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烏黎睡着了,他阖上眼,呼吸平穩地在殷辛旁邊睡着了。披散下來的頭發遮掩住他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臉初看下,竟讓覺得只是個無害的生得貌美的少年。因為睡着,睫毛因此撲散開來,在眼底垂下一團陰影。紅唇微翹,仿佛是夢到什麽好事情。
看他這樣,誰能想到他是一手遮天的國師?
殷辛扭過頭,看着同他交頸而眠的烏黎,眼神無波無瀾。
當他還是他的時候,烏黎幾乎沒有在他面前睡熟過。烏黎睡不好,即使自己只是微微一動,他也像驚弓之鳥一樣迅速醒過來,警惕且仇恨地看着自己。大概他們換了個位置,烏黎這麽多年後終于能尋到一個安穩覺,但是看他在自己旁邊睡得那麽熟,也會徒生感慨,但感慨後該來的還是會來。
翌日,殷辛醒過來的時候,果然烏黎已經離開了。小夏子伺候他更衣洗漱後,便坐轎去上早朝。早朝結束後,他讓宮人去請問烏黎有關去行宮的事宜。他在無慮宮用完早膳後,去的宮人回來回話了,說是讓皇上拟個日子就可以了,要帶的人選也讓他做決定。
這答案算是意料之中,殷辛很快就把這個苦差事交給了當年的探花郎現在的翰林院大學士申逢景。申逢景作為大學士,跟殷辛的接觸比其他朝中大臣要密切地多。申逢景很快就把時間和名單交了上來,并且說只要皇上和國師确認後,他便派人前往通知行宮那邊準備。
他定在半個月之後,不早不晚的時間,名單上基本上能帶都帶了,也沒什麽纰漏。
殷辛草草看了一遍,便遞還給他,“你送給亞父看吧。”
申逢景将折子塞回袖子裏,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殷辛端起旁邊的涼茶啄了一口,喝完一看,發現申逢景還在,不禁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申逢景輕咳一聲,臉微紅道:“皇上,您上次許諾臣的……”
上次?啊,想起了。
前幾日他太過無聊,恰逢申逢景又過來送折子,他就将人扣了下來。
“申愛卿,你陪寡人下棋吧。”
“下棋?可,可微臣還要回翰林院。”
“不過是還有書沒編好,明日再編也一樣。你陪寡人下棋,若是贏了,寡人宮裏的東西你随便拿。”
不知道殷辛哪個東西打動了一向高風亮節,兩袖清風的申大學士,申大學士猶豫片刻便拱手道:“那微臣多有得罪了。”
這多有得罪四個字仿佛就映照了申逢景如秋風掃落葉一樣贏了殷辛,殷辛看着滿盤皆輸的棋盤,啞口無言。實在他沒想到申逢景的棋術有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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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愛卿真是深藏不露。”
申逢景下棋的表情分外嚴肅,即使被殷辛明面上就瞪了幾眼,也面不改色。這廂贏了棋,又重回腼腆害羞的樣子,“微臣這不算什麽,在國師面前只是個臭棋簍子。”
烏黎?
據他了解,烏黎的棋術并不怎麽樣,起碼跟他下棋,輸的次數總是更多的。罷了,烏黎在他面前僞裝的不是一件兩件,何必又在乎他原先故意讓棋呢。
“說吧,申愛卿想要什麽?”殷辛大方地說道。
申逢景恐怕心中早已想好,故而給出答案的時候毫不猶豫,“微臣想要周公的《桃夭》。”
殷辛聽到這個答案,便給旁邊小夏子一個眼神。那副畫挂在他的寝殿裏,許是申逢景哪次進去的時候注意到了,但沒想到他倒是識貨,那副畫是周公唯獨沒有蓋章的一副畫,他也認出了。
小夏子去取了拿過來,申逢景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眉眼間皆是雀躍。殷辛看他那一臉單純開心的樣子,不禁問道:“愛卿如今年歲不小,家中長輩可有為你許婚配?”
