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輩,你知不知道,”簡星說,“你挺精分的?”
“啊……?”
“演戲的時候,講戲的時候,”簡星擡起食指,隔空戳了戳昭陽,“和平時,完全是兩個人。”
平時又呆又懵,幹點啥似乎都不在狀态,好像誰欺負他一下都不會還擊,一旦進入角色,氣場瞬間切換。
看到昭陽又懵了,簡星噗嗤笑出來,“比如現在。”
昭陽:“……”
“前輩你這樣,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的。”簡星認真。
說讓他來自己房間他還真就來了,說讓他坐床上他還真坐,說讓他講戲他也真講……這麽乖,碰上哪個居心不良的一口就給吞沒了。
他現在擱自己面前,簡星就覺得挺危險的。
昭陽不知道怎麽接這話,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你別總叫我前輩……叫我名字就行。”
這話想說很久了,沒找着合适的機會。
劇組裏不是沒人對他使用尊稱,但別人都叫老師,就簡星非要獨樹一幟叫前輩,聽着有點怪。
“雖然前輩的名字很好聽……”簡星笑,“但我還是更喜歡‘前輩’。”
“……”
“前輩不介意吧?”
“……”
他介意有用麽。
昭陽和簡星一起把劇情主線大致捋了一遍,還重點分析了一下今晚要演的那場哭戲。簡星在劇本上做滿了标注,把紙頁的空白處畫得花花綠綠。這期間,簡星的手機頻頻被信息和來電打擾,簡星一概不理,電話都是掃一眼來電顯示直接劃靜音,他自己雲淡風輕,昭陽卻在一旁看得忐忑。
一定是為了熱搜的事找他……
幾百條信息、十幾通電話都沒能中斷兩人的節奏,直到敲門聲響起。
“簡哥!”小趙隔着一道門板急吼吼。
簡星輕嘆口氣,知道這回躲不過了,起身,“前輩,今天耽擱你夠久了,我有點事要處理,改天繼續吧?”
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昭陽也起身,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務還未完成——連邊邊都沒碰着,有點着急,斟酌着要怎麽在被趕出去之前開口。
林溪谷那句話反反複複魔音貫耳:別拖,拖久了你心裏就是沒鬼也像有鬼了。
他現在覺得自己快被逼得心裏有鬼了。
簡星卻不給他留任何發揮的餘地,話一說完就走過去直接開了房門,小趙猛地蹦進來,“簡哥,你再不接電話紀哥要殺人了!”
然後小趙愣住了,發現簡星房裏竟然還有另一個人。
這個人還是紀哥要殺人的起因之一。
而且……小趙的目光從昭陽轉向簡星,着重落在簡星那身挂得一點不講究的睡袍上。
這兩人是……什麽情況???
簡星出道以來,小趙每個劇組都跟着簡星,除了他以及偶爾來探班的紀哥,還從來沒有外人能在簡星不曾穿戴整齊的情況下進入簡星的房間。
小趙整個人僵在原地,簡星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回頭對昭陽說:“前輩,今晚見。”
昭陽看着簡星,狠了狠心,豁出去了,“我有事想跟你說——”
“不急。”簡星微笑,“可以今晚說。”
昭陽心裏都快炸了,“有點急……”
“沒事。”簡星伸手撈起桌面上那盒巧克力,遞給昭陽,“對了,前輩,這個送你,先當做今天學費的利息吧。”
至于學費,他以後再好好補上。
昭陽傻傻地看着巧克力盒。他今天明明是來負荊請罪的,現在這個走向……是簡星拿錯劇本了?
“我不吃巧克力。”簡星說,“放我這浪費。”
見昭陽還是不動,簡星抓着他的手,把盒子塞到他手裏,親自走過去把半掩的房門拉開,以最紳士的動作、最溫婉的神情表達“你現在可以滾了”。
昭陽是這麽理解的。
他現在很明顯已沒機會開口,再賴下去場面就要難看了,昭陽只好捧着盒子,輕輕道了聲謝謝,懷揣着極其複雜的心情出了門。
待門關上,小趙扭回他差點擰出360度的脖子,“簡哥,我也愛吃巧克力啊。”
“自己買去。回頭給你報銷。”簡星看都沒看他一眼。
小趙:“……”這區別對待要不要這麽明顯?
