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松
劇組官博發布了淩笳樂的劇照,一張是淩笳樂坐在校園的石凳上低頭看書,一張是他站在畫板前,仰頭看着前方一棵樹的樹冠。
王序是導演裏出了名的燈光運用的高手。淩笳樂低頭時,他讓陽光溫柔地停駐在他的發梢;他仰起臉時,王序讓陽光閃耀在他眼裏。
兩張照片裏的淩笳樂皆是九十年代的穿着,現在看來鬓角過厚、太缺乏層次感的蓬松頭發讓他看起來很土氣,但又土得恰到好處,不醜,不讨人嫌,并将那個年代特有的無知與懵懂渲染到他身上,顯出一種純粹的單純。
單純的東西總顯得無害,而無害的東西則容易招人喜歡。
王序選用了柔美同時又暗喻悲劇色彩的色調,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個美好的人物将有一個悲情的結束。
因為知道他未來會過得不好,即使是最苛刻、最警惕的評論家都不再擔心他将柔弱做武器,并因此而原諒他那美與善的原罪。
淩笳樂說過一次,王導懂他。如此看來王序真的懂他,僅用兩張照片就将他外貌與內裏的優點放大到極致,無可指摘。
“是素顏嗎?膚質看起來不錯,明星不是天天化妝很毀容嗎?”
“是素顏,親愛的你可以把第一張照片放大仔細看他眼皮,能看見毛細血管……”
“傻逼,毛細血管看不見的好吧?”
“這都能噴,服了。”
“臉上有小絨毛,嬰兒似的皮膚,(可愛)笳笳加油!”
“別侮辱嬰兒,謝謝。”
“王序不愧是第六代導演中的光影大師,他的鏡頭裏全是美人。以前只知道他能将女人拍得很美,今天才知道原來男人在他的鏡頭裏也非常美。”
“純路人,感慨一句,淩笳樂長得确實好看。”
“又一個假裝路人的,尴尬不尴尬。”
“尬你馬呢尬,淩笳樂的黑子就是這水平?因為你這句話,淩笳樂今天多一個粉絲!”
“看到視頻最後的攝影指導,驚了,這個外國名字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XX》這個電影大家肯定都看過。這部電影看來是強強聯合!”
“只有淩笳樂的顏值能抗住這種死亡角度。”
“0+哕整容怪當然可以。”
“請不要說沒有證據的話,你仔細看他的下巴和鼻梁,完全就是自然的線條,只是天生長得比較精巧。”
“我才不仔細看,怕吐,哕。”
“怎麽又是這個0?天天都是他煩不煩?”
“都在說顏值,就沒人好奇電影嗎……我看這像是年代戲吧?”
“所以咯,王序為什麽要找流量?找流量就是這種下場,low爆。”
“這造型讓我想起爸爸年輕時的照片,想當年我爸爸也是美男一枚呢(笑)。期待電影。”
“什麽時候上映?有點兒想看……”
“能上映嗎?不是有爆料說尺度特別大嗎?”
“尺度特別大?誰說的?真的嗎?啊啊啊啊!!!!”
淩笳樂的官博澄清說那不是女友,只是陪父母出行,父親一直在旁邊,但是記者只拍了母子兩人。
徐峰知道淩笳樂的底線,這條微博編輯得十分乖覺,并沒有在淩笳樂的父母身上做文章,并關了底下的評論。
但是依然有許多網友十分想罵人,這就導致這條微博的轉發量驚人,比買來的數據還要誇張,險些再給淩笳樂添一條熱搜。
《汗透衣衫》劇組之後又曝光了一條十幾秒的短視頻,“江路”獨自行走,又停下,身姿秀麗得如同一幅畫,鏡頭拉近後才看出面容糾結,眼裏全是難解的情緒。
影帝闵淮安轉發了《汗透衣衫》劇組的最新微博,并了“導演王序”:
“錯失這樣一個鮮活的角色,讓我深感遺憾,但我堅定地相信王序導演的審美與判斷,他選出來的演員,一定是最符合“江路”這個角色的。祝導演王序 的新片#《汗透衣衫》#拍攝順利。”
這才是最重磅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闵淮安和淩笳樂競争同一個角色?還他媽輸了??王序瘋了吧!!!