申逢景猛地被問到人生大事,先是一怔,随後便臉紅回道:“尚未,雙親并不急于此事。”
“那你可有意中人?”
申逢景頭埋低,過了一會,搖了搖頭。
殷辛若有所思,随後便讓申逢景退下去了。除去年歲不說,他倒真想把林媛媛許配給申逢景。申逢景為人處世寵辱不驚,雖然年輕卻做事穩重,不輕浮,這些年他難得看到這樣的一個年輕人。
因為敲定去行宮的時間,阖宮上下都開始準備出行的事宜,小夏子都快忙得腳不沾地,作為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他要拿主意的事情太多了,故而殷辛這段時間都嫌少看到他,每次匆匆一現便離開了。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準備了那麽久的行宮之程因為一場刺殺給毀了,而他們皇帝與國師都在那場刺殺中失蹤了。
去行宮一般是都乘船出行,一路順水而下,但行到水流湍急的漢江地段時,出事了。那個夜晚江上霧氣很重,重到巡邏的士兵必須打火把,但當刺客從水下爬上船這段時間卻沒有人發現,還是一個士兵踩到黏糊的東西,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血跡。
“有刺客!”
一聲大吼響徹寂靜的夜。
随行的大臣都帶了妻女出行,聽到有刺客到處都是尖叫聲,士兵們大吼讓貴人們不要從船艙裏出來,但刺客已經趁着夜色殺了許多人,還潛入了船艙內。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甚至他們還摸清楚了殷朝的皇帝在哪艘船上。之前為了預防刺殺的事情發生,殷辛并不在那艘最豪華的船上。
可誰都沒有想到,殷辛會掉下江。林媛媛被救下來的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去,望着湍急的江水,最後哭暈了過去。殷辛是為了她才掉了下去,刺客出現的時候,她剛偷偷溜出了船艙,士兵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先是一驚,就想着往離她最近的船艙裏鑽,恰好那正是殷辛的船艙。她沒走幾步,就遇到了一個刺客,那刺客看到是個女孩,便提起刀就要砍。林媛媛一聲尖叫吓得腿就軟在地上。殷辛不知從哪裏出現,一把把林媛媛扯過刀下,自己卻被那把刀逼着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身體一歪就摔下船去。林媛媛從嗓子裏還沒冒出哭聲,就看到烏黎突然出現,一掌拍死刺客就往江下跳。
殷辛和烏黎在那個暗夜裏消失了,連片衣角都沒有尋到。
殷辛是被餓醒的,醒過來只覺得胃跟火燒一樣。他掙紮着爬起來,巡視一圈,發現自己居然被沖到了岸邊,而看這岸邊荒蕪的樣子,并不像有人住。他周圍有很多屍體,大概是同他一樣被沖上了岸。他看到那些屍體便有些不适,被水泡過的屍體全部浮腫起來了,在這夏日裏散發着惡臭。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江,心裏生出了絕望。可能他還沒能報仇,他就要死了。這次恐怕上天都救不了他。他擰着眉頭扭過頭往裏面看,大概這個看起來像荒島的地方,也許住着人。幸好他身上的衣服只是便服,他摸了下身上的東西,全被水沖走了,一件值錢的都沒有。他轉過頭去看地上的屍體,卻始終伸不出手去摸。
一聲悶哼引起了殷辛的注意。
他幾乎是驚喜一般地找了過去,但看到人之後卻愣住了,那個人是烏黎,他為什麽也在這裏?沒等殷辛想明白,烏黎已經擰着眉坐了起來,他坐起來也沒看殷辛一眼,只是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殷辛注意到他坐起來的時候右手是完全沒有用力的,仿佛是用不了力了。
烏黎嘗試地動了下自己的手臂,沒能擡起來,他神色比方才還冷了幾分。殷辛站在旁邊看着他,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麽,還是烏黎先打破了僵局。
“過來。”他說,“扶我一下。”
殷辛在那瞬間心裏想過很多,想要不要現在殺了烏黎,反正烏黎的手也廢了,只剩左手不一定贏,但走過去的時候還是克制住了,他要回宮,恐怕還要靠烏黎,所以烏黎還不能死。
殷辛扶着烏黎站起來,烏黎就摔開了殷辛的手,一個人冷臉往前面走。
殷辛愣了下,才追了上去。
“亞父!”
