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4
他能聽見血液沸騰的回響,心跳的聲音很強烈,咚咚的不斷沖擊着耳朵,阿蕪很順利的走出了醫院,醫院附近總是有出租車停着以防萬一,他伸手打了輛出租車,報出了地名之後司機回頭看了他一眼,這身打扮和這個醫院裏出來的,不像是會去那種地方的人。
阿蕪沒有理會他的質疑,冷靜的又說了一次地名,司機聳聳肩,開動了車子。
雖然是晚上,但這座城市從來都不缺少活力。阿蕪癡癡的看着窗外的景象,看着遠處高聳的大樓,想着大樓下此時正熱鬧的人群,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了。
而外面的世界一點都沒有變,多他一個,少他一個,人群照樣狂歡。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過屬于他的位置。
即使他現在不在這裏,他也會默默的在某個餐館後面打着最髒最累的工,他沒有抱怨過工作有多辛苦,只要這能讓他們不至于留宿街頭。可是自從他發現他的母親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那個男人和他一起生活之後,他連最後的一點動力都失去了。
他知道,他媽媽并不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她太清楚那個男人是個什麽貨色,她只是不想相信。
“就算是又怎麽樣呢,眼睛一閉,忍忍得了吧,我不是天天這麽生活嗎,當我的兒子,你還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阿蕪閉上了眼睛,他眼睛有點酸,他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能繼續為她流淚。
“師傅,等等,先在旁邊那個小區停一下吧,你把我放門口就行了。”阿蕪對司機說道,司機點點頭,熟練的把他放在了一個破舊的胡同口,阿蕪從兜裏把錢找出來,郝叔兜裏的錢不多,他只拿了幾張整的。
“我沒錢找。”司機點着方向盤,有些不耐煩的從後視鏡裏看着阿蕪,阿蕪猶豫了一下,時間不早了,這一片的人們天黑了就不再出來,剩下的不到天亮不會回家,他沒處找零錢,估計司機也看出來了。
他随即在心裏嘲笑了一下自己,到現在了還習慣性的舍不得錢,他把這錢留着有多大用呢?
“不用找了。”阿蕪說道,拉開車門下車,考慮了一下,還是說道:“‘謝謝師傅,這麽晚拉我過來,這一片不好找生意了。”
司機看在那張不用找的人民幣份上對他點了點頭,一腳油門走了,阿蕪看着消失在夜色裏,鼓起勇氣走進了這個他無比熟悉的破胡同裏。
他從醫院裏出來的時候差不多是九點,路上沒怎麽堵,他沒有手表,只能從附近的安靜程度推測是十點出頭,這個時間,他也許還來得及見她一面。
他沒有上去敲門,站在旁邊平房邊上的陰影裏等着,那家把旁邊的空地圈起來自己搭了個棚子,正好能把他擋住,只要有人從裏面出來他就能看見,而過來的人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他。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還有沒有住在家裏,但他不想冒險。他們肯定大吵過一架,但是半夜偷偷溜進他的房間沒有讓她跟他分手,那麽拿他換錢就更不至于了。
阿蕪等的雙腳凍得幾乎沒有知覺了,不斷的哈氣暖着手在牆根下面跺着腳,終于,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高跟鞋尴尬的走在泥土裏的聲音。
他小心的探出頭看了看,只有一個人,他等到她走近了才慢慢從陰影裏走出來,小聲叫道:“媽媽。”
女人似乎吓了一大跳,差點把自己絆了一跤,她的高跟鞋很誇張,配合着臉上同樣誇張的妝容,在夜色裏看着有幾分猙獰。
“是你!”她驚訝的高呼一聲,阿蕪趕忙示意她小聲一點,她四處看了看,也不想被別人聽見,放低了聲音,跟阿蕪一起走到棚子旁邊,小聲的咋呼道:“小兔崽子,這麽長時間你跑哪兒去了?你要吓死你媽啊。”
“我去哪兒了,你不知道嗎?”阿蕪看着她過度誇張的表情,有些後悔到這裏來。
女人明顯的愣了一下,随即大滴的眼淚落了下來,她快四十歲的人了,哭起來還是很動人,她用這一招打動過無數男人,可阿蕪只是皺着眉頭看着她,他不止一次見到過她這種表演,演了那麽多次,卻一點也沒有提高。
也許對她來說,對付她要對付的男人足夠了。
“別哭了,妝都要畫了,難看死了。”阿蕪厭惡的說道,女人微微一愣,不敢相信他的語氣。
她迅速收起了淚水,用手抹了兩下臉頰,小心的不蹭着自己過于濃烈的眼妝,還從兜裏拿出小鏡子照了兩下,确定滿意了才看向阿蕪,有些懷疑的問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這段時間你在哪兒呢?”
