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1.
他準備了七個房間,這是他從某處學來的做法。
收集的過程漫長又短暫。等在每個房間裏都放進去一個女孩,随機地開始殺害以後,他停不下來了。
血。絕望的表情。
他還想要更多。
不過幾天後事情出了岔子。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地去查看房間裏的女孩,結果發生了兩個意外。
四號房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他有些詫異,因為這裏密不透風,連螞蟻都爬不出去。
六號房裏留下的是一攤血跡和睜大了雙眼躺在那裏的女孩。他想起來了,昨晚,他喝多了酒以後進來,本來打算慢慢地折磨死女孩,但是因為女孩的反抗,他還受了傷,一氣之下打得重了一些。
在四號房的活人和六號房的屍體之間,他更擔心那個活人。
畢竟活人可以移動,可以走到超市裏,走到人群當中,張開她因為缺水而幹裂的嘴唇,講出她的經歷。
他在黑暗中勾起嘴角。
兩個月後。
最大的新聞是有關一個樂隊的。關于他們的新聞有兩條。
第一條是他們要解散了。
而第二條是,除了彈鋼琴的尹顏以外,其餘的人全部犯下了綁架他人的重罪。
就在前不久,尹顏剛剛從六號房裏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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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六號房。
2.
尹言躲過了一只伸過來的手臂。
那是一個客人在伸懶腰,這伸長的胳膊正好能打到她的頭發。
戲臺下,圓桌與圓桌間并沒有多少空檔。她敏捷地穿梭在這裏,反應極快,避過了某個小厮失手打翻的茶水,也繞過了趕她走的管事。最終,這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抱着自己的小包裹,爬上臺子,繞到後面去了。
後面的人見了她穿着粗布衣裳,目光又往化妝着的戲子身上轉,就曉得是誰家的窮親戚來了。有人故意地尖了嗓子道:“這是誰家的好妹妹啊?”
正描着眉毛的某個人停下了筆。
片刻後小女孩到了後臺隐蔽的某處。她看着将自己與那人隔開的簾子,有些郁悶。她是來見哥哥的,不是來見這破簾子的。
簾子那邊傳來換衣服的布料摩擦聲。
“你不是今個還要唱戲嗎?”
“唱哪門子?剛才又叫我滾回去了。”那邊的聲音裏帶出一絲委屈。
“你要是肯那個,倒也不至于被趕。”
簾子嚯地一下被拉開了。
女孩眼前出現一張描繪得極為豔麗的臉。對方想說什麽,頓了下後壓低聲音道:
“別人都說男盜女娼。合着在我們家,這倒是反過來了?”
說罷他掃了一眼女孩懷裏的包裹,扭過脖子,裝作不在乎地道:“多少?”
“什麽多少?”
“你裝傻是吧。”眼看着那人要奪包裹了,她倒也并不反抗的,把東西送了上去。在那人解開包裹的時候,她含糊不清地說:“你不肯被那些老爺子捧的話也行,我還是能多偷點多賺些錢的。咱們家裏,總得一個幫着一個。”
“你需要人幫?打小跟個人精似的。一有風吹草動,跑得比誰都快,要不然能被那楊老頭看中,叫你去做賊?”
這話聽着像是在誇人,女孩笑了一下。
那人又接着說:“我聽說你們最近撈得不少,搞得不少人都盯上你們了。你可小心點。”
“我沒事的,這兩天我又沒出去幹活。”
“這可不對啊,那邊不是出去了就要帶上你嗎?”
女孩低了頭,笑道:“新來了一個半大的姑娘,頂機靈。”
民國五年。夏。
昨夜下了雨,四合院裏的某個屋頂又給塌了。房東兇得要死,好像是她們昨晚自己踮着腳往上捅的一樣。最年長的那女孩子灌了口涼水,在外面極為爽利地和房東罵了好一會兒了。早起的姑娘一面編着辮子,一面聽着外面的話音,臉上浮出點笑來。
尹言端了盆子往外走。盆子太大人太小,接了水後她就端不動了,只能擱在井邊洗。路過的姑娘叫她別蹲着,蹲着的話也得把兩條腿并住,怪難看的。
尹言擡了頭要回她話,正好看見東屋門開了。從那裏一前一後地出來兩個十五歲的女孩。前面的是蘇懷,人随性,好相處,後面那個則讓人有些怕,總覺得她随時做好了厮殺的準備。好在她在這院子裏還是收斂一些的。
蘇懷打了一盆子水,卻沒有給自己洗,而是擰着白淨的帕子,往後面的人的臉上招呼過去。被抹了臉的人仰起脖子,眯起眼睛,臉上露出貓咪被順毛順舒服以後的表情。
“還說不髒呢,看你這泥猴子。我可記着撿你時就在河邊撿的,是不是把河裏的泥都給帶過來了?”
