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控
淩笳樂沒有真生氣,沈戈看得出來。
淩笳樂看似脾氣不好,實則都是小脾氣、小性子,不真往心裏去,不能算是真的小肚雞腸。
這種小脾氣通常一哄就好,甚至不用哄他自己就能好,沈戈暗自稱之為“假生氣”。
所以他放心大膽地甩開腳,三兩步就追上來,與淩笳樂并肩往食堂快步走去。
這個老技校很大,他們剛才那個攝影棚設在宿舍區,離食堂還有段距離。兩人無言地大步走着,尤其是淩笳樂,步子邁得很大,沈戈追着都有些費勁,簡直像在參加競走比賽。
走着走着,他心裏漸漸沒了底,有些拿不準這次到底是不是“假生氣”了。
他自己都覺得最後那一下太沒分寸,結結實實地往人家身上一撞,那彈性他現在想起來都要臉紅,搞不好真把淩笳樂給惹惱了。
進了食堂,看到不少工作人員已經在吃飯。
淩笳樂放慢步子,端起他的明星氣質,微微側了下臉低聲問沈戈:“幾點了?”
沈戈提了一路的心放下來,嘴角放松地揚上去:“五點半了。”
淩笳樂在心裏一算,驚訝道:“我們拍了七個多小時啊!難怪這麽餓!”
沈戈不由莞爾,“你要是累了就先坐,我給你把飯打回來。”平時都是小李給淩笳樂打飯,今天小李請假回家了,他便自覺攬下這個活。
淩笳樂真是個少爺,立刻應下來,“好呀。”這次沒忘講禮貌,“謝謝你哦,我不挑食。”
沈戈可是領教過他的“不挑食”。
他一手端了一個餐盤回來,其中一個盤子裏裝了一個葷菜和一個涼拌素菜,沒有主食,倒是有幾只半個拳頭那麽大的桔子,完全符合淩笳樂的食性。
“沒有純瘦肉的,你把肥的挑給我吧。”沈戈說道。
淩笳樂從他手裏接過餐盤,飛快地将裏面的幾塊肥肉夾到沈戈盤子裏。
沈戈愛惜食物,第一次給淩笳樂帶飯時,就把他吃剩的幾片涼鴨皮斂進肚裏,之後吃淩笳樂的剩飯剩菜就成了習慣。
沒人覺出有什麽不對,包括淩笳樂那個神經大條的助理小李。
一個挑食,一個飯量大,一個吃另一個剩的,簡直就是順理成章。
兩人都餓壞了,只悶頭扒飯,顧不上說話。小飯桌上一片寂靜,連咀嚼聲都聽不到,只能看見兩雙筷子在各自的領域飛快地上下飛舞。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兩人幾乎同時停止狼吞虎咽,鼓着嘴擡起頭來,在對方眼裏看到驚奇。
他們都覺得十分好笑,掩住塞得滿滿當當的嘴笑起來。
淩笳樂咽下嘴裏的飯,笑得眼睛都彎了,伸手來回指指自己、又指指沈戈:“咱倆好像一輩子沒吃過飯似的。”他是真心覺得有趣,眉毛都要生動地跳起舞,“剛才好像世界都消失了,就剩下我和眼前的盤子,這才叫‘時間都去哪了’呢。”
沈戈也忍俊不禁,“我也是很久沒有吃飯吃到這麽忘我的境界了。”
淩笳樂問他:“我們要不要讨論一下後面的戲?”
沈戈覺得這一讨論肯定又要尴尬,白白壞了現在的好氣氛,便說:“今天在片場被導演折磨了一天,還是放松一下吧。反正咱們想的也不一定對,還得被導演推翻了重來。”
明日愁來明日憂,這倒很合淩笳樂的性子,他欣然應允,同沈戈說起別的趣事。
吃完飯,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片場。
王序果然又比他們到得早,坐在他的專屬座位上拿着平板回放今天拍過的素材。
沈戈和淩笳樂相視一笑,帶了點狡黠。
“導演,您又沒去吃飯啊?我們給您帶了兩個桔子回來。”沈戈在王序身側彎下腰,笑吟吟地拿出他們讨好用的道具。
王序轉過頭來,先在他手上看了一眼,再擡起頭來,視線由他轉到淩笳樂的臉上,再轉回來,陡然化為了怒意,揚手将他手中那兩只黃橙橙的桔子打飛。
“我讓你們兩個去吃飯,你們兩個幹什麽去了!”王序怒喝道。
沈戈和淩笳樂都被他這突然爆發吓了一跳,尤其是淩笳樂,被吓得一哆嗦,剛剛眼裏那些放松褪得一幹二淨。
“你看看你們,嘻嘻哈哈的!江路和張松是這樣的嗎!他們現在的心情是這樣的嗎!你們才出去半個小時,就把醞釀了一整天的情緒全廢了! 一會兒還怎麽拍?這段是整個電影最難的幾個段落之一,你們到底有沒有當回事!”他擡腕看眼手表,“我給你們十五分鐘時間找情緒!今天晚上拍不完誰也別想睡覺!”
