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
“你不知道我是誰?你哥哥這段日子都是跟我呆在一起的,他沒有跟你說過我嗎?”那人似乎有些驚訝。
同他呆在一起?
烏黎身上的銀子也是來自這個人嗎?
也許是殷辛沉默的時間太久,那人又說話了,“小弟弟,這門的鑰匙是不是只有你哥哥有?”
殷辛回了是,那人便笑着回:“那我明夜再來找你,你可有慣吃的點心?”
殷辛倒沒想到那人第二天真的來了,還拿鑰匙把門從外面打開了,他看到穿着單衣端着燭臺的殷辛愣了下,脫口而出一句話,“你同你哥哥倒長得不像。”
殷辛看着他手裏拿的鑰匙,伸出了手,“把鑰匙給我。”
那人拿鑰匙往身後一藏,“我好不容易讓高人給我仿做的鑰匙,你要做什麽?”又笑嘻嘻地對殷辛說,“要不然你跟我說說你和你哥哥是從哪裏來的,我再考慮要不要把鑰匙給你。”
殷辛收回了手,那人看上去年歲不大,二十多歲,生着一張笑臉,稱得上俊朗,只不過看烏黎看得多,這種顏色的往日根本就進不了殷辛的眼。
“喂,小孩,你跟我說說吧,我真的對你哥哥好奇死了。”那人搖了搖手裏的折扇,“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你怎麽不問他?”
那人嘆了口氣,“如果要是問他問得出,我就不用每天偷偷跟蹤他,好不容易再摸到這個地方呢。”
殷辛把脖子上的一個墜子扯了下來,遞給那個人,“你要是把我這個當了,我明日就告訴你我們來自哪裏。”
那人接過那個墜子,端詳了下,“這個東西……”
“你只管當了它,其他的事不需問。”
“你說話的語氣倒像你哥哥。”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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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黎回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泛白,他撩開蚊帳,把昨夜殷辛給那人的墜子砸到了殷辛的臉上。
☆、40.第 40 章
殷辛被砸醒的,他睜開眼就看到烏黎轉身走掉的背影,他摸了下自己疼痛的地方,把手拿下來一看,上面有了點血。他讓別人去當掉的墜子現在掉在他的胸口上。
這墜子其實他沒想過烏黎會認出來,這是他當年特意去爬了幾百層階梯,每走九步就跪下來求來的辟邪墜,上面是個小玉鐘。求來後,身體本來就不好的他在床上修養了幾日,早朝都沒辦法去,奏折只能讓翰林院的大學士拿到床邊給他念。求來的時候他很虔誠,但送的時候他只是像賞一個小玩意賞給當時腿間還有他的東西的烏黎。
他從匣子裏小心地拿起來,卻是假裝随意地丢到床上,“這東西寡人瞧有點意思,給你了。”
烏黎連那個墜子碰都沒碰,只是冷笑地問他,“宮外嫖.客會給妓.子嫖.資,原來皇上也會給。”
什麽嫖.客嫖.資,他沒想到烏黎将他們的關系說得那麽難聽,他氣得拿起那個墜子,往地上狠狠一砸,“滾。”
後來他又彎腰低頭找了好久把墜子找了回來,墜子沒碎,但人倒結結實實聽話地滾了。
他拿着墜子倒在了床上,不經意在床上發現了一根長發,那長發一瞧便不是他的。他的頭發硬.又.粗,烏黎的頭發則是很軟,不像他的性格。他拈起那根長發,再看了下那個墜子,突然有了想法。
他讓人把那根長發與繩子編織在一起,再将那個墜子穿了起來。做好的東西送來的時候,被來找他玩的小兒子看到了。
“父皇,這個墜子真好看。”小兒子拿着那個墜子對着陽光看,貓兒眼笑成了一條線。
他愛憐地摸了下自己的小兒子,他這個兒子自小心智不太全,雖然不是什麽傻子,但卻與同齡人反應不太一樣。
“父皇給你一個更好的。”
“可是兒臣就像要這個。”小兒子把墜子放到自己脖子上,“好看嗎?”
他沒法只能把墜子給了小兒子,小兒子喜新厭舊,戴着墜子招搖了幾天便沒了消息。起初他還聽見小兒子跟自己的二哥也就是他第二個兒子炫耀。
“二皇兄,你看,這是父皇給我的墜子,好看吧?”