烏黎停下來看他一眼,“跟上。”
烏黎走得很快,殷辛都快跟不上了,更糟糕的是,他太餓了,餓了頭昏腦漲,到後面他實在忍不了,停下了腳步瞪着烏黎的背影,“寡人不走了,大不了死在這,寡人也不走了。”
他兩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苦。
烏黎也停下了腳步,他們已經走了很久,但看到除了草叢就是樹木,一點人煙的蹤跡都沒有找到,大概他們真的到了一個荒島。
他皺着眉頭回頭看殷辛,殷辛猶豫了下才說:“寡人想吃東西。”
烏黎沉思了片刻,讓殷辛在這裏等着,自己往一個方向走去。殷辛看着髒兮兮的地,又不想坐,只能勉強自己站着,站得實在受不了才皺着眉頭坐到了地上,所以烏黎回來的時候,他忘記了僞裝,直接怒斥道:“回來得這麽晚,寡人幹脆餓死算了。”
烏黎被他罵得一愣,站着原地看着他。
☆、34.第 34 章
不過烏黎很快就走了過來,把左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是一片樹葉,裏面包着些野果。
“吃吧,吃完我們再上路。”
殷辛看着那些透着青的野果,扭開了臉,“寡人不吃這種東西。”
烏黎聽到殷辛的話,也不勸他,自己坐下來,把樹葉放在地上,再拿起野果低頭咬了一口。他好像因為右手不能用力,所以做起這一系列的動作來,格外費力。
殷辛發現旁邊沒了動作,扭回頭一看,發現烏黎一個人吃起野果來。他抿了抿唇,把手放到已經餓癟下去的肚子上。
烏黎很快就吃完了,吃完便站起來,看了眼還坐在地上的殷辛,便率先擡腿往前走。殷辛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着他的腳步往前走。
他們并沒有走多久,天就要黑下來了,更嚴重的是似乎還有暴風雨來的預兆。烏黎從靴子裏抽出他的匕首在前面開路,殷辛步履艱難地跟着烏黎的腳步往前走。打第一聲悶雷的時候,烏黎找到一個山洞,附近還有一條溪水,他走進那個山洞巡視一圈,又走出去抱回來一堆幹草鋪在地上。殷辛先注意到那條溪水,便過去,捧了幾把水喝,把臉和手都洗幹淨,猶豫了下才把衣服脫下來,下水囫囵洗個澡,便披上衣服走進山洞。
烏黎坐在那堆幹草上,上身的衣服已經脫下,他還用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把衣服搭在上面,他正皺着眉頭嘗試着動自己的右手,聽到殷辛進來的動靜,便擡起眼看他一眼。殷辛對上烏黎的視線,臉上沒有表情,自己找個離烏黎最遠的地方坐下。沒坐多久,就變成躺下,他将自己的衣服鋪在地上,睡在上面,頭沖着山洞外。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進食了,現在仿佛餓過頭,胃已經沒了知覺。
烏黎後來又走了出去,他回來的時候,外面正好下起了暴雨。他走到殷辛的身邊,蹲下,殷辛突然被陰影覆住,便擡頭往上看,便看到烏黎那張臉。山洞裏的視線并不好,加上外面天要黑了,烏黎的臉半隐在黑暗中,只剩下那雙眸子格外明亮。他把殷辛抓了起來,禁.锢在自己的懷裏。殷辛被對方一系列弄得很惱火,咬着牙掙紮,卻仍然掙紮不過只能一只手動的烏黎。烏黎用手肘扣在殷辛的胸口,手指拿着不知什麽時候出現手裏的野果就往殷辛口裏塞。
他們做這一切時,兩個人都一句話都沒有說。
殷辛抵觸烏黎要強塞他口裏的野果,連帶烏黎的手指一起咬住了,咬出了血腥味。烏黎眼神冷冰冰地看着他,半響,把手指抽了出來,掐着殷辛的下巴,再強迫他把野果含在口裏。最後還是殷辛嘴巴發酸,再老實地吃了下去,他默默地咀嚼着,烏黎才松開他。待他把核吐出來,烏黎又塞了第二個,這回殷辛不用烏黎逼了,自己吃了。一連吃了五個,烏黎再站起身走開,坐回他原來的位置。他背對殷辛坐着,還沒有穿上上衣,露出來的背就像一把拉開的弓,漂亮又充滿力量。
殷辛重新躺下,恨恨地看了烏黎一眼,心裏更多的是對未知的迷茫。
他還能回到宮裏嗎?如果他回不去,誰會當皇帝?