沈戈彎腰揀起腳邊的一只桔子,另一只桔子已經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
他還想再找找,但是淩笳樂使勁拽他衣服,誠惶誠恐地催促。
沈戈只得放棄,握着一只桔子和淩笳樂快步離開。
下一個鏡頭是接着沈戈之前那句話:“我房錢都付了,你怎麽說?”
“……我……我給你錢——”淩笳樂顫聲說道。
“停!害怕得不夠!”
“……我、我給你錢……”
“停!再來!”
“……我、我給你錢……我帶錢了……”
“停!表情!語速!都不對!”
“……我、我給你錢……我帶錢了……就在兜裏……”
“停!手呢?淩笳樂你的手呢?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你的手應該做什麽?能不能走走腦子?我之前講的東西都跟着飯一起吃進肚子裏去了?”
“……我、我給你錢……我帶錢了……就在兜裏……都給你!”
這一句話,拍了三十多條。
王序喊“過”的時候,淩笳樂一陣恍惚,還是沈戈松開他後在他肩上捏了一下,他才從“江路”那戰戰兢兢的狀态裏恢複過來。
過了依然沒有好臉色看,王序警告地指指他鼻子:“淩笳樂你最好打起精神來,別跟以前拍那些狗屎玩意兒似的敷衍我!”
兩人站在一旁等攝像機就位的時候,沈戈忍不住問了一句:“淩笳樂你沒事吧?”他自責得厲害,後悔吃飯的時候沒有和他聊一下戲。
淩笳樂晃晃悠悠地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精疲力竭地搖搖頭:“好累啊……”
沈戈也覺得很累,不只是身體累,心裏更是難言的疲憊,像是身體裏那點精氣神兒硬是被王序的一聲聲“停”給一點一點地耗幹了,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感受到枯竭和空需。
下一個鏡頭,“開始!”
沈戈再次将一只手臂橫在淩笳樂的肚子前,另一只手撥開淩笳樂向後伸的手,自己把手伸進他牛仔褲的側兜裏翻找,表情帶了點兒憤怒,動作更是粗魯:“兜裏?這只兜?”
他不太明白為什麽王序強調這個時候的張松是憤怒的。
他體會不到張松憎恨一切的緣由,只是盲目地裝出生氣的表情和語氣。
這只兜裏是空的,他抽出手轉向淩笳樂後面的兜,表情略顯僵硬地将手伸進去,“還是這只?——”
“停!沈戈你掏鳥蛋呢?你還怕給他碰疼了嗎!”
沈戈低頭喘氣,盡量讓自己的身體離淩笳樂遠一點。
“再來!開始!”
“停!沈戈你的手還是不對!”
“停!淩笳樂你的表情呢!”
“停!停!這次兩個人全不對!沈戈你那只手是肌無力還是脫臼了?那麽簡單的動作都不會做嗎!”
“停!淩笳樂我說的什麽?顫抖、顫抖!他在摸你屁股!你現在是一個同性戀,有一個男人正在摸你屁股,你應該是什麽心情?你很享受嗎?為什麽緊張不起來!”
王序的聲音近乎歇斯底裏,罵得也越來越難聽。
可是沈戈覺得翻兜找錢就是這樣的,他把手伸進去摸來摸去,已經很過分了;淩笳樂也要崩潰了,他全身都緊繃着,包括腦子裏所有弦,都已經緊到不能更緊了,還要他怎麽緊張?
劇本上寫的是翻兜找錢,翻翻側兜,沒有,就去翻後兜,然後說臺詞,就結束了!根本不是他們現在這樣!
一次喊“停”後,淩笳樂沒有立刻轉過身,而是頭暈似的捂着額頭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才起來。
沈戈覺得難以忍受,同監視器後的王序商量:“導演,為什麽張松一定要這麽憤怒呢?他不是一見江路就心生好感了嗎?不能溫和點兒嗎?”
王序氣沖沖地走過來,“你認識張松嗎?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這是我的電影,我是導演,張松是我的人物!你只需要按我說的去表演,不要質疑!”
他拿起沈戈的手用力拍到淩笳樂的屁股上,使勁揉了幾下又丢開,怒聲道:“這麽簡單一個動作怎麽就做不出來!”
“還有你!有人摸你屁股呢!給點反應行不行!”他伸手在淩笳樂的屁股上捏了一下,用了真力氣,狠狠地揪起一塊肉。
淩笳樂疼得“啊!”的一聲,驚恐地回頭看他。
“你幹什麽!”沈戈一把将王序推開。
王序趔趄了兩步,場外響起無數驚呼。
王序沖沈戈冷笑,卻是向淩笳樂發難:“找不到那個情緒是吧?我啓發你一句,就是你之前被人拍的那個視頻,那個人摸你大腿——”
沈戈沖過去揪住王序衣領,幾乎将他提起來,另一只手甚至朝他的臉握起拳頭。
全場都躁動了,導演助理和副導演大喝“住手!”,匆匆向這邊跑來。
淩笳樂離得最近,忙抱住沈戈的拳頭,“沈戈!沈戈!你別!”