不過簡星對他大方是真的。小趙跟了簡星以來,公司的薪水固定發,在簡星這裏還常常能撈點甜頭,逢年過節的都不忘給他封個大紅包,小趙那個樂,真是心甘情願給簡星當狗腿子。
今天不行。紀哥淫威在上,他怕。
“你怎麽不接紀哥電話?簡哥你這是想幹什麽?”小趙憋回了最後三個字——造反嗎?
“剛才忙着。”簡星說。
小趙快吐血了,“紀哥認出你的照片了!”
“我知道,”簡星還是面不改色,轉頭去翻今天要穿的衣服,準備洗漱出門,“跟他解釋過了。”
小趙一懵,“你咋解釋的?”
“照片不是昭陽放出去的。”簡星說。
這是紀哥的第一個猜測。之前那幾波說是韓銘逸的單方面操作,他可以信,因為韓銘逸确實很明顯地從中受了益,而昭陽分到的紅利也不少。可這一次若還是韓銘逸團隊的手筆,那他們這個失誤也太嚴重了,居然把對家簡星給弄上風口浪尖,将自己正炒着的CP對象推到別人懷裏,圖個什麽?
這件事,最大的甚至唯一的受益者,就是昭陽。
“他說的?”小趙指的這個“他”無疑是昭陽,“他剛來就說這事?”
小趙痛心疾首,哎喲喂,他的簡哥還是年輕,人家說不是他就信?
“沒說。”簡星說,“不需要說。”
小趙:“???”
簡星一臉老夫早已看透一切的冷笑,“我都在他屋裏睡過一夜了,真要拿我炒,用得着放這種照片?”
那麽有上進心,捆完韓銘逸來捆他,幹脆弄假成真不好麽?在簡星過去22年的世界觀裏,他主動到這個份上,但凡不是個智障應該都感受得到他什麽意思,那麽多次機會,随便抓住一次主動一點,簡星不敢保證自己真穩得住。
他當然看得出昭陽不是智障。
也不是什麽正常人就是了……
規矩得從不失手的簡星這次無從下手。
小趙:“……?睡過一夜?簡哥你在說什麽???”
這信息量有點爆炸。
“字面意思,”簡星說,“亂想什麽。”
小趙:“……”
小趙:“簡哥,我不經吓,求求你好好說話。”
正說着,小趙的手機響了,小趙一看,魂兒又沒了一半,“是紀哥。”
簡星朝他伸手,小趙會意,連忙像扔燙手的雞蛋一樣把手機交給簡星。
電話接通,紀哥的聲音冰冷:“讓簡星接電話。”
“紀哥,簡星在這呢。”簡星說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反襯得紀哥那頭的氣氛更陰沉。簡星沒開外放,言簡意赅地和紀哥談着,小趙全程打量着簡星的表情,揣摩着戰況的進展。
簡星這人讓紀哥又愛又恨。從職業角度來說,他天賦異禀,吸粉體質滿分,而且玩得起,拼得動,骨子裏有股勁,天生不服輸,給他三分資源和機會,他能利用到十分,是公司最喜歡的那一類入股不虧的争氣藝人。
可簡
星盡管事業上配合公司,性情卻全然不是提線木偶的款,鋪好路他就去走,艹個人設他就去演,那是不存在的。簡星有自己的任性,還經常任性得紀哥七竅生煙。
比如今天。
“我不管照片是不是他洩露的,”紀哥直截了當,“總之你以後和他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的意思,就是劃清界線。
這陣子,紀哥是見識到了昭陽這種緋聞體質,極容易給簡星招黑,尤其是最近他從小趙的彙報中得知,在劇組裏簡星和昭陽接觸頻繁,更懷疑昭陽這是預謀已久的營銷策略。簡星可是維納斯世紀着重培養的下一個門面,別說紀哥本就不計劃讓他炒CP,就是要捆着炒,也得講究個門當戶對,被一個小糊豆揪着薅,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事我會盯着,公關那方面你不用操心。”紀哥見簡星一直沒反應,強調道,“聽到了麽?”