殷浦同太小,而他并沒有什麽兄弟了,殷氏一族向來子嗣稀少,所以基本所有殷氏子孫從一出生就是被捧在手心裏,即使有例外,但也不多。就像他,即使他的父皇對他嚴苛,卻從來沒有進行過體罰,跟別提說讓他餓着肚子,他也沒有用那種辦法去懲罰過自己的兒子。現在想來,他連他的兒子都可能比不上,兩輩子幾乎都沒有出過宮,去任何地方都有一堆宮人服侍着,穿衣有人服侍,洗臉有人服侍,他那個在邊疆打滾了幾年的大兒子恐怕比他自主地多。
也因為如此,所以現在才如此地茫然。
他盯着烏黎的背影看,即使不想承認,看到烏黎,欣喜更多,雖然若是看到他朝中的其他大臣,心裏也一樣欣喜,但烏黎的存在,還是讓他心安了多。
烏黎這種貪圖權勢的人不會讓自己死在這裏的。
雨下了一整夜,殷辛到了後半夜才模模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山洞外已天色大亮,殷辛一睜開眼,就看到烏黎昨夜坐的地方沒有人影了,便馬上爬起來,卻發現山洞裏空空的,只剩下他還有他身邊的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烏黎的,他留在這裏了。
殷辛拿起了那把匕首,匕首上還刻了一個“烏”字,印證了它的主人。
烏黎走了。
殷辛顧不得穿好衣服,就拿着匕首往外跑,他大喊着烏黎的名字,剛開始還喊得是“亞父”,到後面就變成直呼烏黎的名字。
他到處看,看到都是樹,沒有人。他不知道烏黎是什麽時候走的,甚至不知道烏黎是往那邊走的。殷辛張了張口,卻再也喊不出對方的名字。
烏黎抛棄他一個人走其實更明智,帶着他只是拖累。
他能明白對方這樣做,如果換做他是烏黎,在面對仇人之子的時,也會抛棄掉。但雖然明白,但面對烏黎丢下他一個人離開,心裏的滋味根本沒辦法形容。
殷辛重新走回山洞,把衣服穿好,再握緊手裏的匕首。起碼烏黎還把匕首留給他了,但他能在這荒山裏活幾天?因為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全是泥巴,殷辛一腳深一腳淺地走,沒走幾步,靴子上面就沾滿了泥巴。他看着滿是泥巴的靴子,咬咬牙繼續往前走,但沒想到前面的地很滑,他沒踩穩,雖然摔下去的時候,伸手抓住了旁邊的樹枝,但還是摔了下去。他從一個小山坡上摔了下去,摔得滿臉滿手都是泥巴,剛剛抓着樹枝的手因為大力從上面摩擦下來,樹枝上面的倒刺紮進了他的手心。
殷辛艱難地想從地上爬起來,沒爬起來,又重新跌坐了回去。他的右腳腳踝好像扭到了,現在疼得厲害。他拿衣袖擦臉上的泥巴,卻越擦越多。殷辛深呼吸一口氣,終于忍不住大聲喊起了烏黎的名字。即使知道對方已經丢下他走了,還是忍不住想喊對方,希望對方出現,不想一個人呆着這裏。
如果烏黎出現,他……
“能爬上來嗎?”
