光線陰暗,屍臭缭繞。中間的臺上擺着一個模樣詭異的陣法,這個陣法叫做聚靈陣。
成利明是一只老狐貍,最怕死。
生前一直在為自己死後做打算。他根本就不想投胎做人,那跟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區別?
如果真的死了,成利明希望自己變成厲鬼,去往傳說中的鬼域,從此不生不滅,靈魂永固長存。
所以他耗盡心思,生前用自己的心頭血,溫養了一張金符,以及這個專門為自己打造的聚靈陣。
那天在醫院被霍雲深掐死,他的靈魂受到聚靈陣的吸引,來到這裏溫養。
幾天之後,成利明的鬼魂略有氣色,便去找霍雲剛,蠱惑他為自己做事。
他吩咐霍雲剛用金符把霍雲深滅掉,但是霍雲剛很自負,認為有金符在手,那只鬼根本不能拿自己怎麽樣。
成利明的鬼魂卻氣得發抖:“蠢貨!你把他帶到聚靈陣前,他還會怕你的金符嗎?”
“大師快吃了楚楦,就不用怕他了!”霍雲剛不理解,成利明何不把楚楦吃了,再對付霍雲深,那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想吃先生,你們問過我的意見嗎?”門口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随之而來,一陣強烈的大風,狂肆地沖擊進來,兩扇木門瞬間應聲而倒。
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楚楦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松開,謝天謝地,他還是好好地。
但是馬上又擔心起來,因為霍雲深的力量越來越虛弱,他不能對付得了有金符的霍雲剛。
“唔唔唔!”楚楦拼命地搖頭,一雙眼睛瞪得快要流出眼淚,他想要霍雲深快點走啊。
自己死了沒關系,大不了變成鬼和他雙宿雙飛。但是霍雲深如果出事了,就會魂飛魄散,以後再也沒有以後了!
“先生……”那張感情真摯的臉,讓霍雲深失神了一下。
“受死!”霍雲剛看見他來,馬上沖過去用金符打他。
在聚靈陣前,最适合鬼魂活動,霍雲深根本就不怕他的金符。
成利明知道霍雲剛不是霍雲深的對手,他馬上對楚楦動手。
假如霍雲剛可以拖住霍雲深三五分鐘,他就可以将楚楦的陽氣全部吸光。
被反綁着雙手的楚楦,一瞬間面如紙色,他加快手指的動作,握住灼心小劍用力割破膠帶。
自從上次在辦公室內遇到鬼之後,楚楦一直把灼心小劍帶在身上。
終于把膠帶隔開,他躍身而起,握着銀色的小劍向成利明刺去。
成利明一直在注意霍雲深和霍雲剛的戰況,不曾想到楚楦會掙開膠帶,而且身上竟然有一枚厲害的法器,是專門用來對付厲鬼的。
他一個退後,轉身在陣法內拿起一個鈴铛模樣的東西,和楚楦的灼心小劍撞在一起。
場面頓時火花四濺,兩件東西燒成黑炭色。
“……”楚楦臉色都變了,沒有了這把劍自己如何對付成利明?
“呵,你以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成利明兇态盡露,冷笑着向楚楦再次出手。
他那雙青灰色的手臂拉得長長的,攔住向外逃跑的楚楦,然後往回一扣,勒住楚楦的腰抓了回來。
“先生!”霍雲深一把推開暈過去的霍雲剛,朝着楚楦被抓走的方向追去。
那鬼的雙臂力道之大,勒得楚楦鼻涕眼淚一起流,但是嘴巴被膠帶黏住還沒來得及撕開,楚楦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看到了霍雲深,在自己和這只鬼的後面窮追不舍。
外面烈日炎炎,成利明的速度受到阻礙。他不是霍雲深,本不該成鬼,乃是勉強而為之,因此鬼氣消耗迅速。
霍雲深終于追了上去,用青黑的鬼爪抓住成利明的手臂,強力地掰斷。
“先生……”他的臉色仿似受盡驚吓,再不把楚楦追回來就要瘋了。
成利明見自己不敵,想逃。
他十分懊惱,自己的法寶武器竟然被楚楦的一把破匕首毀掉,如果不是的話,霍雲深如何是自己的對手?
“你傷了我的先生,還想逃?”霍雲深陰測測地望着他,鬼手迅速如電,跟成利明纏鬥不休。
成利明說道:“你何苦為了一個人類跟我作對?”
“哼!”霍雲深連回應都懶得回應,用最快最狠的力量抵死攻擊成利明:“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又何止這麽簡單!”