袁野沒接話,往後退一步,又往自己臉上撩了捧水。她直起身,也正好看見了正往這邊望的尹言。
袁野噗嗤一下地笑了。
“這麽小個人,拿着個大盆子做什麽?”
說完她回身進屋了,出來時端了個小盆子。她走到尹言面前,說:“給你,用這個吧。別老蹲在井邊洗了。”
尹言沒接穩當,差點把盆子摔在地上。接住後她往裏面一瞧,只見盆子底畫着兩朵大牡丹,十分好看。
“留着好好用。”
尹言怔怔的,腦袋裏沒有盆子也沒有牡丹,全是那人被抹臉時的樣子。她不禁也想試試被人抹臉了,只是這麽大的人了,洗臉也要別人幫忙嗎?她潑了水,往回走,又聽見別人說:“那袁野,兩年前撿來的吧?”
“據說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呆,過了幾日,又變得機靈起來。”
“是啊,夠機靈的,可會拉攏人了,蘇懷也真是的,一盒脂粉就哄過去了。”
拉攏?尹言看了眼自己的盆子。
傍晚時出門的袁野和蘇懷回來了。蘇懷向來都是安安靜靜,不太願意講外面的事的。進來後是袁野在斷斷續續地講:“攔路?他倒是攔一個看看,誰攔我我就收拾誰,錢的事,誰肯服軟?”
“這年頭亂得要死,指不定誰明天就沒了,趁着還活着,吃兩口好的比什麽都強。”
晚上,袁野又端了盆子出來洗臉。這兒的姑娘晚上時要麽是出去偷東西了,要麽就是累得要死,誰有功夫好好收拾。尹言站在門口,看她洗。
尹言聽見她自言自語地道:“真是,沒了水和乳,臉好幹。”
水說的是井水吧?可是乳,這又是什麽呢?牛奶還是羊奶?
袁野發現後面有人,便回頭招呼她。尹言猶豫了一下,往過挪。
“我給你那盆子怎樣?”
尹言想起白日裏聽來的“拉攏”的說辭,搖搖頭:“不好。”
“嘿,給你東西你還嫌棄上了。”
尹言也覺出自己的不對,臉紅起來。那人似乎也不計較,專注地揉着自己的臉。
“你,你揉臉幹什麽?”
“我跟你說,這樣子臉會小的。來,我幫你揉揉。”
袁野不由分說地捏住尹言的臉頰。尹言被迫仰起頭,發覺自己張着嘴後趕緊閉上,害怕被人笑話,眼睛裏濕潤潤的。
而捏着她的人仔細瞧了一陣子後放手了:“算了,你本來就是鵝蛋臉。”
尹言覺得自己剛才好像都沒有呼吸,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這會兒才得以喘氣。臉上被那人碰過的地方還熱熱的,讓她走了神。
尹言從小反應很快。對弱小者來說,打架做不到,逃跑總是做得到的。但是她還是太小,不知道有些事逃也逃不掉。某次鬧瘟疫,她一覺醒來,只看見身邊的二哥和四姐。
“老大,老五,老七呢?”
“沒了。”
似乎有什麽在禁锢着她,讓她這一生只能為了生存疲于奔命,而不能痛快地笑上一陣子。
她想,我要是能像這人一樣,大方地和人相處,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那該多好。
真的,好羨慕這個人啊。
尹言在袁野回去前叫她道:“我明天給你弄點乳來。”
算是盆子的報酬。
3.
躺在椅子上搖晃的人睜開了眼。
“什麽拿牛奶洗澡?又不是貴妃,折騰這幹嘛。”
“我聽他們說,說你們這兒有人拿那個洗身子的,洗完後皮膚光光的。就問問你能搞到點牛奶或羊奶不......”