烏黎冷淡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方傳過來。
殷辛錯愕地擡頭,卻看到烏黎站在上方,他的手裏還提着一只死掉的野兔。
烏黎皺了皺眉,又問了殷辛一遍,他盯着殷辛臉上的泥巴,似乎他不太理解他只是短短出去一段時間,為什麽殷辛就可以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殷辛臉上一頓燒紅,幸好臉上的泥夠厚,他搖搖頭,悶着聲說:“腳好些扭到了,站不起來了。”
烏黎走開了,過了一會再回來,他扯着樹枝慢慢下來,下來後,先是檢查了殷辛受傷的腳。他手很白,放在殷辛全是泥巴的靴子上,顯得格外不配。他倒沒有嫌棄殷辛身上的泥巴,輕輕把殷辛的靴子脫下來,再是脫下襪子。他做這一系列動作時,殷辛一直在咬牙忍着,等烏黎手碰到他的腳踝處時,終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烏黎手一頓,擡眼看他一眼。
殷辛有些難堪地扭開臉。
“忍忍。”烏黎的聲音響起,随後他的腳踝處就傳來劇痛,痛得他沒忍住叫了一聲。
“我暫時把你扭回去了,但是腳恐怕一時半會還沒辦法走。”烏黎把襪子、靴子重新給殷辛穿上,“我先背你上去。”
“可是……寡人身上全是泥巴。”
殷辛看着烏黎背對着他蹲着的身影。
烏黎沒回頭,只是說:“上來。”
殷辛這才趴到烏黎的背上。烏黎背着殷辛站起來,“我只有左手能用力,所以抱緊我。”說着,他就拽住一根樹藤往上面走,這坡很陡,泥巴又滑,烏黎都腳滑了幾次。殷辛看到他抓着樹藤的手,手背上青筋都浮現了出來,可烏黎卻一聲不吭。
殷辛摟緊烏黎的脖子,沉默不語。
烏黎猛地一用力,兩人終于上去了。他松開樹藤,那瞬間殷辛看到他手心裏全是倒刺。烏黎背着殷辛走到之前的溪水邊,才把人放下。
殷辛一下來,就迫不及待想把臉洗幹淨,洗幹淨後盯着水面看了一會,才擡起頭看着旁邊的烏黎。
“為什麽不丢下我,自己一個人走?”殷辛終于問出之前就想問的話。
☆、35.第 35 章
烏黎下巴處因為殷辛的衣袖而蹭上泥巴,零星點點,卻不妨礙他的美色。長發如墨披散在他肩頭,陽光透過樹葉斜斜灑在他的身上,本就白皙的臉看上去仿佛通透如玉,紅唇烏眉,猶如仙人。
“你剛剛是以為我丢下你了?”他說。
殷辛低下頭,矢口否認,“沒有。”
殷辛衣服上全是泥巴,烏黎的後背因為殷辛也髒得不行。殷辛洗澡的時候,烏黎就在旁邊洗衣服,他雖然腳有點不方便,但是洗澡還是沒問題的,他邊洗邊看烏黎。
原來他并不認為一個人的出身會影響到一個人,一個人所處的位置也不應該影響一個人,後來才發現會。就比如當他位于上位的時候,從不會介意在烏黎面前裸.露身體,但是現在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對方面前裸.露身體,仿佛成一個很羞恥的事情。
所以那些年,拿蠟燭強迫對方脫衣的自己算什麽呢?