今天,是時候做一個了結。
等成利明一死,這個世界上欠他們母子倆的,就都死了。
楚楦站在旁邊,看着他們一路打了出去,也連忙拔腿追了上去。心裏頭十分擔心霍雲深,只恨自己幫不上忙,唯一的一枚有用處的小劍,也都毀掉了。
“你執意要跟我過不去,那就同歸于盡吧!”成利明突然發狂地反擊,一路把霍雲深逼到烈日下。
讓他們都是鬼,都怕陽光。
雖然成利明自己也不好過,但是誰也別想好過。
“我不怕陽光,先魂飛魄散的一定會是你。”霍雲深冷冷地笑了起來,那陰狠的笑聲讓成利明絕望瘋狂,他不想死,他想長生不老!
“哈哈哈!”成利明瘋狂地笑道:“我魂飛魄散了你也不會好過的,你知不知道……你……”
他要說的秘密,注定永遠說不出口,霍雲深不會讓他說出來。
“啊!”
成利明低頭看着,一只鋒利的鬼爪從自己破敗的身體穿透而過,他滿臉的不可置信,然後搖搖晃晃地跪地……
捏住那顆已死去的心髒,握成粉碎,揚散于風中。
霍雲深喃喃了一聲自己母親的名字,也跪了下去。
“雲深!”楚楦跑上來,一邊跑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快速遮在霍雲深的頭頂上,氣喘籲籲的他,滿臉的擔心快要溢出眼睛:“進去吧,去有陰影的地方。”
“先生,我報仇了。”霍雲深擡頭望着他,向他倒了過去,緊緊地依靠着自己的愛人。
“嗯!”楚楦實在太擔心他,索性将他抱起來,挪到有樹蔭的地方。
一進入樹蔭底下,楚楦發現自己懷裏的這只鬼,皮膚越發透明得不像樣,一看就是鬼氣消耗過度,傷了元氣。
他二話不說,低頭捧着霍雲深的臉頰,對着嘴唇吻了下去。
“先生……”
“別說話,你不會有事的。”楚楦酌定溫柔的聲音,令人安心舒适。
“……”霍雲深微微閉上眼睛,神情缱绻,就好像失去鬼氣是件小事,能安穩地躺在楚楦懷裏才是大事。
其實他不害怕魂飛魄散,他只是放不下好不容易才抓在手裏的人,他怎麽甘心魂飛魄散。
這個吻持續了五分鐘左右,楚楦貼着他的唇,偶爾深入吮吻,而且在唇邊流連喘息,斷斷續續,總算讓霍雲深的膚色看起來有實質了一些些。
“你好點了嗎?”
“我……”霍雲深眨了眨眼,想睜開眼睛看清楚楚楦,卻做不到:“先生,我困,我想睡一會兒。”
“好,你睡,等天黑了我帶你回家。”楚楦不疑有他,坐在地上仔細地抱着他,讓他睡。
霍雲深枕着楚楦的手臂,真的在他懷裏睡着了。
連李六的出現,也不曾驚動他。
“老先生?”突然看到李六,楚楦驚訝得不行,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身灰褐色短打,腳穿布鞋,背上背着兩把大劍的老者,可不就是李六。
老者氣呼呼地說:”誰這麽大膽,把我李六的劍毀了?”
原來他是為了灼心小劍而來的,楚楦面露歉意,那把劍确實毀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霍雲深,說話的聲音自然壓低:“老先生,對不起,剛才跟一只厲鬼搏鬥,把你給我的小劍給毀了。”
“厲鬼,在哪?”李六四處尋找,他看到地上的那具死屍,捏着鼻子說:“死得透透地了,這哪是厲鬼,分明是活死人,死而不甘,不願意離開屍體。”
走過去踢了踢那具屍體,他回頭說:“你家的那只厲鬼怎麽了?”他是指楚楦懷裏的霍雲深。
“剛才跟厲鬼搏鬥,雲深太累了。”楚楦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聲音也越來越低,帶着濃濃的自欺欺人:“他想休息一會兒,等他休息好了,我帶他回家。”
“什麽?你被他騙了,鬼是不用休息的。”李六走過來,掰開楚楦擋住霍雲深的手,一看那張透明的臉,眉頭馬上皺了起來:“這鬼快不行了,沒想到這麽快。”
之前走的時候,他還以為霍雲深還有十年八年的時間,照這樣看來,三年都撐不過去。
“快不行了?”楚楦喃喃道:“什麽意思?”