沈戈看了淩笳樂一眼,咬牙切齒地松開王序,看樣子還想再在他身上推搡一把,被淩笳樂及時攔住,抱着他往後退了好幾步,讓他和王序分得遠遠的。
副導演和導演助理跑過來,關切地詢問王序有沒有受傷。
執行導演落後幾步,不滿地看向沈戈,訓斥道:“怎麽能和導演動手!我在片場幹了二十多年,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演員!”
淩笳樂攔着沈戈不讓他亂動,別扭地轉着頭替他求情:“沈戈以前沒拍過戲,不懂規矩。他是入戲了,情緒太激動,沒控制住自己。”
淩笳樂到底是個腕兒,執行導演看在他的面子上忍了忍,沒再說什麽,轉臉去慰問王序。
王序撥開眼前的三個助手,冷眼看向他的兩個主角:“還能拍嗎?不能拍我換人。”
沈戈的呼吸聲很大,胸膛起伏得厲害,對王序怒目而視。
淩笳樂死死抓着他一只手,搶在他前面說道:“能!能拍!導演!”
王序的視線在他們緊握的手上停留半秒,冷笑着伸出五個手指頭:“行,五分鐘時間休整,之後繼續。”
淩笳樂扯着沈戈來到僻靜處,躲開片場所有人的視線,有些生氣地在他肩頭搡了一下:“瘋了吧你!”
沈戈任由他推搡得身體搖晃,滿目頹廢。
他已經冷靜下來了,十分後悔。
他一向比同齡人成熟冷靜,從未像剛才這般不計後果地沖動。可是剛才那一瞬間的怒火如此強烈,将他的理智燒成灰,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揮起拳頭。
他深深地看了淩笳樂一眼,知道自己壞了事,恐怕還要連累淩笳樂和自己一起分擔王序的怒火。
淩笳樂受不了他這眼神,怒意變為一聲無奈的長嘆,“你別怕,導演要是真因為這點事把你換掉,我會跟他們鬧的。他們已經官宣了,江路就是我,改不了,我可以罷演,威脅他們。你是為我出頭,我不會不管你——”
沈戈突然扭過頭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
淩笳樂也微微偏過頭,飛快地按了兩下眼角。
執行導演說他在片場待了二十多年,還從沒見過跟導演動手的演員。
淩笳樂又何嘗不是呢……
五分鐘很快過去,他們再度在桌前擺好那個姿勢。
“你就放開了演,按導演說的做。”淩笳樂認真叮囑道。
王序走過來,先警告地看了沈戈一眼,才對淩笳樂說話:“想想我剛才沒說完的話。”
王序被沈戈打斷的那半句話是:“你之前被人拍的那個視頻,那個人摸你大腿——”
淩笳樂咬着嘴唇轉過頭去,低頭瞪着眼前的桌子。
沈戈憤怒地翻找他的側兜,動作十分粗暴用力,以至于他手伸進去的時候,淩笳樂軟弱無力的雙腿被帶得往下矮了一截。
“兜裏?這只兜?”沈戈在這裏翻了個空,就又摸向他的後兜,帶着憎恨一切的意味問道:“還是這只?操,這麽多錢——”
他摸出幾張疊在一起的鈔票甩到桌上,惡狠狠地向身前瑟縮成一團的人問道:“這麽想嫖?嗯?敢來嫖還害什麽怕?喜歡男人嗎?喜歡嗎?”
他将淩笳樂的襯衣從褲子裏抽出來,将手伸進去,在他身上粗魯地撫摸着:“這樣喜歡嗎?喜歡我這樣摸你嗎?說話!”
“過!”
兩人都不敢相信王序這樣輕易放過他們,簡直要喜極而泣。
沈戈一松開他的腰,淩笳樂幾乎是扶着桌子滑下來,蹲在地上氣喘籲籲。沈戈也蹲下來,沖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兩人如劫後逢生般慶幸不已。
王序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倆:“沈戈的鏡頭過了,笳樂還是不會抖,一會兒拍笳樂那邊的時候會很不好演。”
沈戈心裏一咯噔,卻不敢再問他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讓江路抖得像患了瘧疾似的。
“害怕到顫抖确實不好表現,所以我想了個辦法。咱們後廚有一個冰櫃,我剛讓人去清空了,馬上就搬過來。笳樂一會兒就進冰櫃裏待一會兒,一冷,就抖得自然了。”
沈戈登時明白了,原來這才是對他那逾矩行為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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