後來他主動問起小兒子,“你那墜子呢?”
“戴着脖子上好勒啊,兒臣讓小夏子收起來了。”
這次去行宮之前,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墜子,便讓小夏子給他找了出來,一趟落水,沒想到這個挂在脖子上的墜子成了他身上唯一的東西。
因為不想烏黎看到這個墜子,即使在赤.身.裸.體面對對方時,也會把墜子藏在手心裏。
他想當那個墜子,是因為若是當鋪老板仔細看,便能看到那鐘裏刻了一個不到米粒大小的“敏”字。當年,他找了民間一群最厲害的工匠才在那個墜子裏刻了字。
因避諱皇帝名諱,普天之下都沒有人會用“敏”字。
烏黎是認出這個墜子是他當年送的,還是因為發現裏面那個“敏”字了呢?
這個問題只有烏黎知道,可烏黎那日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他沒有再給門上鎖,殷辛可以自由地外出了,他走的時候還把早膳和午膳都做好了。
宅子裏留下的東西都吃完後,殷辛終于自己踏出了門,第一次一個人走着,身後沒有一群宮人,沒有小夏子,也沒有烏黎。他去了那個老婆婆那裏,老婆婆看到他,很開心地跟他打招呼。
“前幾日一直沒來,想着你們是不是出遠門了,你哥哥沒有來嗎?”
殷辛蹲下來,看着老婆婆籃子裏的菜,“嗯,婆婆,這些我都買了吧。”
烏黎留下了很多錢,那些錢夠再買幾個他現在住的宅子了。
老婆婆驚訝了,“你跟你哥哥兩個人吃,買那麽多做什麽?買少點,夏天的菜囤不了多久,你買太多回去會壞。”
“沒事,有客人來。”殷辛笑了下。
回去的路上,有一條沿着小河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旁是一家富商之家,富商的家裏大概種了栀子花,花香濃郁得牆外也能嗅到,紅披綠偃,搖蕩葳蕤。殷辛走在牆下,在一片郁郁花香中見到素和。
素和穿着白底海棠花紋的綢服,站着灰白色的牆下,對着殷辛勾起一個清淺的笑容。
殷辛手裏提的菜落了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素和慢慢走到殷辛的面前,像是沒注意到殷辛失常的表現,“阿辛瘦了,也黑了。”他伸出手比劃了下殷辛和自己的身高距離,“還長高了。”
殷辛終于伸出手抱住了素和,擠出個笑容,“太傅,我好想你啊。”
謊話說一千遍也終究是謊話。
聽謊話的人有沒有信,說謊話的人怎麽會知道呢。
素和當夜就帶着殷辛坐上馬車離開這裏,殷辛甚至還來不及回那個宅子,當他提出想回去的時候,素和一臉詫異地問他:“那裏有什麽東西,一定要回去拿嗎?”
殷辛想到了後院裏的那排花,千日紅、月季、美人蕉、孔雀蘭,想到他趴在窗戶上看烏黎哼着小曲給花澆水。
“亞父,你在哼什麽?”
烏黎回頭看向他,“昆曲裏的一段,想聽嗎?”
“好啊。”
烏黎便把手裏的水瓢放下,手勢就擺了出來,他臉上冷冰冰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唱道。
“玉人何處玉人何處
近墓西風老綠蕪
竹只歌唱得女郎蘇
杜鵑聲啼遍錦江無
一窖愁殘
三生夢餘……”
“皇上,你在唱什麽?”素和饒有興致地看着殷辛。
殷辛說了“昆曲”二字,就把臉扭向了窗外,一扭到窗外卻是愣住了。
紅燈籠下,有個人站在下面,黑發黑衣,臉白得跟鬼沒有差別,只有那張唇是有顏色的,嫣紅如血,眉眼帶着一絲莫名的妖冶,他明明絲毫表情都沒有,卻自帶着凄豔奇麗。因為是在鬧市裏穿過,馬車行駛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用慢來形容。素和也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後便伸出手把殷辛的臉扳了過來,聲音一如往日的溫和,“阿辛臉上沾了點東西。”
他說着,邊低下了頭。
因為要瞞着所有人殷朝皇帝失蹤了,去行宮的計劃并沒有中斷,素和帶着殷辛日夜兼程趕路,殷辛曾問素和,問素和是怎麽找到他的。
素和低頭笑了下,“只要想找,總能找到的,再何況我堅信阿辛一定還活着。”
“那亞父呢?”