“聽到了。”簡星也很直截了當,“但是做不到。”
紀哥:“?”
這是真要反了?
“我有義務向公衆澄清一下,”簡星說,“畢竟麽……有些事本來也不是謠言。”
小趙眼睜睜地看着簡星公然違抗聖旨,一通電話從頭到尾講得理直氣壯,而且還真的将紀哥的道理條條都怼了回去,心平氣和地宣示了自己搞事情的決心。
小趙真是活久見。簡星明明跟他一個年紀,在紀哥眼裏就是毛還沒長齊的弟弟,這種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風到底是哪裏繼承來的?
晚上,繼續拍攝昨晚NG一夜的那幕月下哭戲。簡星昨天睡了不到5個小時,醒來後先是和昭陽過了半天劇本,之後再跟紀哥隔空扯皮,又零零星星地處理了好些事情,飯只來得及扒上幾口,人就到片場了。
但簡星的精氣神絲毫不顯萎靡,昨天一夜的打擊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不知是足夠年輕,還是妝化得好。
布景完畢,各就各位,場務清場,場記打板。
三個主演迅速入戲。簡星倒酒,落淚。
邱導正盯着監視器看,看着看着,不由一愣。
簡星今晚的哭戲變了。
昨晚的簡星一直在拼命地擠淚水,用盡全力卻依然到不了深處,也就是俗話說的不走心,邱導瞅着他,既恨鐵不成鋼,又有一種心知肚明的理解。說白了,演不好就是該有的功力沒到位,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是比別人缺少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積攢,非要拔苗助長逼着他去做,只能把人逼得不倫不類。
遇上演員水平不足又不能換人的情況,導演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删戲。戲好的能加戲,反過來同理。出來的效果實在不行,那就讓這一場快速拉過去,甚至整場戲删掉,寧可改動劇本,也不能混進一段質量低下的玩意兒濫竽充數。
這場戲邱導個人來說實在是不舍得,想再給簡星一個晚上的機會,今晚要是演得跟昨晚一樣,說什麽也得删戲了。
但簡星這一次演得讓他有點意外。
邱導給簡星講戲時是這樣形容的:要淚雨滂沱,情緒上又要內斂含蓄,深沉厚重。不是小孩子放聲大哭的那種肆意,因為小羊這時已經歷過生死離別、人生百态,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已成過去,他自知肩上扛着何等重任,他是全軍兄弟的支柱,得堅強到最後,決不能失态。
一道淚痕從簡星臉上滑落,接着是另一道。随後滾滾而下,洶湧如潮。
簡星卻收住了表情,不再猙獰扭曲,而是怔忡,失魂,遙望前方,又像是目無焦點。
他抓着酒壇的手無聲用力,手背上青筋凸現,脖子繃緊,筋骨分明,喉結緩慢而沉重地起伏,身姿跪得挺拔,一動不動,卻微微顫抖。
将一切應該釋放到極致的情緒
拼盡全力地收着。讓整個靈魂在爆發與崩潰的邊緣之間痛苦掙紮。
心底深處徹骨的悲鳴,在廣闊沉靜的月色下釀成了極致的美。
一遍下來,邱導忘了反應,直到分組導演喊了Cut。邱導緩了片刻,才道:“好,很好,抓住這個感覺,等會再來一遍。”
聽到邱導這話,昭陽由衷地笑了。他知道,邱導認可了剛才簡星的表演,他也看得出來簡星的進步有多大。這不是靈光一閃就突然開竅了,而是經過反複的打磨後得出的成果。
笑着笑着,昭陽又愁了起來,他還沒找着機會跟簡星把話說明白。等會收工後,得将這樁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