“你不會買嗎?”
“他們知道我是賊,不肯賣。”
“那你就去偷。”
尹言的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了:“送人的東西,我不想讓它是髒的。”
哥哥眯起眼睛,冷哼一聲道:“自己都吃不飽,送哪門子東西?想學那舞廳裏的大家小姐搞什麽交際?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話說回來,你都沒對我這個哥哥這麽上心過。”
看着妹妹有些瑟縮的樣子,他終究是心軟了。他揮揮手,說:“不就是......牛奶嗎,下午過來,我給你就是。”
尹言今天的心情一下子雀躍起來。回去後她見了蘇懷,趕緊問:“袁野呢?”
沒等蘇懷回話,自己答道:“準是出去了。”
蘇懷皺起眉頭,朝東屋那兒努了努嘴:“歇着呢。”
蘇懷不敢把事情說出去。袁野的身上經常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紅印子,像是被人剛剛綁過一樣。可是這院子裏,誰敢綁她啊?問她,她也不說。
打發走尹言以後,蘇懷撩開簾子進屋,向着床上卧着的人道:
“怎樣了?”
袁野沒回答,問了別的話:“尹言回來沒,你給她說一聲,別讓她找什麽乳了。”
昨晚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今早才明白尹言确實是要幫自己找什麽乳。
“成,我找她去。”
“袁野,她好像又出去了。”
尹言特意換了新一點的衣服,去戲班子那裏找哥哥要東西。哥哥站在大廳裏,沖她一笑:
“來了?”
到了晚上時,尹言還沒有回去。
袁野從床上坐起來,也顧不上手腕還疼,出去看。她來這兒有一年了,以前也沒怎麽注意過尹言。這兩天相處下來,倒是覺得這孩子着實可愛,招人喜歡。她叫今天出去偷了東西的人過來,問他們看到尹言沒有。
“這我們可真沒注意。要不,你去城裏最大的戲班子那裏找找?尹言有個哥哥在那裏。”
“你可別亂跑了。你看看這天色,等會兒肯定有場雷雨。尹言想必是被哥哥留到那兒說話了,回屋吧。”蘇懷趕過來,把袁野往回拽。
袁野還想再說什麽,只聽頭頂“轟”地一聲,果真是打雷了。這下袁野更急,說在路上的話怎麽辦,拿着把傘就出去了。
只是走到一半時,袁野發現自己的手腕更疼了。
她擡起頭看着烏雲密布的天。
這天氣......好像那天也是這樣......她在密室裏,隐約聽到外面的雷聲
城中。戲班。
見了美人,有人會說“我見猶憐”,看來是沒人舍得讓美人吃苦頭的。不過這時,尹然的額角已經被砸了一個大口子,血痕讓原本漂亮的臉變得有些可怕。
“大老爺給你面子,你不要,這也怪不得誰啊。”
緊接着便是更多的毆打。一旁抱着罐子的尹言急了,沖上去想推開那些人,結果摔了一跤,整個人撲向桌子那邊。
她的額頭狠狠地撞到了桌角。
這一天風雨大作,四合院裏有兩個姑娘遲遲未歸。後來,一年,三年,十年,都沒有回來。
一個,是死了。
還有一個,是......失蹤了。
2016年。夏。
尹言睜開時看到的只有黑暗。這讓她以為自己還在睡着。
但是手腕上的痛感卻提醒她,她現在醒着,而且是被綁着。她努力地想看清四周,只能辨別出這是個小房間。
難道那幫子人幹脆把自己也綁走了?
正在詫異時,門被大力地推開了。強光照在了她的眼睛上。尹言擡起手遮擋,而更多的雜音灌進她的耳朵裏。
“找到了,快,這裏還有一個!”
“小顏,小顏!”
“小姐,請你等一下,我們還得把她帶到醫院去檢查。”
有幾個穿着奇怪的衣服的人沖了進來,分別把她架了出去。尹言從別人的談話中聽了個大概。似乎這裏有幾個女孩子被關到了這裏,現在警察終于來了。
房間裏因為外界的光而變得清楚。警察看看地上的一攤血跡又看看尹言,一臉的詫異。
留了這麽多血還能活着?