素和聽到烏黎的名字,擡起眼看着殷辛,眼底似乎有着洞悉殷辛所思所想的自信,“皇上不恨他嗎?”
他輕聲問,邊伸出手把殷辛垂落在臉頰的頭發弄到耳後,“皇上,國師他殺了先帝,微臣不是跟皇上說過了嗎?”
殷辛那瞬間看清素和眼底蘊藏的恨意和瘋狂,他身體裏仿佛已經住着一個野獸,那個野獸在這半年裏悄悄吃空了素和,占有了素和的皮囊。
赫英的屍體是素和親自送回了故土,他當時離宮的時候,用劍劃傷了自己的手心,把血擦在了赫英的棺木上。
那個總是會溫和地笑的人随着赫英棺木的遠去而遠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個披着那張皮囊的野獸。
殷辛回到的行宮的那日,林媛媛跑到他面前哭了很久,一直抱着殷辛不肯松手,哭得殷辛的肩膀都濕透了。殷辛本來還拿手帕給林媛媛擦眼淚鼻涕,後面,手帕濕透了,他沒辦法只能拿袖子給林媛媛擦,她哭得兇,還不肯讓殷辛随便走動一步,也不準殷辛喊宮人進來。
“要是他們看到臣妾哭得這麽慘,那不是太丢人了。”她抽着鼻子說。
“你已經夠丢人,不差這一回。”殷辛說完就被林媛媛捶了下,她哭得一點都不好看,眼淚鼻涕一臉,看起來髒兮兮的,眼睛還腫得像是裏面灌了水。
林媛媛對于行刺一事耿耿于懷,甚至提出要跟殷辛一起睡,殷辛聽了之後立刻拒絕了,“你睡相不好,寡人不要同你睡。”
林媛媛氣得臉都紅了,“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現在臣妾長大了,睡覺可規矩了。”
“那也不行。”
林媛媛咬了咬唇,突然說:“皇上後宮只有臣妾一個,臣妾不侍寝誰侍寝?”她說這話的時候,梗着脖子,像一只随時要戰鬥的小公雞,可眼底的不安卻一直在搖蕩。
殷辛聽這話卻是把臉上的笑意給收了起來,他頭一回那麽認真看林媛媛,才發現對方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眉心畫着精致的花钿,頭發上還插/了一支翠綠色的步搖。
“媛媛,你還小,你很多事不懂。”殷辛頭一次那麽嚴肅地說話。
林媛媛定定地盯着殷辛,“臣妾馬上要十四歲了,民間多的是十四歲的女子産子。”
“可是寡人只把你當……女兒看。”
林媛媛眼裏的不安變成了荒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殷辛,“女兒?可是皇上只比臣妾大四歲,皇上勿要糊弄臣妾。”
殷辛看林媛媛的眼裏浮現了幾分失望。
他原以為林媛媛一輩子都能單純可愛,不懂情愛,可那個天真浪漫每天都顧着吃的小女孩似乎已經走遠了。
當年的她仰頭拿着蘋果問自己,“你要吃蘋果嗎?他們剛剛給了我一個。”
現在的她只是頑固地想自己那一點點歡心能得到回報。
這樣的人,是最讓人厭惡的。
因為他們往往都會貪得無厭。
☆、41.第 41 章
林媛媛滿心歡喜地來,卻是失魂落魄地走,只因殷辛直白地告訴她。
“寡人愛的是男人,不是你這種小女孩。”
林媛媛起初不信,殷辛卻同她說了一段故事,說這故事只存在野史裏,至今也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他說有個皇帝,在自己還是太子的時候,便早早地成了婚,娶了比自己大五歲的女子為妻。
皇帝叫那女子為玉姐姐,很快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再是第二個,第三個,在女子生第三個的時候,皇帝在外面守了一夜,但等來的依舊是噩耗。
女子産後血崩而亡,臨終前卻死死地抓住了皇帝的手。
“臣妾知皇上對臣妾只有親情,可臣妾不死心,臣妾不甘心。想着一輩子那麽長,皇上總該愛上臣妾,可臣妾才知道一輩子太短了。臣妾現在只有一個願望,臣妾希望皇上後位永遠空懸,臣妾不想任何人住入臣妾的宮裏。”
皇帝當年才十九歲,死死地咬着牙點點頭,等到佳人逝去,便下旨遣散後宮。
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那女子在懷孕的時候就偷偷服藥,服用慢性□□,在生産那日強逼着自己的貼身宮女加大藥的劑量。若不是那宮女不主動站出來請罪,恐怕誰都會認為那日産後血崩只是一個意外。
宮女跪在地上,對滿臉蒼白的皇上說:“娘娘說此生最恨的一件事就是嫁給皇上。”
“為什麽?”皇帝眼裏有着動蕩。
宮女笑了一聲,笑容裏藏着惡意,“皇上看看這宮裏,有幾個人真心待皇上,皇上又用過真心待過幾個人?”
