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軍

第6章 誇父逐日

那扇門終于從裏面開開了，淩笳樂走出來，他誰都不看，低着頭快步朝大門走去。

導演助理趕緊追上去，想和他說一些後續的事情。誰知他剛一湊近，淩笳樂猝然擡起一只手，像是個推的動作，又像是個擋的動作，随即他像是意識到自己失态，又飛快地收回手。

饒是這助理見多識廣，也被他這反應搞得一怔，但瞬間又做出個微笑，“淩老師，關于試戲的結果——”

“不用了——”淩笳樂倉皇擺了下手，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些：“我是說，有事請聯系我的經紀人。”

導演助理為難道：“淩老師，您的經紀人剛離開前說……讓我們有什麽事直接和您聯系。”

淩笳樂面露錯愕：“徐峰走了？”

“剛才王導和您的經紀人說了幾句，然後——”助理看眼他身後，往後退了一步，“說是公司有急事。”

“麻煩借過。”身後響起那個聲音。

淩笳樂恍恍惚惚讓到一邊，看見沈戈從他身後的洗手間裏出來，側着身從他旁邊擠過去。

那助理還在說着：“您看您要不要給我們留個聯系方式，今天試戲拍了視頻，為了保護演員的隐私——沈戈也過來聽一下——”

沈戈只好轉過身來，看見那個大明星正擡眼瞪着自己，可是一點都不兇狠，反而洩露出許多憤懑和委屈。

聽助理說完剛才那視頻的版權問題，淩笳樂和沈戈一前一後地走出那間悶熱的套房，穿過走廊，又一前一後地進了電梯。

淩笳樂站在靠近門的位置，按下咖啡廳所在的樓層後就不再動作。沈戈只好伸長胳膊越過他，按下“1”。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淩笳樂莫名其妙就爆發了。

他用力推開沈戈的手臂，低吼道：“有意思嗎？這麽耍着人玩兒有意思嗎？不就是沒跟你握手嗎？至于嗎要這麽報複！看我倒黴心裏很爽是嗎？”

沈戈一直面無表情的臉終于冷下來，“你被害妄想症啊？”

淩笳樂眼眶微紅、氣喘籲籲，咬牙切齒道：“你自己那點猥瑣想法你自己心裏清楚！”

“叮——”咖啡廳那一層到了，電梯門應聲而開。

淩笳樂惡狠狠瞪了沈戈一眼，“變态！”便大步向外走，仿佛和這人多待一秒都覺得惡心。

“你他媽給我回來！”沈戈毫無預警地發難，一把拎住他衣領，将人拽回電梯裏，小臂在他頸前一橫，将他卡在廂壁上。

“誰變态？”沈戈的聲音和臉色皆冷沉如水。

他比淩笳樂高了快一頭，手臂上的肌肉鼓着，将T恤的袖子都撐起來，因為壓抑着怒氣而呼吸粗重，像個随時都有可能猛撲的野獸，“到底是誰耍誰？你要是不想演就別來試戲，不想和我對戲一開始就別答應，我又不是不能找別人！人都進屋了，衣服都他媽脫了又中途反悔說不演了！到底是誰耍着誰玩兒？”

那條手臂壓在喉嚨前，讓淩笳樂感到幾分窒息，他狼狽地去推沈戈，兩只手用盡全力都撼動不了分毫。

剛才在那間套房的裏間，淩笳樂就已經深切體會到兩人力量的差距，此時他睜大了眼，更看清兩人體格上的差異。

“你、你別亂來啊……”他害怕了，看着沈戈怒意勃發的眼睛，毫不懷疑下一秒就會有一個拳頭掄到自己臉上，“電梯裏有監控！”

沈戈瞥了眼電梯示數。

剛才這會兒功夫電梯一直沒動，他按下開門按鈕，扯着淩笳樂的胳膊往外走。

淩笳樂奮力蹬腿，企圖擺脫他的桎梏，可他這身板在沈戈手裏就跟只小雞仔似的，被沈戈連拖帶抱地拽到走廊上。

這一層可能常有人經過，淩笳樂立刻老實了，牢牢抱住沈戈的胳膊：“你別拽！我自己走！別讓人看見！”