不過尹言還是順利地回去了。
和別的人相比,尹言受到的待遇似乎更好,那警察還很貼心地給了她一杯水。尹言抿了一口水,無意中看到不遠處又出來了一個,但是沒有人去圍着她,也沒有家屬上前。她裹着別人好心送給她的毛巾,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快步向外面走去。
尹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那人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上,都有着鮮紅的印子。
向來反應快的尹言盡管覺得這個世界陌生,但很快便能應對,閉着嘴一句話都不說。別人以為她是受了驚吓,自然也沒有多問。
接下來的這一天尹言過得恍恍惚惚。她知道了自己現在的名字是“尹顏”,還被塞進一輛舒适的轎車裏。
她一鑽進車裏就被人緊緊摟住。
“小顏,小顏,太好了......”
摟着她的女孩子淚流滿面,而她尚且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四天後。
大家都說那個變态倒黴,綁架到了樂隊裏的成員。在樂隊的奔走下,這件事不僅得到了關注,而且很快解決了。不說是破案,是因為那變态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尹言盯着電腦屏幕,上面一張一張地列出被綁架的女孩的照片。她不太熟練地動着鼠标,往下翻。
她看到了一張很熟悉的臉。
她輕輕地念出那個人的名字:“袁野。”
4.
這支名為白鵝的樂隊租住在一間算是很大的房子裏,成員有五名。據說還有一個代號為s的人,姑且也算作樂隊的成員,常常給樂隊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只是大家都很少見到他。
大家都說白鵝樂隊的人有些神經質,那麽想必那位S君也一定如此。
尹顏與主唱徐洛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夜晚,尹言走到衛生間裏,擰開了水龍頭洗臉。
鏡子裏的人看上去已有二十二歲,而她的臉和自己的臉很是相似。
哥哥去了哪裏?
她想問這個問題,然後意識到最該問的是自己去了哪裏。
尹言正對着鏡子發呆,衛生間的門被人敲了敲。
門被拉開,外面站着的是頭發向來淩亂的趙若。他大不咧咧地問道:“小顏,你現在有空嗎?”
“雖然很想讓你多休息幾天,但下周還要開演唱會,下來練習吧。”
好在這具身體的一些“本能”似乎并沒有消失。尹言的手碰到鋼琴鍵時,靈活得讓她吃驚。
鋼琴,吉他,貝斯,鼓手以及主唱的聲音混在一起,空氣中滿溢着熱鬧而節奏感極強的音樂。
可是主唱突然不唱了,閉着眼睛站在那裏。
“徐洛,怎麽了?”
鼓手問道。
徐洛快速地看了尹言一眼,然後說:“不,沒什麽事,我們繼續吧。”
尹言繼續演奏着,而心思早已不在這裏。
這幾天,有警察叫她過去做筆錄。而這具身體留下的記憶很少,她能記起的只有一個燥熱的下午。尹顏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褲,在某個小商店那裏買水。
路邊緩緩地駛來一輛黑色的車,它停了下來。
接着便是後腦勺被重擊的痛感。
晚上十二點半時,徐洛說:“今晚就到這裏吧。”
接着她走過來,從後面抱住還坐在板凳上的尹言。她不斷地蹭着尹言,說:“小顏,如果你像電視劇裏那樣失憶了,我也不會放棄的。我會讓你想起來很多事。我們一起過了十三年,對我來說,你比任何人都要珍貴。”
“你失蹤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神明大人啊,你要帶走這個人的話,幹脆連我也帶走好了。”
“啊啊,主唱,你又開始說胡話了!”趙若趕忙過來拉人,“你的小顏好好地回來了,就在這裏。你這家夥,每次都表現得跟剛從精神病院裏放出來一樣。”
尹言望着漆黑的鋼琴上映出的把頭埋在自己肩上的人,說:“什麽失憶啊?在你看來,我失憶了嗎?”
那人開始痛恨自己去剪了什麽“鎖骨發”,頭發不夠長,不能擋住她眼角掉下的眼淚。
小顏,小顏,我的小顏到底回來了沒有?
當晚樂隊裏的成員把大家練習的視頻傳到了網上。看到樂隊照常運轉,粉絲們都松了口氣。但是很快的,在論壇裏出現這樣一個帖子:“你們沒發現小顏不對勁嗎?”