皇帝沉默半瞬,“寡人不信她是自己服藥的。”
“娘娘自己精通藥理,旁人下毒她豈會不知。”那宮女像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只有這樣,皇上才會一輩子記得娘娘。”
“記得?”
“生前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那宮女說完這句話,便一頭撞上旁邊的柱子,血流了一臉,猙獰恐怖。
殷辛笑了下,眼裏有着淡淡的諷刺,“可那皇帝并沒有一輩子記住他的玉姐姐,他很快就愛上了一個男人。”
林媛媛聽完殷辛說完臉色早就變得慘白,她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邊走邊摘下頭發上的步搖,擦掉臉上的花钿。步搖從她的手心摔下,在玉白石階滾了下去。
民間一直傳言先帝殷敏同帝後伉俪情深,帝後去世後,先帝便下旨遣散後宮,未再迎娶一人入宮。
“強求來的終究不是自己的。”殷辛對林媛媛說,臉上的笑容甚至有些殘忍。
那個皇帝也是,強求結果不得善果。
林媛媛走後,小夏子從外面進來,他找了件衣服給殷辛換,邊給殷辛更衣邊說:“皇上,媛妃走的時候表情不大對。”
殷辛表情自若,“大概是什麽吃的沒吃到吧。”
小夏子聽到這,卻嘆了口氣,他只是嘆氣,也沒說為什麽嘆氣。
素和是入夜了才過來,殷辛趴在他膝蓋上,讓素和給他擦頭發。頭發幹得差不多時,殷辛也困了。素和見狀,拍了拍他的屁股,“睡被子裏去。”
殷辛依言做了,素和把遮到殷辛臉上的長發弄到旁邊,“你今日欺負人了?”
殷辛搖搖頭,素和捏了捏殷辛臉上的肉,他總是喜歡做這個動作,“阿辛現在也學壞了。”他仿若無意地說。
“嗯?”
“以後不許跟媛媛太親近了,小姑娘家容易想多的。”
殷辛扭過頭,不想讓素和掐他的臉,他的背靠在對方懷裏,但很快又被扭了回去。
“因為感情是很真誠的事,若你真喜歡媛媛,我倒不會阻止你們接近。”素和眼裏的情緒很認真。
“真的?”殷辛看了眼素和。
“嗯。”
殷辛蹙了下眉,像八爪魚一樣抱着素和,“不要,要跟太傅在一起。”
素和悶笑一聲,寵溺地應了聲。
殷辛睡着後,素和便離開了。一連數日,他都十分忙碌,直至烏黎回宮。
素和也去迎接了烏黎,他站在人群前面笑着同烏黎說:“國師不在的數日裏,幸好朝中上下都沒有出什麽岔子。”
烏黎看都沒看站在素和旁邊的殷辛,只是對素和說:“有勞了。”
素和抿唇一笑,“國師舟車勞頓想必是乏了,先回宮休息吧,已經為國師備好了行宮裏的住處,是往年國師住的雙生築。”
殷辛聽到雙生築的名字,眼裏突然有了波瀾,但很快他就掩飾了過去。
他第一次帶烏黎去行宮的時候,讓對方挑住處,烏黎就挑了那處。
問烏黎為什麽,他卻不說。
他的住處離雙生築很遠,故而每次去找對方都要走很久,而烏黎總是不肯自己過來。
後來的數年裏,烏黎都是住在那裏。雙生築有一個池子,他們兩個泡過很多次,不過那條界限打破後,便再也沒有了。
是他毀了烏黎,也毀了自己,還毀掉了很多很多。
烏黎再次住進了雙生築,可原來送到他那去的折子現在全送到素和那裏了。素和每天都坐在殷辛旁邊,指導着殷辛批閱折子。
“皇上是一國之主,當然要學會怎麽處理國事。”
素和總是這樣說。
在行宮的夏日很快就過去了,烏黎很少出雙生築的門,回宮的途中,烏黎也自己坐了一艘船,回宮後烏黎常常呆在國師府,故而再見到對方,都快過了秋日的一半了。
那日秋菊開得正好,殷辛坐在窗前修剪花枝,他養的毛團趴在他腳邊呼呼睡着。