李六道:“快不行了就是快不行了,你別裝傻,這只鬼是什麽情況你自己應該心中有數。”
楚楦被人捅破了那層紙,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很傷心:“老先生,你幫幫我……我不能讓他消失,我……”
只要一想到霍雲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楚楦就無法接受……霍雲深的命運已經夠悲慘了,為什麽還要剝奪他存在的權利?
“人各有命,這個也不想死,那個也不想死,那這個世界豈不是擁擠成災?”李六對于霍雲深消失與否,實在沒有太大的感想,他這輩子見過的厲鬼太多了。
身世被霍雲深更慘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命這玩意兒真的不好說。
“老先生,我真的……很希望他沒事,如果你有辦法的話,求你救救他,求你了。”楚楦擡頭看着李六,眼睛早就跟兔子沒什麽兩樣。
模樣看在李六眼裏,着實怪可憐的。
“要救他只有一個法子,但是這法子本來是留給你的,如果我救了他,你就失去了一個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你可想清楚?”李六害怕他不清楚那個機會有多難得,重複強調說:“你放棄了這個機會,你會後悔的。”
楚楦馬上說:“不,我願意把這個機會給他,老先生,你救他吧,你的恩情我無以為報,你想要我做什麽都行!求你救救他!”
“也不是不行。”李六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顯得猶豫:“只不過……我一向只帶人回去,還沒帶過鬼回去,也不知道行不行。”
聽見這話,楚楦也擔心了起來,可是,如果李六不救霍雲深,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有一線機會,我都願意試試,請你幫我。”楚楦堅定地說。
李六的神情又變來變去,搔搔腦袋:“就算我肯帶他走,他也未必肯離開,你們這些情情愛愛地,就是麻煩……”
楚楦心裏一澀,抱着霍雲深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我會讓他跟你走。”
“唔……要不你現在把他交給我,我直接帶走不就好了?”李六看了眼正在睡覺的霍雲深,現在半死不活地,正好可以帶走。
“這……”楚楦的心又是一滞,這麽快就要……分道揚镳。
“他現在這副模樣,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兩說,你不把他交給我,你帶回去了也沒用,我得盡快把他帶走,只有去了那裏,他才有恢複的可能。”李六說道。
“……”楚楦用力抱緊了懷裏的軀體,他也感覺得到,霍雲深越來越輕了,就像李六說的,再不走的話……情況只會越壞。
“給我吧。”李六見不得他磨磨蹭蹭的樣子,彎腰上前去搶。
楚楦硬抱着不放手,雖然是為了霍雲深好,但是真到了這一刻,身體的反應遠遠強于任何情感,他不想放開這只鬼。
“如果你還想見到他,也不是不行,三年後去一個地方等我,我破例再接你一次。”李六跟他說了詳細的時間和地址,然後雙手一用力,硬是把霍雲深搶了過來:“不過,這三年之內你要小心保住自己的性命。沒有了這厲鬼在你身邊保護,你恐怕會遭遇很多危險。”
“我知道……”身邊沒了霍雲深的保護,會有許許多多的厲鬼來犯,楚楦早已嘗試過那種滋味。可他不怕,只要霍雲深沒事,自己在人間過得怎麽樣都無所謂。
“說句實話,這鬼離開了你身邊,也是好事,你始終是個人,理應娶妻生子才對。”李六嘀咕了一聲,接着嘆氣了起來。
“……”楚楦顯得魂不守舍,心裏頭諸多複雜的情緒,讓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應該何如。
沒錯……人鬼殊途,跟霍雲深分開也未必是件壞事。
想來,自己心裏一直有一個沉甸甸的包袱。
楚楦站起來,說:“我知道,只要我還活着,我跟他始終不會有好結果。我不怕因他而死,但是我害怕我死了他會很難過。以後他有他的生活,希望他在那裏過得開心快樂。我若是死了變成鬼,我就去找他。”
說罷,最後看了一眼在李六手裏的霍雲深,毅然移步從他們身邊離開。
“喂,三年後,記得!你仔細考慮清楚要不要來!”李六對着他的背影大喊,其實……其實……在那個地方人鬼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歷來反對人鬼戀的李六,狠下心沒有告訴楚楦。
如果楚楦能過會正常人的日子,也是好事,只不過八字壞了點,容易出事……
“哎哎!別走得那麽快,有樣東西給你!”李六想到楚楦的八字,連忙解下腰間的錦囊,用力地扔給了他。
這東西是李六這段時間去找來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希望能幫楚楦一把。
“謝謝老先生!謝謝你,請你照顧好他!”楚楦接着錦囊,滿面的感激之色,他想,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拿銅板買包子的李六。
以後,後會有期。
霍雲深,後會有期。
楚楦走得很快,他怕自己後悔,怕自己回去求李六,讓李六帶自己一起走。
可是他不能。
“對不起……”他對着陽光明媚的天,喃喃地說道,因為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鬼屋對霍雲深的承諾。
他說他們以後會在一起,他說他永遠也不會扔了霍雲深的牌位。
“對不起。”
楚楦在路邊等到一輛計程車,神情恍惚地回了市區。
回到自己的家,那張熟悉的供桌,令他心裏面悶悶地,堵堵地。以後霍雲深走了,他供着霍雲深的牌位,還有用處嗎?