發帖人說:“以前啊,每次徐洛唱歌的時候,尹顏都是會一邊彈着鋼琴一邊望着她的,目光溫柔得跟水似的。”
“對哦,這次小顏心不在焉的。”
“她根本沒有看徐洛,徐洛偶爾回頭看她時她也不動。”
“可能是因為還在恢複身體,不太舒服吧?”
看着這個帖子的趙若把視頻翻出來看了一遍,發現果然如此。他明白徐洛為什麽喊停了。樂隊裏別的人可能會對這點比較遲鈍,但是徐洛,她怎麽可能會察覺不到這些?
趙若握着一罐咖啡出門,坐到院子裏的徐洛旁邊。
“她可能真是被吓着了。你知道嗎,這個變态這次一共綁了十六個女孩子,分別把她們關在小房間裏,每天随機選一個殺掉。”
“如果你是小顏的話,你呆在一個小房間裏,面臨着随時會被殺掉的危機,你不會害怕嗎?”
“只可惜,那人跑了。真快啊,和兔子一樣。”徐洛道,“趙若你說得對,她一定是吓傻了。我得好好陪着她。”
“但願她吓得把我們下個月要解散的事情都忘了吧。”趙若喝了一口咖啡,想要跟人幹杯,卻發現徐洛已經端着一罐啤酒起身。
“我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還會出什麽幺蛾子,但是我希望我們幾個一直一直在一起,以後我們還可以一起賣豬肉,一起去要飯。我是這樣想的。”
“你這家夥......誰要跟你一起去賣豬肉啊.......”
第二天趙若的臉色很難看,除了因為一夜沒睡以外,還因為他早上接了一個電話。沒人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到底說了什麽,倒是趙若的回答堪稱铿锵有力,在屋子裏久久地回蕩着。
“不去!”
“不去!”
“再重複一遍,不去!”
尹言正往嘴裏塞着面包,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吓得哆嗦了一下。
“沒事,吃你的。”徐洛幫忙往她嘴裏塞面包,并給趙若使了個眼色,“罵得有涵養些。”
“到底怎麽了啊,徐洛?”
“沒什麽,他們想采訪你們幾個活下來的女孩子。我們不用理他們。”
“幸存的女孩子都會去嗎?”
良久後尹言說:“我想去。”
5.
采訪的時間定在下午,因為尹言算是公衆人物,還被請到了一個單獨的房間裏。趙若和徐洛跟在她的後面,黑着臉看着那斯斯文文的男記者。
“尹小姐,你不用太緊張的,我們只是聊一聊。”
尹言點了點頭。
“好的,那我們開始吧。首先,尹小姐,您那天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中,中午。”
男記者的筆轉了轉:“中午?您再想想好嗎?”
“下午一兩點吧。”
後面的趙若插話道:“是一兩點,而且那時候天特黑,路上沒人。”
徐洛扶了一下額頭。
男記者幹笑兩聲,繼續道:“好的,尹小姐,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您那時穿的是什麽衣服啊?”
“T恤和牛仔褲。”
“長褲還是短褲?”
趙若又插話了:“短褲,比你的某個部位要短一些。你猜猜,猜她穿的褲子有多短。”
徐洛拉了一下他,用眼神告訴那男記者:“我們保證不說話了,我盡量拉着他。”
男記者調整了坐姿,繼續問道:“您談戀愛了嗎?有過幾個男朋友啊?”
尹言仰起頭看着趙若和徐洛:“我有過幾個男朋友?”
趙若和徐洛都不吭聲。
“不,還是請你們......幫她回答一下吧。”
趙若開口道:“不多,也就一百年前談了一次。”
“一百年前?”
“嗯,和您的爺爺。”
徐洛心想:得,叫奶奶吧。
男記者的眼珠子快要蹦出來了。
這時所有人都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巨響。
6.
尹言這才知道別的女孩子都是被騙來采訪的。他們在電話裏說是要幫忙調查。
軟一些的女孩子倒也就問什麽答什麽了,可某個女孩直接摔了記者的手機和筆。
“我現在要走,錢我回頭會打給你們。”
那女孩站在混亂的大廳裏,冷若冰霜,帶着一種随時會出去厮殺的殺氣。
熱衷于看熱鬧的趙若拉開了門,在門打開的那一刻,尹言看見了她。
尹言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個人......