烏黎來了的通報聲響起時,殷辛一不注意就用剪刀給自己劃了一下。指尖滲出來的血滴在了重重花瓣上,他蹙了下眉,拿手帕把手上的血擦掉,而那塊污了的帕子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
烏黎站在隔門那裏,青帳虛虛掩蓋了他的臉,殷辛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亞父怎麽來了?”他輕聲問烏黎。
烏黎在那裏沉默了很久,才說:“葡萄藤長葡萄了。”
住在那個宅子的時候,殷辛總是問烏黎,“亞父,葡萄藤什麽時候會長葡萄啊?”
他們家的葡萄仿佛生錯了時辰,別人家葡萄碩果累累的時候,他們家的葡萄藤依舊只有葉子。
烏黎也盯着葡萄藤看,過了很久才說:“也許它還不知道夏天來了吧。”
原來葡萄也會跟人一樣,弄錯時辰。
烏黎說了那句話就走了。
再一晃,秋日都要過去了,從秋獵回來後,殷辛的個子又往上冒了一截,素和都說殷辛都跟他一樣高了,而他還是喜歡原來那個矮矮的跟雪團子一樣的小皇帝。
殷辛哼哼唧唧,把素和反壓在床上,“寡人現在可以抱起太傅了,太傅想去哪,寡人都可以抱過去。”
“都成莽夫了。”素和笑話他。
“莽夫有寡人這般好看的嗎?”殷辛趴在素和胸口上。
素和把對方的臉捧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還是沒忍住笑意,他笑着說:“沒有。”
“父皇!”
殷浦同的聲音突然響起。素和往床帳外看,的确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他伸手推了下殷辛,殷辛卻是有些無所謂地繼續趴在素和的身上。素和無可奈何,在殷辛耳邊壓低了聲音,“浦同來了,起來吧。”
殷辛瞪了眼素和,這才從素和身上爬起來。他坐起來,伸出手微微撩開了床帳。
“浦同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殷浦同站在不遠處,聽到這句話卻沒有回話,只是往床帳裏面看,殷辛皺了下眉,“噌”地一下撩開床帳赤腳下了床。他走到殷浦同的面前,蹲了下來,“父皇問你話,你為什麽不回?”
殷浦同像是才反應過來,他對殷辛笑了下,把藏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
“外面下雪了呢。”殷浦同手裏是一團雪,“聽說父皇很喜歡下雪天,所以特意來告訴父皇。”
殷浦同的小手都被凍紅了,眼睛卻亮得像寶石。
殷辛看了下殷浦同的手,慢慢把手心攤開,殷浦同把雪放到了殷辛的手裏。
“去外面等父皇一會,待會去陪父皇去看雪吧。”他溫聲對殷浦同說。
殷浦同出去後,素和的聲音響起了。
“下雪了?”
殷辛走到窗戶前,伸手推開了窗,外面的風雪一下子就灌了進來。殷辛的長發都沾上了雪,他微微眯起了眼,聲音有着懷念,“是啊,下雪了。”
☆、42.第 42 章
下午,殷辛叫了申逢景進宮陪他一起射箭。殷辛一箭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子靶心,旁邊的申逢景忍不住笑着說:“皇上的箭法越發精進了,臣實在不敵。”
殷辛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把弓箭丢給旁邊的宮人,再接過暖帕擦了下手,“畢竟寡人也是苦練了一年之久,總不能像去年一樣丢人。改天氣好了,你同寡人比一場賽馬如何?”