阿蕪看着她沒有回答,只是問道:“那個男人還在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女人的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帶着幾分勸慰幾分恐吓的說道:“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不會還記仇吧。”
阿蕪的臉色和他的聲音一樣冷漠,“這麽說,他還在。”
“哎,你也不能怪媽媽啊,我自己一個人把你拉扯了這麽大,年紀越來越大,賺錢也越來越難,能有個人跟我過下去容易嗎?媽媽也不想這樣啊,他們跟我說就把你帶走幾天,我沒想到會這樣……”
她說着,伸手想摸阿蕪的臉,阿蕪把她的手推開,失望的看着她,說不清是對她失望,還是對自己。
“你後來去哪兒了?”女人試探着問道,目光落在阿蕪身上,借着遠處一盞要滅不滅的路燈仔細看了兩眼,“這衣服是從哪兒來的?”
“你知道他們要把我帶到哪裏,讓我幹什麽嗎?”阿蕪用的是疑問句,但他的語氣卻十分直白,他十分清楚她的答案,“我快兩年沒回過家,你找過我嗎?你跟那個男人花着賣我的錢,怎麽還把自己活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以為你至少能讓他拿錢滾蛋!他賣了你兒子,你到現在還跟他在一起!”
阿蕪說着,不自覺的激動了起來,他胸膛起伏的厲害,但主要是因為氣憤,他已經沒有了想哭的沖動。
但是女人卻先他一步哭了出來,“媽媽也是不得已啊,欠了人家那麽多錢,我要是值錢我就去了啊。媽媽怎麽不想你,可是媽媽去哪兒找你啊?我已經沒了個兒子,要是連個男人都沒有,你讓我怎麽活啊……”
“夠了,別哭了。”阿蕪看着她,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她了,他看着她那張上了些年紀卻依舊美豔的臉,和自己的幾乎如出一轍,這是她唯一的財富,對他來說卻無異是一場災難。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我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阿蕪說着,擡手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意識到她的确已經不年輕了。他靜靜的看着這個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女人,這個給了自己生命的女人,這個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了愛情的女人,道別其實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困難。
“攢攢錢,做點小生意什麽的吧,找個像樣的男人,別再大晚上的往外跑了。”阿蕪輕輕的嘆了口氣,語氣終于緩和了一些。
“還不是為了你嗎,要不是因為有了你,我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女人就着他軟下來的語氣,及時的抱怨了一句,阿蕪知道她是無心的,這句話他從小到大聽了太多次,已經成了他們之間有任何問題的時候她的下意識反應。
阿蕪微微搖搖頭,長長的出了口氣,哈氣散發在空氣中,像一陣陣白煙。
“畢竟也不年輕了,我是為你好,媽媽。”
這聲媽媽讓女人愣了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有點怔的看着阿蕪,“你來找我不是要回家,你要去哪兒啊?”
“我惹上了很麻煩的人,可能一時半會回不去了。”阿蕪勉強笑了一下,眼底帶着無奈的澀意。
女人下意識的退了半步,沒有再說什麽,兩個人尴尬的在寒冷的小胡同裏站着,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在這個世界上血緣最相近的人。
半晌,阿蕪嘆了口氣,說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照顧好自己。”
女人猶豫了一下,出聲問道:“那個,你手裏有錢嗎?”
阿蕪驚訝的回頭望着她,她尴尬的看着地面,不敢面對阿蕪的眼睛,左右晃着身體說道:“上個月他又輸了不少。”
阿蕪有一分鐘沒有說話,他沉浸在自己的震驚中,随後又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麽還會為此感到驚訝。
他從兜裏把打車剩下的錢拿了出來,不算太多,被他在手裏捏成了一團,皺巴巴的,很難看。
女人接過了錢,放在自己随身的小包裏,低着頭用頭發擋着自己的臉,低聲說道:“對不起。”
阿蕪搖了搖頭,他想說沒關系,可他張開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喉嚨裏哽着什麽東西。
他想過去給她一個擁抱,她搖着頭向後退着,雙手捂着自己的臉,這次是真的哭了。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阿蕪擠出了一個微笑,把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雙手按着她的肩膀,看她哭畫了自己難看的濃妝,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後悔生了我,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我只有這麽多了,這次,我真的走了。”
說完,阿蕪頭也不回的大步跑出了胡同口,女人裹着他的大衣哭的蹲在地上,對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媽媽愛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沈君臣的地雷