兩分鐘後,尹言也跑出去了。徐洛看着打算追出去的記者,問道:“她沒砸你東西吧?”
“沒有。”
趙若把他按到椅子上:“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坐着。”
在一樓大廳那裏,氣喘籲籲地跑出去的尹言發現她其實不用跑得那麽快。袁野靠着牆安靜地站着,手邊是一個自動販賣機。
尹言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和她搭話。在這個時代呆了一陣子後,适應了一些的她認出那是自動販賣機,就過去打算買飲料。
她彎下腰,默背着買東西的步驟,投進硬幣。
身邊傳來低低的笑聲:“那是壞着的。”
“啊,那我的錢......”
“就當被狗吃了吧。認栽。”袁野笑着看過來。尹言剎那間意識到她說的狗另有所指,跟着笑了一下。
“真好啊,你。”袁野往她身後看着。
“有這麽多的朋友關心,有這麽多的朋友守着,真好。”
袁野說的是真的。她很羨慕這個人,而且也有些感激。如果不是樂隊的人把事情鬧大,她們估計早就死在那一個個小房間裏了。
可也正是因為把事情鬧大了,一切都變得更加棘手。
袁野獨自在這座城市裏生活,帶着一種決意要保護自己的殺氣,平日裏得罪的一些小人還是有的。這次她回去以後,第二天就在家門口看到了張貼着的□□修複廣告,顯然是有人在暗指她不僅是被綁架。
袁野沒空想太多,她還有工作要幹。最後她把這張廣告塞進了某個男人的嘴裏而已。
和尹言說了這幾句以後她轉過身離開。尹言還在望着她,而趙若和徐洛已經追了上來。
“小顏,我們不生氣了,去吃飯吧。”
大家決定在附近的某個小店裏吃東西。等走進去以後,三人挑了個偏一點的角落。
這時一個年輕的男子從他們旁邊路過。正巧,服務員也過來了。尹言看着他們,在他們擦肩而過後立即摸了摸自己的包。
“小顏,怎麽了?”徐洛問道。
“你們看一下自己的包。”她小聲地道。
“請點菜。”服務員走了過來,桌子上同時還多了幾個錢包。
尹言在心裏暗暗詫異。
剛才的那場擦肩而過,其實是兩個小偷在擦肩而過。不,服務員應該不是,但她顯然深谙此道。
而且她的手法很眼熟.......
這個人是......尹言看着走近的服務員,心快要蹦出來。
是袁野。
而且如今她可以肯定地說,這個人絕對是她認識的那個袁野。
難道她也過來了嗎?等等,為什麽尹言是換了具身體,而她還是原來的樣子,根本沒變?
尹言死死地看着她,指望她能注意到自己。可是袁野專心地做事,根本沒理她。
因為袁野還沉浸在剛才的事情裏。
看來在民國時學的本事還是有用的啊。她這樣感慨道。
袁野有一個可能要隐藏一輩子的事情。在那個或許連螞蟻都爬不出的房間裏,她穿越了。
當外面的天空電閃雷鳴時,她一閉眼一睜眼,就看到了一條河。那時正在下雨,她起來時弄了一身的泥。
這時,從遠處走來幾個人。一個老頭打量着她,而在他的後面,跟着一個看上去很随和的女孩子,後來那女孩說她叫蘇懷。
蘇懷是她在那兒認識的第一個人,所以袁野十分親近蘇懷。只可惜,以後......她們估計是不會再見面了。
袁野拿着客人點好的菜單往回走,在心裏嘆氣道:
“我穿回來的日子真是好,碰巧趕上救援。”
店裏的客人來了又去,黃昏時她便下了班。回去以後,袁野又在家門口撿到了一張紙。
袁野順手把它給撿起來。上面寫着:
“我會常常來拜訪的。”
“切,還不死心嗎?”袁野心想那被塞了廣告紙的人還真是頑強得不得了啊,看樣子明天又得讓他吃一次。
話說回來,早上去收拾那個男人,手腕又痛了。不知為何,那個密室給她留下了後遺症,身上總會時不時地出現紅印子。
她關上了門,沒有看到站在樓梯上往這邊望去的一個黑衣男人。
另一邊,白鵝今晚的飯菜非常豐盛。那房東在他們還沒有紅起來時就收留了他們,是個很好的阿姨。她埋怨樂隊的成員沒有給尹言好好地接風洗塵。她擱下湯勺,說:
“這叫壓魂。有些人膽子小,遇到事情後會吓得魂都跑出去。得把魂兒給壓下來。”
正在嚼着丸子的尹言動作慢了些。
“诶,小顏你怎麽不吃啊,多吃點,你以前最喜歡阿姨我做的丸子了。”
“沒錯,小顏,放開了吃。”徐洛也跟着勸,“是該給你壓壓魂。”
尹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下一秒,趙若看着她的臉,誇張地驚呼道:“我發現你這兩天沒以前漂亮了。你看看你的臉,缺水缺成什麽樣子了。”
這話得到了其餘成員的共鳴。他們說要保養,尹言摸着自己的臉,問:“怎麽保養啊?”