楚楦心想,就算沒有用處,留着做個念想也好。
走上前,娴熟地抽出幾支香,點香插爐。
做完這一切,楚楦又回到了那個恍惚的狀态,全身力氣好像抽空了一下,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好像最重要的東西已經沒了,生活還有什麽意思?
不,別這樣,楚楦。
楚楦撐着自己的額頭,內心分成了兩半,一個是理智的他,一個是感性的他。
理智上他很清楚,和霍雲深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感性上他很瘋狂,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和霍雲深永遠在一起?
就像陷入了魔怔一樣,楚楦在客廳裏一動不動地坐到夜幕降臨。
“霍雲深……”一陣涼涼的風從陽臺邊吹進來,終于讓楚楦擡起頭,他才發現夜色已經來臨,而自己已經靜坐了一個下午。
他站起來,擡手把屋子裏的燈打開。
啪地一聲,回頭看到窗簾随風飄揚。
楚楦總覺得,這股風不同尋常,有點熟悉的感覺。但是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霍雲深回來了。
他走過去,向外面望了一眼,什麽都沒有。有點失落地站了一會兒,他把窗子關上。
失望地轉身,卻看到霍雲深站在自己的面前。
“霍雲深!”楚楦面露驚訝,或者說大驚失色,他不是跟着李六走了嗎?為什麽沒走?李六呢?
很多的問題,在他喉嚨裏出不來……他只能怔怔地望着,雙眼漆黑沒有情感的霍雲深。
“先生,你說帶我回家的,我醒來卻看不見你。”那只鬼眼裏,含着被欺騙的委屈和怒意。
“我……我……”楚楦後退兩步,強迫自己冷下臉來,說道:“你跟老先生走吧,他會救你。在我這裏,你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跟他走,然後與先生從此天各一方?”
“你不跟他走,你就會魂飛魄散,你自己的情況,你到底知不知道?”楚楦咬着牙,狠下心說:“你走吧,去了那邊好好休養身體,老先生說了,那裏才是你待的地方。”
“我不想走。”霍雲深向他走近兩步,想要親近他。
“別過來。”楚楦聽他不肯走,心急而又無可奈何,但是霍雲深跟着自己在這裏繼續生活,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這麽明顯的事情為什麽他不懂?“霍雲深,你是鬼,我是人,你何苦跟着我?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難道沒有看見,我跟你上一次床就老幾歲,我還有多少個十年給你消耗?”
“……”霍雲深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
楚楦說的都是事實,戳痛了他的心。他恨自己是個鬼,他多麽希望自己活着,如果活着就好了。
“走吧,你走吧!”楚楦撇開臉,不去看他。
“先生。”
“你是不是要撕破臉你才肯離開,啊?”楚楦重新望着他,眼睛裏頭已經沒了溫柔,只有讓他離開的迫切。
“我知你是為了我好。”那鬼粲然一笑,說道:“你是喜歡我的,讓我陪你三年,三年之後,我會離開。”
“三年?”楚楦嗤笑了出來:“我為什麽要讓你陪我三年?”他還可以支撐三年嗎?“你滾!我早就想擺脫你了,你知不知道?”
“……”霍雲深微微睜大眼睛,看着他。
“你難道忘了,我是為什麽才跟你在一起的?是你強迫我,想起來了嗎?你以為我願意跟一只鬼在一起嗎?如果不是你強迫我,我現在已經結婚了!”楚楦冷冷地對他說道:“別奢望三年,現在馬上就走,立刻給我滾出這道門!”
霍雲深喃喃地道:“先生叫我滾?”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楦,兩道輕蹙的眉頭,讓人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
他以為自己跟楚楦,是兩廂情悅的,就算一開始楚楦并不接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