他還笑着贊嘆:“燈下美人果然別有一番風味。”
那時候烏黎在想什麽?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裏面的抗拒和仇恨,自己當時只覺得怒火在胸口裏燒。
烏黎脫了上衣,只穿着下褲,殷辛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洗,對方那邊只要響起腳步聲,他就立刻扭過頭去看,似乎十分警惕對方,不過烏黎一直背着他,等到殷辛洗完,都沒有回過頭。本就是夏日,出行的時候穿得輕便,故而脫了外衣,就剩下裏衣。殷辛盯着放在岸上石頭上的裏衣,他的腳還疼着,可是他又要穿上那件裏衣。正為難着,烏黎突然走了過來,殷辛下意識就想躲,但又能躲到哪去?
“洗完了?”烏黎垂着眼看他,面上沒有很多表情。
殷辛手扒着石頭,點了下頭。
烏黎彎下腰,伸手摟住還在水裏的殷辛的腰,“抱住我。”
聽到對方的吩咐,下意識就摟上對方的脖子,等到被抱出水面,才意識烏黎剛剛把他抱出水,可是烏黎只能一只手用力。因為烏黎也沒有穿上衣,故而一抱起來,肌膚就貼在了一起。殷辛身體立刻僵住了,烏黎神色自若,把殷辛放到放了裏衣的石頭旁邊,自己再走回去洗衣服。
殷辛一被放下,幾乎就迫不及待拿起了裏衣穿在了上來,系帶子的手顫得不行,還是深呼吸幾回,才勉強系好。他穿上裏衣,卻依舊坐立不安。他看了對方的背影一會,才在那塊石頭上坐下,看烏黎洗衣服。
因為只能一只手用力,烏黎把衣服放到一塊平滑石頭上搓揉,烏黎洗衣服很仔細,邊邊角角都搓了好幾遍。他洗完衣服,才把衣服往樹上一搭,裸.着上身就往回走。殷辛往樹上看了一眼,發現烏黎把自己的裏衣也洗了。烏黎走到殷辛旁邊的時候,先是看了他一眼,才對他伸出手。
“可以自己走嗎?”
殷辛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腳,猶豫道:“應該可以吧,寡人試試。”
烏黎突然說:“在沒回宮的時候不要再自稱寡人了,現在我們并不清楚那群刺客哪來的。”
提到回宮,殷辛的神情黯淡了些。
烏黎這時抓住了殷辛的手臂,“先試着慢慢走,若是很疼,就跟我說。”
“哦。”
他由烏黎扶着試探地走了一步,才走一步就傳來了疼意。他咬牙忍住疼邁下第二步,卻被對方制止了。
“你腳不要了?”烏黎擰着眉頭看他,“我背你回去。”
“不要。”殷辛拒絕了,“亞父現在只能一只手用,要是亞父的那只手因為背我也壞了,我們還怎麽出這個荒山?”
說到這,他頓了下,擡眼看着烏黎,一雙貓兒眼睜得大大的,“還可以叫亞父為亞父嗎?”
即使下半張臉同原來的自己越來越像,但這雙眼睛卻改不掉。
“随你。”烏黎只是這樣說。
“哦。”
殷辛是就由烏黎扶着單腳跳了回去。
烏黎扶着殷辛坐回山洞,就提着之前丢到山洞裏的兔子走了出去。殷辛看了眼他始終沒有動過的右手。
從發現對方也在岸上,對方的手就受傷了,現在才覺得很多詭異的地方。烏黎為什麽也落了水,而且他生于南方,長于南方,是十幾歲才來的殷都,水性很好。就算水流湍急,他一個人又有武功,是不可能落到這地步。自己都完好無缺,怎麽烏黎的手反而受傷了。
這莫非是上天給烏黎的報應?
想到這,他勾了下唇。
只是老天還是不太長眼,把烏黎同他放在一起。
兩個仇人放在一起。
烏黎過了很久才回來,回來的時候手裏的死野兔已經變成了烤好的兔肉。他一進來,殷辛就聞到了香味。
“亞父,這兔子怎麽烤的?”