一石又一石,擊起千層浪。
然而無論那些關于“淩笳樂”或者“0+哕”或者“笳笳”的浪潮如何兇猛,都沒能打擾某間屋內的清靜。
“标兵、怕碰、炮兵炮! 炮兵怕、把兵、兵、兵……”淩笳樂的舌頭打結了。
沈戈好心幫他捋直:“怕把标兵——”
淩笳樂已然被這拗口的繞口令折磨得情緒激動,“你別說!我可以!……标兵碰! 八了、百了、标了、兵了、奔了、啊啊啊——”他痛苦地抱住腦袋倒在化妝臺上。
沈戈樂不可支,他本來是站着的,這會兒愣是笑得兩腿發軟坐到椅子上。
每天早晨練習一會兒口齒和發聲,這是沈戈進組後就開始做的功課。
屏幕是件奇妙的事物,可以将一切不對勁的地方放大。
比方說沈戈在試鏡時說的臺詞是帶一點家鄉口音的,而淩笳樂是有一點吐字不清的。他們平時說話時決聽不出半點問題,但一通過王序的監視器放出來,就能聽出些微的不足。
沈戈進組等待開機的那段時間裏,發現組裏的兩位老演員每天早晨都會在“操場”進行氣息發聲練習,便跑過去請教。
老前輩們很熱心地指出他臺詞上的不足,還教給他一些訓練方法。
沈戈年輕臉皮薄,不好意思跟着老前輩們在操場上練,但他在屋裏也不偷懶,到了正式開機的時候,他的臺詞已經完全脫離了口音。
倒是淩笳樂後來被王序批評過一次:“你這不是嗓音的問題,你是氣息運用得不對。”
“現在你臺詞少,也不用大聲說話,還不算明顯。等到後面需要大聲喊臺詞的時候,你這個吐字肯定會聽着別扭。咱們不是那種方言電影,本來已經是年代戲了,就不需要更多的東西來幹擾觀衆浸入這個故事……”
王序一聲令下:“跟沈戈一起練!讓他教你怎麽用氣!”
兩人一開始都不是特別放得開。
一個人對着鏡子做發聲訓練,“一!二!三!四!……”那是有點無聊。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啊!啊!啊!啊!”,那是非常蠢。
淩笳樂頻頻笑場,還總是找借口推三阻四。
沈戈勸他要專心,讓他別把“聰明”和“笨”當借口,“時間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礎,勤能補拙。”當然他後面還跟了一句,“何況你一點都不笨。”
他還給淩笳樂講自己為了第一個鏡頭是如何學習抽煙的,“我本來不會抽煙,是為了那個亮相專門學的。”
淩笳樂非常震驚,因為沈戈拍那個鏡頭的時候顯得非常老練,倚着樹幹點煙,再吐出一團煙霧,完全就是常抽煙的人才有的架勢。
那個亮相的鏡頭是在“張松看到江路”之前,是沈戈在這部電影裏的第一個鏡頭,當時是一條過。
拍得如此順利,淩笳樂還以為是因為他本來就愛抽煙的緣故。
“我找了一部關于戒煙的紀錄片,裏面有很多煙民抽煙的鏡頭,我就一個一個截下來,一邊看一邊對着鏡子練。那天得抽了……快兩包吧,總算練出那種老煙槍的架勢。”沈戈說道這裏不由笑起來,“我為了第一個鏡頭能開門紅,也是拼了,差點染上煙瘾,後來看劇本的時候老覺得手裏少點東西,得一直把筆夾在這兩根手指頭之間才能集中注意力。”
他後面說着戲谑的話,笑容裏的自信卻是不容置疑的。
這份自信不是因為他長相英俊、側臉很禁得住鏡頭的推敲,或者他很會讨導演喜歡之類,而是因為他自己下了功夫、花了時間,他心裏有數,他演員生涯的第一個開門紅是他自己努力掙來的。
他的這份篤定的自信令淩笳樂頗為動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寫滿佩服,贊嘆道:“你真厲害!”
沈戈這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麽要給他講這個——不單是為了勸說,還有點顯擺的意思。
這種顯擺不是為了把淩笳樂比下去,而是為了讓他就用此時這種佩服的眼神看自己,再誇一句“你真厲害”。
意識到這點後,沈戈為自己這不多見的虛榮心感到些許羞赧,又改口道:“當然我這方法也挺笨的,可能經驗豐富的演員不用這樣,為了拍一個鏡頭還真去學抽煙。”
淩笳樂當真仔細想了想,随後搖搖頭:“你要是讓我想,我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方法……不過你真染上煙瘾了?”
沈戈笑着搖頭:“沒有,忍了幾天就好了。”
淩笳樂松了口氣,“那就好,我最讨厭別人抽煙了,你以後可千萬別在我跟前抽煙。”他說這話時,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沈戈突然想起平時在片場時,王導一抽煙,淩笳樂就會微微皺眉屏息,有時還會揉揉自己喉嚨。
他似乎知道淩笳樂為什麽不喜歡和自己練習發聲了,不由再次暗罵自己犯蠢:那幾個繞口令明明就是淩笳樂請他寫的,怎麽可能又在練習的時候故意偷懶?