“首先最基礎的護理你得做好吧。那個,徐洛,你上次用的那套水乳霜不是挺不錯的嗎,給她推薦一下。”
水、乳......
當晚,坐在凳子上的尹言小心翼翼地擠出一點乳液塗在自己的手背上。
原來那個人要的其實是這種東西嗎?
也就是說,如果她當真抱着裝滿牛奶的罐子回去,會被狠狠地笑話的。
可是等一下,那人是怎麽知道這種東西的?
7.
尹言在床上躺着,一動不動。
她要想很多的事情。哥哥說她是人精,其實不過是她想得太多而已。
這時她聽見門外似乎有聲音。看來是有人站在外面,而且很想進來。尹言等着她推門,而對方沒有做出進一步的動作。
最終尹言裝作要上廁所的樣子,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人穿着畫滿哆啦A夢的睡衣。徐洛的頭發軟軟地從頭上垂下來,看上去像極了溫順的小動物。
“做噩夢了是嗎?”尹言不動聲色地道。
“嗯。”
因為方才裝作是要去上廁所,那麽現在是必須得去一趟的。尹言從洗手間回來以後,看到徐洛已經睡着了。
徐洛睡在尹言的床上,還抱着尹言的枕頭,睡得很沉。
尹言既無奈又想笑,躺到對方“施舍”給自己的那一點地方上,側着身子準備睡着。
接着她聽到徐洛嘟囔了一句話:“尹顏。”
叫着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讀音一樣,所說的人卻不是她。
而那人的夢話似乎還沒有結束:“你是死掉了嗎?怎麽不理我。”
尹言的心裏一震。除了心虛以外,還因為她想起了哥哥。她忽然想起這麽一個問題,在她的那個世界裏,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額頭撞到桌角時的痛感還很鮮明地留在她的心裏。
尹言翻過身,望着正朝着自己睡覺的徐洛。
“這個人真的是很好,如果我能繼續以尹顏的身份活下去,是不是也不錯。”
但是絕對會對不起徐洛。
所以,為了能讓良心過得去一點,在黑暗中尹言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早上,尹言主動地和趙若打招呼。這是這幾天來她第一次主動和趙若說話,趙若差點手一滑,把杯子給掉下去。
“我的手機壞了。我想給爸媽打電話......”尹言觀察着他的眼睛。
“打完後精神病院的人就會歡迎你回家,順便把我們接過去一塊兒吃吃飯,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诶?”
“你是真的忘了嗎?你爸媽和徐洛的爸媽非得認為你們有精神疾病,莫名其妙地把你們給送進去了。當時還是我們幾個翻高牆,揍護士,踹保安地把你們給救出來的。”
“他們說,就當你們這兩個女兒已經死了。”
趙若去洗杯子,把水龍頭開得很大,水流聲快蓋過他的聲音。
“你們當年到底做了什麽事,居然能讓家長恨成這個樣子。”
“我......”尹言一時語塞。
“小顏,小顏,我買了新的牙膏,快上來嘗嘗!”樓上傳來徐洛歡快的聲音。
尹言大喊道:“主唱你傻啊,牙膏是用來吃的嗎!”
“好,我去了。”
“喂,尹顏,你給我回來,你也跟着一塊兒抽風啊!”
尹言把牙刷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