“微臣豈有不遵命的道理?”申逢景嘆了口氣,那悲傷的樣子引得殷辛悶笑,還讓殷辛忍不住打趣道:“這種天氣叫你出來,大學士夫人沒生氣吧?”
申逢景在兩個月前成婚了,女方是丞相的嫡女,據說兩人認識還是源自一場英雄救美。
俗氣不能再俗氣的故事,但依舊能成就一場美好的婚姻。
“嗯,夫人說微臣待會就不用回去了,在雪地跪一晚再說。”
殷辛笑了一聲,“丞相的嫡女是出名的溫良賢德,怎麽會罰你跪一晚?”
申逢景只低頭一笑。不語。
殷辛立刻拿手裏的暖帕砸了過去,“憑自笑得如此下流,寡人的大學士。”
申逢景眼疾手快地接住,無辜道:“皇上總是喜歡打趣微臣。”
殷辛轉身往回走,“你現在是溫香軟玉在懷了,總別忘了朝廷上的事。哎,真羨慕你。”他回頭對申逢景笑了下。申逢景眼裏的笑意略收,“微臣不會忘記的,君為臣綱自微臣進入廟堂便已經銘記于心了。”
“罷了,你回去陪夫人吧,寡人也要去趟後宮了,媛媛那妮子已經很久不見寡人了。”
自行宮回來後,林媛媛一次都沒見過殷辛,家宴也稱病不來,殷辛就和殷浦同大眼對小眼,殷辛輕了一聲,“用膳吧。”殷浦同也是說:“母妃還是不來嗎?”
就算殷辛主動去找她,也經常被拒之門外。小夏子總是無慮宮以前為媛妃準備的食物現在都浪費了。殷辛略為挑眉,“要不你親自送過去?”
小夏子則是一笑,“奴才還有好多事要忙,不如皇上親自過去一趟?”
“狗奴才,倒使喚起寡人來了。”殷辛瞪了小夏子一眼,倒真拿着吃的去了,不過只是被拒了。
林媛媛宮裏的宮人一臉為難地說:“媛妃娘娘說此時沒有空見皇上。”說完,就一幅要哭起來的模樣。
殷辛沒有為難宮人的習慣,故而便只是讓人把食物交給林媛媛宮裏的宮人。
殷辛本以為小女孩的氣性能有多大,後來才發現女孩子的氣性還真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在啼笑皆非的同時又覺得女孩子大多秉性都是可愛天真的。
去林媛媛宮裏的路上,突然飄起了小雪,殷辛抱着湯婆子穿着明黃色的披風走在了空曠的路上,他把身後跟着的宮人都給打發了,若是那群宮人跟着他,必定老遠就被林媛媛宮裏的人看到,一聲吆喝就出來了。
他們會說:“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皇上駕到!”
真是驚起了一灘鷗鷺。
殷辛走了沒多久,突然發現自己走到了天極宮附近。天極宮依舊是那樣,丹楹刻桷,瓊樓金闕,只是外面已經沒了看守的宮人,只剩下兩座孤獨的石獅子與在風雪中搖曳的紅燈籠。也是,天極宮的主人都不會回來了,之前看守的宮人肯定被派去了別處。
他想到他坐在素和旁邊看到的那張秘密情報,上面詳細記錄了烏黎一天的生活,甚至連他喝了幾杯茶都有記錄。素和從不介意給殷辛看這些,甚至還會主動給他看。
素和意味深長地對殷辛說:“若想擒住一只猛獸,必先要對這只猛獸夠了解,一點點拔掉他的爪牙,慢慢地收網。”
殷辛定定地盯着素和,最後只是把頭靠在了素和的肩膀上。
“太傅,寡人明白了。”他輕聲說,臉上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決心。
“奴才拜見皇上!”