烏黎一只手能動,處理兔毛都不方便,他烤兔肉的火又從哪裏來的?
烏黎只是把兔肉遞給殷辛,言簡意赅,“吃。”
殷辛接過來,看了烏黎一眼,便低頭咬了起來。
他倒不知烏黎還有烤肉的本事,現在才發現雖然對方十幾歲就呆在宮裏,幾乎是由他看着長大,但對方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
這些秘密一步步鑄造了現在的烏黎。
他輸給了烏黎倒也情有可原了。
烏黎烤的兔肉自然好吃不到哪去,只能算勉強入口,但對于餓了許久的殷辛來說,已經很好了。他把兔肉吃光了,然後擡起頭無辜地看着烏黎。
“亞父,還是好餓,怎麽辦?”
烏黎還沒有吃,但只剩下骨頭了。他看了下地上的殘骸一眼,就走了出去,回來拿了片樹葉,把地上的殘骸包起來丢了出去。他回來拿了根有手腕一半粗的樹枝,開始用匕首把那些樹枝上的葉子和殘枝砍掉。殷辛看了會,就湊了過去,看着烏黎砍樹枝,“亞父,這是做什麽?”
“做點捕獵又能防身的東西。”他很快就樹枝削好了,并把前端削成尖銳的。
一只手做這一切真的很不方便,可烏黎連句要殷辛幫忙都沒說。
殷辛坐在他旁邊,突然說:“如果沒有人找到我們,怎麽辦?”
烏黎淡淡看他一眼,“那就自己回去。”
殷辛的腳受傷,短時間不能怎麽走路,故而烏黎決定暫時在這裏呆幾天。因為夏日,衣服很快就幹了。烏黎穿上了衣服,把匕首給殷辛,“能利用的東西太少了,我要去一趟昨天的岸邊。你在這裏等我回來吧。”
烏黎要去翻那些屍體,殷辛聽懂了,故而臉色有些難看。那些屍體在烈日的暴曬下,加上昨夜的一場大雨,現在是什麽樣子?烏黎很快就離開了,殷辛無所事事,便拿着手裏的匕首玩,後面還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還是聽到腳步聲才突然驚醒過來。
“亞父!”他喊了一聲。
外面卻沒有回答,而且腳步聲好像也停止了。
殷辛握緊手裏的匕首,看了下周圍,慢慢地往角落縮。他警惕地看着洞口,昨日他醒過來并沒有去檢查岸上的人是不是全部死了,被沖上岸的一大部分都是蒙面的刺客。如果有人沒死,又走到這裏,看到他,就算不認識他,出于謹慎也會殺了他。
想到這,殷辛把手裏的匕首握得更緊,當洞口出現一個黑色身影,殷辛抿緊了唇,開始盤算他殺掉對方的幾率。對方慢慢地走進山洞裏,他估計是看到山洞裏的幹草堆,所以腳步頓了下。殷辛屏住了呼吸,深怕一個呼吸都暴露自己的位置。不過還沒等那個人走進殷辛這裏,烏黎出現了。
兩個人幾乎是迅速打在了一起,殷辛本來準備沖上去幫忙,雖然他腳不方便,但真的要沖的時候,他猶豫了。
“殷朝國師?”那個人說話了。
烏黎擰了下眉,狠狠一掌拍過去。
那個人躲了過去,并且笑出聲,“讓我猜猜,讓國師大人如此拼命,只有一只手還要跟我打,山洞裏面的是殷朝那個小皇帝?”
“啰嗦。”烏黎說了兩個字。
“國師大人何必跟我拼命,我的目标只是小皇帝,殺了他,國師大人也有好處不是嗎?殺了他,殷朝江山就徹底是國師大人了。”
“你的主人是誰?”