沈戈低頭看他一眼，冷笑着松開他。

淩笳樂得了自由，第一件事竟然是從褲兜裏摸出口罩戴上。

沈戈看見他的手，皺起眉頭：“你指甲……”

淩笳樂從他手裏掙出來，握起拳頭将那枚沁着血跡的指甲藏起來。

沈戈臉色有些複雜，“剛才弄的？”

淩笳樂臉色比他還複雜，“不是……”

沈戈明白了，是試戲的時候，他把淩笳樂翻過去以後，在那幾十秒裏，淩笳樂的身體極為緊張，是他自己在沙發上把指甲摳壞的。

何必呢……他這樣想着，竟然瞬間就氣全消了。

淩笳樂也看出來了，沈戈的氣消了，他心裏那股小火苗反倒“嗖嗖嗖”地蹿起來，一揚下巴，“你何必呢？”

沈戈一怔，竟然失笑出聲，“你說誰呢？”

“你呀！你都認識王導了，沒演好就沒演好呗……”其實他後面還有別的難聽的話，只是礙于沈戈胳膊上的肌肉，硬給吞回肚裏。

沈戈簡直是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認識王導？”

淩笳樂狐疑地看着他。

沈戈和他對視幾秒，漸漸斂起笑意，聲音也有些冷：“我不認識王導，我就是AG公司一個不入流的小演員。這次試鏡沒成，以後估計再也沒有類似的機會，只能老老實實回去拍X片。”

“你放心，我不是變态，不是故意在鏡頭前面沾你便宜。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試鏡，心裏的緊張一點不比你少，沒那種‘猥瑣心思’。滿意了嗎，大明星？你還是清清白白的，沒讓人玷污。”

他說話難聽，淩笳樂卻沒再發作，只狐疑地看着他：“你真不認識王導？那他怎麽老看你，還老和你說話？”

沈戈有些失去耐心了，“我他媽哪兒知道，我今天第一次見他。”他拿出手機看眼時間，耽擱太久了。

他腳下一轉，又想起什麽，從兜裏摸出一個創可貼遞給淩笳樂，指指他那枚受傷的指甲：“那什麽，你自己處理一下。”

道歉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他頓了頓，想到淩笳樂這種大明星肯定會被周圍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用不着自己操心，便轉身離開了。

“哎，哎，你等等。”淩笳樂喊住他。

沈戈回過頭來。

“我覺得王序挺喜歡你，沒準你還有機會！”

沈戈面色溫和了些，勾起半邊嘴角輕輕地笑了一下，“希望如此吧。”

淩笳樂一下子想起今天剛見到他時的樣子，激動地指着他頭頂：“你帽子！你帽子是不是落那間屋子了！你要是豁得出去，就借口拿帽子再上去一趟，求王導再給你次機會，和別人對一場！”

沈戈醍醐灌頂般地眼睛一亮，卻又謹慎地同他确認：“你們圈裏有這規矩嗎？我擅自回去會不會弄巧成拙？”

淩笳樂也不知為何，似乎比他還興奮，推了他胳膊一下：“不會！這個圈子就看誰愛表現誰會表現！你不是挺擅長的嘛！多說好話！別找王導的助理，你自己去樓下開個房，用你自己的房卡刷電梯！趕緊，趁他們還沒走！”

“好！”沈戈眼裏閃着亮光，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年輕人的步伐矯健而富有彈性，輕快地落在地毯上，被吸走大半聲音，只剩輕盈的節奏。

淩笳樂看着他飛奔的背影，竟想到逐日的誇父，大約是因為他身上那股勁頭，還有那種令人羨慕的盼頭。

他不由想着，如果自己也年輕幾歲的話……

不過他很快就終止了這種無聊的設想。他做過太多錯誤的決定，好像從來就沒有對過。他早把生活過成一攤爛泥，即使能重來一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就能比現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