一個宮人從天極宮裏走了出來,沒想到會撞見殷辛,忙跪了下去。殷辛看到他也有些驚訝,“你怎麽會從這裏出來?”那宮人跪在地上,猶豫了下才回話,“天極宮裏種了一棵小樹苗,是國師開春的時候親手種下,原來國師讓奴才看守那棵樹苗,雖然現在奴才已經被調往了別處,但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怕它熬不過這場風雪。”
殷辛看着那奴才的頭頂,許久才說:“你費心了,國師現在恐怕都忘記那棵樹苗了。這樣吧,你若是擔心,不妨把那棵樹苗挖出來挪去別處種。”
那奴才卻是很惶恐地說:“奴才不敢,天極宮的一磚一瓦,國師都不讓人随便碰的。要是奴才挪走那樹苗,奴才……奴才怕觸了國師的黴頭。”
烏黎不在這宮裏,但宮中的人聽到他的名字卻依舊惶恐不安。他甚至連上朝都沒有來了,仿佛已經遠離了宮裏,遠離了朝廷裏。偶爾聽到宮人提起烏黎的名字,他有時候也會恍惚,再扳指一算,發現自己也許久沒見到烏黎了。
“罷了,你想照顧就照顧着吧。”殷辛對那宮人說。
這回去林媛媛的宮裏,他提前制止了宮人通報,又态度強硬地闖了進去,那些宮人不敢攔着。殷辛走了幾步,還扭過頭故意板着臉,“你們可別跟着,也不準通風報信,若是寡人這回又沒見到媛妃,你們一個個的全部去給寡人掃雪。”
殷辛對林媛媛這宮裏還算熟悉,沒有宮人指引,他自己拐了幾個長廊,走過幾座拱橋,路過幾座假山,終于聽到林媛媛的聲音。
“你說謊,這樣弄出來的東西才不會好吃。”她像是在跟別人争執什麽。
“我才沒有說謊,倒是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麽敢懷疑我的做法?我可是堂堂禦前帶刀三品侍衛!”聽聲音,倒還是個少年的聲音,恐怕正處于變聲期,聲音聽起來像鴨子。
殷辛的變聲期又晚又短,他還沒反應過來,變聲期就已經過去了,跟個子一樣,突然就長高了。
林媛媛嗤了一聲,“什麽禦前?不過一個守門的小侍衛,還禦前,你見過皇上嗎?”
“皇上?皇上生得可高大威猛了,渾身氣派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你都是跪在地上看一雙雙靴子在你面前路過吧。”
“你說我?那你呢?你見過?你不是媛妃娘娘的貼身宮女,那一定見過咯。”
“見過啊,皇上嘛,長得一點不好看,滿臉麻子,又矮又胖還黑,重要的是說話有口氣!”
……
躲在附近的殷辛失笑,他光聽林媛媛的聲音便能猜出她此時的表情,必定揚着下巴,眼珠往下走,傲慢不羁的樣子,但她偏生生得一張圓臉,做這表情來一向逗人發笑。
果不其然,與林媛媛呆在一起的少年爆笑出聲,笑了幾聲後像是怕人發現,連忙捂住唇。
“那媛妃娘娘不是很慘?”
林媛媛唔了一聲,“也不是,他們不怎麽見面的。喂,別說這個了。你再給我說說你那道食物的配方吧。”
殷辛離開了林媛媛的宮裏,還勒令宮人不得提起他來過的事情。離開林媛媛那裏,殷辛一下子沒了去處,只好回自己的宮裏。小夏子正從殿裏走出來,看到殷辛就跪下去行禮,殷辛擺擺手讓小夏子起來。
“皇上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要去媛妃那裏嗎?”
殷辛把手裏的湯婆子遞給小夏子,漫不經心地說:“去了,又回來了。”
小夏子低頭一笑,伺候着殷辛更衣了,又端了熱茶過來給殷辛暖暖身子。他端過來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說:“皇上,剛剛太傅過來了,聽說皇上去媛妃宮裏便走了,但留下一封信。”
“信?什麽事情如此等不及?拿過來吧。”
小夏子去把素和留下來的信拿了過來,殷辛看了下信封上的字,的确是出自素和的手筆。
他把信從信封拿了出來,就把信封遞給了小夏子,自己再展開那封信。
那封信上寥寥數字,只寫着一個時辰。
殷辛盯着那張紙許久,久到小夏子都忍不住小聲地提醒,他才叫小夏子把蠟燭拿過來。
他拿着蠟燭把信給燒了,連帶信封。火苗很快就把信給吞噬了,最後化成了炭灰,邊緣有着猩紅。
小夏子瞧着殷辛的表情不太對,便把裝着燒着炭灰的信的銅盆走了出去,留殷辛一個人在殿裏。
殷辛本就坐在塌上,後來躺了上去,他擡起手用寬大的袖子掩住了面容。殿裏靜悄悄的,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