烏黎大概是從那些屍體上摸到了匕首,說話間就割破了那個人的手臂。
那個人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傷口,眼裏閃過惱怒。
“啧啧,看樣子不能跟你玩了。”
☆、36.第 36 章
一時間只有拳腳聲,殷辛一直躲在角落裏。那人似乎沒想到烏黎一只手還那麽不好對付,攻勢也越來越猛。在他的攻勢下,烏黎一直在躲。
那人哼了一聲,從腰間抽一把軟劍出來。原來他一直把劍假裝成腰帶隐藏在腰間,他把軟劍一抽出來,便是銀光一閃。
殷辛聽到那人得意地笑了一聲。
“國師大人,不好意思弄花你的臉蛋。”話裏的諷刺意味十足。
烏黎那邊卻安靜地過頭,從問了對方主人是誰後,他便再也沒說話,只是緊盯着對方。因躲閃不及,被對方的銀劍劃到臉,他也只是拿手背輕輕擦了下臉上的血跡。
擦完之後,烏黎微微眯了下眼,眼裏閃過嗜血的光芒。那人見到烏黎的眼神變化,微皺了下眉,就攻了過去。
烏黎扭腰躲過了那人的劍,又一腳朝對方腰部踢過去。那人擡手準備打下烏黎的腳,卻沒想到烏黎在半空中換了腿,直接仰面踢中。
那人被踢得連連踉跄了幾步,惱怒地把臉上的鼻血擦掉。
烏黎并不給那人休息的機會,瞬間來到對方旁邊,反手打了過去,直攻對方腰側。
對方躲過,烏黎又迅速匕首刺過去,幾回合下來,那人倒是被烏黎刺中好幾下。
那人怒火中燒,不顧烏黎的攻擊,不管不顧,一劍揮了過去。
殷辛在暗處靜靜地看着,看着那人劃傷烏黎那只不能動彈的右手,又一腳把烏黎踢到了牆上。
烏黎摔到牆上,從上面滑落到地上的時候,他擰了下眉,一絲血跡就從他唇邊流了下來,蔓延在潔白的下巴上。
那人勾了下唇,提着劍朝烏黎走過去。
“本來不準備殺你的,可是國師大人自己要找死,我也沒辦法呢。”他陰森森地道。
烏黎低着頭,待那人只離他三步遠時,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而且幾乎是飄到了對方旁邊,反手握着匕首就朝那人的脖子劃過去。
那人沒想到烏黎還能動,驚駭之下用劍也朝着烏黎揮了過去。
那個人還是死在了烏黎的手下,可烏黎也受傷了,腰腹部一條很長傷口。他拿匕首支撐着單腳跪在了地上,額上滲出了汗水,臉色也慘白地吓人。
殷辛這時才從角落裏慢慢挪了過來,他膽怯地看了眼地上的屍體,就往烏黎那邊靠過去。
“亞父,你的傷!”
血液從衣服裏滲透了出來,殷辛擡手想捂着傷口,可只摸到一手血。
烏黎轉過頭看他一眼,眼神倒很鎮定,“有受傷嗎?”
殷辛愣了下,才搖了下頭。
“好。”烏黎說,“幫我把他身上的衣服撕下來一長條,綁在我的傷口上。”
殷辛看了下躺在旁邊瞪着眼脖子上全是血的屍體,一時沒有動。烏黎看着他,“害怕?”
殷辛回頭看烏黎一眼,抿緊了唇才湊到屍體旁邊,撕下一長條布,便迅速回到烏黎旁邊,在烏黎的指導下,給他綁好了傷口。烏黎這才用匕首一撐,站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他身體晃了幾下,似乎随時都會倒下去。他把匕首別到腰後,就走到那具屍體旁邊,蹲下來摸了下對方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也許是幸運,發現一個藥瓶。烏黎用牙齒咬開瓶塞,聞了聞,便把殷辛喊了過來。
“幫我把這個倒我傷口上。”
殷辛重新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