他其實是看過關于淩笳樂聲帶手術失敗的報道的,但是當時并沒有太多感受。後來兩人關系好了,他也暗自惋惜過,但因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便也沒太在意。
然而這會兒他看着淩笳樂這個人,竟然福至心靈般地理解他了,對于一個曾經把唱歌當做職業的人來說,嗓子意外受損該是怎樣滅頂的打擊……
“淩笳樂,我能問問你那個手術……”
淩笳樂的眼神警惕起來。
沈戈摸摸自己喉嚨那塊兒,“……還疼嗎?”
淩笳樂扁了扁嘴,擡手擋住自己的喉結,聲音比之前更低了:“咳,不疼。”
“醫生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就是音色……還能恢複嗎?”
淩笳樂惱怒地看着他,還有幾分委屈,用眼神埋怨他幹嘛提這事。
“不是,你別誤會……我是……”短暫是糾結過後,沈戈的話語堅定起來,“是這樣,我之前向田老師馮老師他們請教,他們說演員學會用氣發聲,不但能讓臺詞聽起來更舒服,還能保護嗓子,鍛煉聲帶肌肉,我就想着——”
淩笳樂眼裏的排斥減少了,用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想,你每天按照前輩們教的方法做練習,就當是做恢複訓練,對你的嗓子應該也是有好處的。”
“真的嗎……”
“我不是醫生,不敢向你打包票,但是,總歸是有益無害的,你覺得呢?”沈戈鼓勵地說道。
他見淩笳樂明顯是心動了,便又補充一句:“其實我一直沒覺得你聲音不好聽,就是有時候你說話聲音太小了,跟小蚊子似的,我聽着特費勁。以後說話大點聲行不行?這屋就咱倆,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哦……”淩笳樂有些腼腆地笑了,又怼他一句:“你才小蚊子呢!‘嗡嗡嗡’個沒完,比李李都唠叨。”
沈戈也笑起來,心想自己竟然也有被嫌話多的時候呀!
淩笳樂跟着沈戈做發聲練習,心裏那道檻過了,聲音自然跟着突破桎梏,自由地釋放出來。
這種面對面的“啊!啊!啊!”的訓練讓他們一下子又親近不少,淩笳樂甚至大方地把自己條件更好的化妝間讓出一半,允許沈戈與他合用。
他們兩人在這部戲都是素顏出鏡,每天早晨只需要換上戲服,再由化妝師稍微打理一下面部和頭發就行。
通常換好衣服還要再稍微等一會兒,就是這點碎片時間都被沈戈用起來,叫着淩笳樂和他一起把那首繞口令念一遍,把口腔的肌肉從剛睡醒的狀态調動起來。
淩笳樂給這個活動起了個名字:“給嘴巴開光。”
兩人給嘴巴“開完光”,時間剛剛好,小李敲門喊他們去片場。
淩笳樂和沈戈各自看眼鏡子,再檢閱一下對方,形象都沒問題,便一前一後地走出化妝間。
張松和江路一前一後地走進賓館。
張松将自己的身份證拍在前臺簡陋的桌面上:“開一間帶雙人床的,有嗎?”
“一間?”桌後的小姑娘看着他旁邊的江路。
“就一間。”張松将胳膊繞到江路的脖子後面,手搭到他另一邊肩上,在他肩頭拍了拍,“這是我弟。”
因為身高體重的差異,江路都快站不穩了,偏偏又渾身僵硬,像根随時要歪倒的棍子,反倒要靠張松摟住了他,才不會歪向一邊。
小姑娘拿着張松的身份證在冊子上登記信息,“你弟也得出示一下身份證。”
張松低頭示意江路趕緊的,江路扳着臉一動不動。
張松明白了,這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真實姓名呢。
“沒帶身份證,怎麽辦?他不在這兒過夜,就坐一會兒,我們聊聊天。他從鄉下過來的,走了一天路,累了。”張松放開江路,兩手支在桌上,沖小姑娘咔吧了一下眼睛,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放電”,“通融一下吧,給我們破個例,謝謝你。”
小姑娘嗔怪地白他一眼,一點都不惱火。她将身份證還給張松,還有一把鑰匙,“好吧,但是鑰匙就只能給一把了啊。 206房間,二樓走到頭。”
張松沖小姑娘笑了一下,再次将手臂搭上江路的肩膀,把着他上了樓。
樓道裏光線很差,張松開鎖的時候得微微彎下腰,離近了才能看清鎖眼。
他一邊往裏面怼鑰匙一邊說道:“幸好你是男的,要是女的管得就嚴了,還得管咱們要結婚證呢。聽說有那不是兩口子的過來開房,被警察撞破門,還被判了刑……哎?是叫流氓罪還是通奸罪來着——”
門被推開了,屋裏的陽光傾瀉出來,照亮門外一米。
張松翹着嘴角着回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身後一直沉默不言的江路被他逗得滿面通紅,正一臉惱恨地瞪着他。那一米的陽光停在他發梢,整個腦袋毛茸茸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